一方水土一份情

□ 口述／謝始豐 撰文／林小宇

謝始豐，男，印尼歸僑，現年71歲，退休前任職于福建連江長龍華僑農場。

早已習慣這里的一年四季。

只有常年生活在這里的人，才能感覺到這里春夏秋冬的變化，而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感覺……

千辛萬苦始達印尼

在福建數以百萬的歸僑中，他們的祖籍多是福建本地，之后就是廣東、廣西、云南，而我的祖籍卻是湖北天門，這在歸僑中算是“少數派”。

小時候，經常聽祖父祖母講當年來到印尼的故事。那時父親才3歲多，而他的弟弟才出生不久，一家人從湖北乘船沿長江一路東進，看到了大海后，帆船才南下往印尼方向駛去。但到了新加坡后，船主卻不愿繼續走，便把船上的人扔下，掉頭開回中國。

如果不是因為家鄉的貧困，我想祖父祖母不會這般帶著全家人背井離鄉遠渡重洋，到海外尋找生活。其實，在我們離開湖北前，祖父的弟弟就已經來到了印尼，在他安頓好了以后，寫信讓我們也到印尼，因此才有這趟的遠行。

被船主拋棄在新加坡后，全家人陷入了極度的困境中，無奈之下，只能一路乞討，向印尼方向慢慢前行。哪想到，從新加坡到印尼不遠的距離，全家人卻用了近3年的時間，最后才來到了印尼的巴亞公務市，找到了祖父的弟弟，也由此開始了比較穩定的生活。

父親成家后，就搬到了武吉丁宜市，并在大街上開了一家牙醫診所，全家人的生計就靠父親替人拔牙補牙和鑲牙的收入來維持。

想回國睡個安穩覺

本以為從此全家人就安居在武吉丁宜市，可到了20世紀60年代，父親就提出要回國，而且是全家人一起回國，并且還動員其他人也回到中國。

原來，父親自從擔任當地華僑公會秘書長后，積極地為當地華僑服務，但隨著當時“排華”的勢頭愈演愈烈，父親覺得最好的出路就是回國。

父親的朋友知道這事后，也勸我們不要回國，因為當時中國正遇到很嚴重的經濟困難，父親明知國內的這種情況，但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心。他對我們說，把大家帶回祖國吃苦，這是回避不了的事實，但至少我們在自己的國家里，可以安心地睡覺。

的確，在印尼動蕩的時候，每個華僑都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記得有一天晚上，一群人在拼命地敲隔壁鄰居的門，鄰居家是一個修理手表的店鋪，店里存著許多名貴的手表，暴徒砸門就是要對這家人進行搶奪，萬幸的是，這家人把門堵得嚴嚴實實，到了天亮后，這些人才無奈地離開。

第二天，父親見到鄰居，對他表示抱歉，因為在那種情況下，我們也不敢開門營救。為此，父親才有了回國的念頭，才有了想睡安穩覺的想法。

1960年12月底，我們一大家人乘坐荷蘭的“美上美”輪船離開了印尼，在海上過新年，在1961年的1月初到達了廣州。

謝始豐（右二）與父母及兄弟的合影

在華僑農場落地生根

之所以說我們回國是“一大家人”，除了我們自己一家7口人外，還有祖父母、4個姑姑，其中兩個姑姑也都有家庭，這樣算起來近20人，而且所有的船票都是父親買的，這是父親有史以來花錢最多的一次。

不像其他人為了回國買了很多東西，我們家因為錢都花在船票上，因此再沒能力買其他東西了，帶回來的東西大部分是原有的舊物，新的東西就只有一輛自行車和每個人的幾件御寒的衣服。

到了廣州后，大部分人都在為“去哪里”思考。同船的有很多湖北老鄉，他們都想回到原籍地。但父親卻覺得還是由國家安排，他認為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也是有一個可以信賴的依靠，于是我們一家來到福建的閩侯上街華僑農場。

但剛安頓下來不久，就遇上了福州百年不遇的洪水，居住的房屋全部倒塌。于是我們又重新尋找新的地址，最后我們被轉移到了新建的連江長龍華僑農場，這一住就是半個多世紀。

當時，我不過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雖然見到最早的華僑農場的模樣，但不是最早的“開拓者”，建場的元老們應該是與父親他們一起來的人。他們幾乎是“白手起家”，一塊磚一塊石、一座房一條路、一壟地一片田都是經過了他們雙手，都包含著無數的汗水和無數的辛勞，因此，我們的感情就這樣種在了這片土地上。

苦盡甘來

初中畢業后，學校因故停課，我于是在1968年回場務農。開始是在“長征”隊，后來調到了“紅旗”隊當隊長。

在長龍華僑農場的人都知道，雖然農場地處東南沿海，但這里海拔高，又臨海，每到冬天還是春天，這里都是非常地寒冷。但就是在這樣寒冷的季節里，我們一樣要下地干活。尤其是在插種茶樹苗時，還要特意選擇下雨的時候，那時手都凍僵了，腳都凍麻了，但還是要把活兒做完。

尤其當了隊長，事事都要做得比別人好，比別人多。當時一邊勞動，心里一邊想，我可能把一輩子的苦都吃完了。

感覺到生活越來越好的時候，就是從中國改革開放以后。不僅人們的勞動熱情高漲，收入也不斷增加。當然我們都是靠工資生活，比不上那些“大富大貴”的人，但眼前的生活我們已經感到非常滿意，至少我們有退休金，而且從退休開始每個月的716元，到現在已經有2000多元，妻子的退休金比我還高，兩個人的退休金加起來，足夠我們的日常使用。

2002年，妻子與朋友一起回印尼旅游。她特地來到我的印尼出生地武吉丁宜市，“代替”我探親。回來后告訴我她的“所見所聞”，她最后感慨地說，經過對比，還是中國好，還是我們幸福。

心安之處才是家

也曾想離開過這里，后來是弟弟到了香港，那時能到香港是一件很值得羨慕的事，但現在發現，想去香港的人不像以前那么多，尤其已經是一把年紀的人，香港已經對他們沒有了吸引力，反而是覺得留在這里，更為明智。

現在想想，住在這片已經生活57年的地方，其生活與城市沒有什么太大區別，何況這里的山，這里的水，這里的空氣，這里的清風都讓城里人羨慕，我們何樂不為呢？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更覺得，一方水土，還養育了我們對它的感情，因為我不僅與這里有半個多世紀的交情，更是因為現在住在這里有“心安”的感覺，所以這里才是家。

·來源：《福建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