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福東

1947年夏季,“二十四孝”突然又在中國流行起來。有“遠東第一大劇場”之譽的天蟾舞臺在8月初開始預告新戲,請大家關注《二十四孝》的演期。位于上海的毅成出版社則編印了一本《二十四孝暨女子二十四孝圖傳匯編》,在傳統“二十四孝”的基礎上增加了24則女孝子的故事。該書刊印目的相當正能量,就是希望對世道人心有所裨益,然而在實際操作中卻變了味。
1947年,抗戰期間的漢奸嫌疑人黃鶴亭自辯時說:“我事母至孝,曾割股作湯、療治母病,何能助敵偽作惡?”媒體報道此案時,也用了“審漢奸發現孝子”這樣的標題,而非“漢奸蠢到割股療親”。
民國作家周瘦娟的母親在1944年因癌癥病逝后,對外宣傳中也有如下一節,“太夫人苦節40年,并曾割股療親,向以節孝為鄉里所稱道。”
記者中也不乏“割股療親”的支持者。《申報》記者許承緒甚至身體力行,他病逝時,《申報》的相關報道中突出強調了他的這一事跡,沒覺得有分毫不妥,還贊嘆道:“其孝思之篤,尤令人欽景,足風末世。”
在當時的媒體報道中,不乏對“割股療親”的褒揚,抱有這種傾向的作者樂于將傳聞中的成功案例歸因于此,結果血案頻發。
1946年11月6日,《星光》所刊發的《割乳療親,孝子喪命》一文中,男主叫卞建章,時年18歲,江蘇鹽城人,在一家藥材行任職。其父卞福運時年50歲,家道小康,有稻田數十畝。1946年夏,父子為避匪亂逃到無錫,代人耕田度日。
這年10月,卞福運患了傷寒,醫治無效,卞建章偷偷持菜刀將胸部的肉割下數塊,血流如注,幾致昏厥。他勉強用布包扎起來,而后以人肉與青菜同煮,侍奉老父,同時更進湯藥。卞福運的病情略見起色,卞建章就因創口發作而氣絕身亡。
其實這樣的血案當時早有,教訓也相當慘痛。五四運動后三個月,上海瘟疫流行,浦東一家火柴廠的工人邵仲友的母親染病后命在旦夕。他讀過些古書,想到“割股療親”之事,決心效仿,于是偷偷割掉一塊左肱肌肉,煎湯奉母,沒想到母親病重,竟難咽下肉湯,還是去世了。邵仲友既悲且痛,暈了過去,姐姐見他血流滿襟,趕緊送他去治療。
傳統著史者一直在美化“割股療親”的自愿性,然而事實是,因被洗腦而自愿割股者固然有之,但違逆本性的自殘愚孝大多是道德壓迫的結果。這種道德壓迫在民智漸開的年代行不通,但并未銷聲匿跡。
1939年初,福建紗花巨商詹鴻琳在上海經營“聚豐泰記紗花”,他的長子詹信賢娶了兆芳照相館館主的三女兒史仁德。詹信賢患肺癆久治不愈,詹鴻琳的妻子遂逼史仁德“割股療夫”。當時媒體報道稱,史仁德覺得生無可戀,回娘家看望父母時曾想傾訴一番,不料父親生病,她便沒提起此事。回家后,婆婆再三逼迫,她實在是忍受不了,便吞藥自盡了,年僅25歲。
對于這些愚昧之行,1947年,作家丁頁奮筆疾書,嚴加斥責,可還是無法喚醒那些愚孝之人,令人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