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

宋徽宗時,蔡氏父子爭權(quán)奪利,蔡攸探望蔡京時摸其脈搏,然后向皇帝打小報告,“我爹不行了,趕緊讓他下崗吧!”對于蔡京來說,蔡攸是逆子,蔡絳是孝子。那么,孝子眼中的父親是什么樣子呢?
蔡絳在《鐵圍山叢談》中說,從進士到地方官,再升至宰執(zhí),蔡京的見識、辦事能力自不待言。
崇寧年間,皇宮進了小偷,其足跡從寢殿北開始,過后殿往西南,經(jīng)過諸嬪妃的寢宮,由崇恩太后宮出去,如入無人之境。次日清晨,當值者才發(fā)覺。徽宗大怒,產(chǎn)生極度的不安。當時蔡京當國,說:“趕緊控制住所有善于搭橋建梯的人,儀鸞司可有逃逸者?”當值者答:“儀鸞司只有一個叫單和人的不見了。”蔡京馬上下令將單和抓來。三天后,單和被擒,身上搜出無數(shù)金銀。經(jīng)查,單和是儀鸞司首席搭梯師,善造飛梯,常出入禁地,頗知其中曲折。當夜,單和用繩子搭成軟梯,進到內(nèi)宮大肆偷盜。
說實話,由小偷足跡聯(lián)想到梯子和內(nèi)鬼,放在今天就是推理常識,但在宋朝絕對算是神乎其技的福爾摩斯了。
即便蔡京在外人眼中是大奸大惡之徒,蔡絳也要給出一個明確的說法,并提供例證。
元符年間的某天,王公大臣一起游湖看景,結(jié)果蔡京剛靠近龍舟,一陣風(fēng)來,龍舟忽然自行離岸。蔡京收足不及,一頭栽進水中。眾人一看他落水,疾呼救人。救生員剛游過來,蔡京已抱著木塊浮至岸邊。看著仿佛落湯雞的蔡京,同僚打趣道:“蔡兄幸免瀟湘之役。”蔡京既不責(zé)怪別人,也不認為這個玩笑無聊,化身段子手,道:“幾同洛浦之游。”于是眾人佩服蔡京的氣度。
蔡京升為太師,親友來賀,他卻毫無得意之色,神態(tài)與平常無異,說:“我當官這么多年,那是風(fēng)也過、雨也過,一切都看明白了。今日位極人臣,不過像骰子擲到我的頭上而已。人間榮辱皆如此。”
大觀初年,蔡京守邊有功,徽宗準備封賞,但蔡京此時已無官可遷,遂賜以排方玉帶。這排方玉帶可大有講究,佩戴者可隨時靠近皇帝的駕輦。蔡京上疏竭力推辭,并引用韓愈“不知官高卑,玉帶懸金魚”的詩句,稱唐人早有先例,玉帶上懸掛金魚的人才能靠近皇帝的駕輦,其他人無權(quán)如此。就這樣,蔡京把自己排除在特權(quán)外了。皇帝同意了蔡京的建議,此規(guī)遂成慣例。
所以,蔡京當時的風(fēng)評乃是“品質(zhì)高尚,才華橫溢”,絕對正能量源泉。
神宗熙寧年末,王安石常對蔡京的弟弟蔡卞說:“天下沒有可用之才啊!不知將來誰能接替我執(zhí)掌國柄?”然后扳著指頭自言自語:“我兒王元澤算一個!”回頭對蔡卞說:“賢兄(指蔡京)如何?”又扳下一指;沉吟良久,才說:“吉甫(指呂惠卿)如何?且算一個吧。”然后頹然道:“沒了!”在王安石眼中,能接替自己治國安邦的僅此三人而已。
提到蔡京,就不能不提童貫、王黼、梁師成、朱勔和李邦彥這幾個人,他們被稱為徽宗朝的“六賊”,蔡京和他們的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怎么也摘不清。對此,蔡絳也回避不了,但他給出的定位是:除我父親外,其他人都是奸臣,我父親與他們不是一路人;我父親早就看透了他們的奸臣本質(zhì),與之進行過針鋒相對的斗爭。
宋朝宦官之盛,莫過于宣和年間。宦官童貫和梁師成分別執(zhí)掌軍權(quán)和政務(wù),一武一文,各自扶植黨羽。朝中大臣皆拜到宦官門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蔡絳說:“父親對此很是不滿,在家中常自嘆息,每每潸然淚下。”
蔡京與其他“奸臣”最大的分歧在于北伐。童貫和王黼主張“聯(lián)金滅遼”,以成不世之功。而蔡京認為宋遼百年不啟兵釁,應(yīng)為唇齒,萬一滅遼之后金人南侵,后果就不妙了。后來,金國果然撕毀與宋朝的合約,進犯宋地。梁師成抱著宋遼金前后締結(jié)的各種文牘給徽宗過目,徽宗說:“北伐一事,他人皆誤我,唯獨蔡太師自始至終反對。事已至此,是否該請教請教他?”梁師成湊到徽宗身邊耳語良久,徽宗遂默然,看來梁師成沒說什么好話。蔡絳嘆道:“假如不是小人阿諛罔上,國家不至糜爛若此。”
蔡絳的褒獎和貶抑,與當時社會的主流聲音幾乎一致。大家都說童貫、梁師成、王黼是奸臣,好,我也這么認為;大家都說當時不該北伐,好,我父親就是這么想的、這么干的。怎樣,我父親還是壞人嗎?蔡絳采取了壞人洗白的常用手段:順應(yīng)潮流,通過抨擊公認的壞人,把自己和好人畫上等號。
蔡絳記述的關(guān)于蔡京的事很難說是隨便編的,起碼應(yīng)有真實的影子。單從以上片段來看,蔡京絕非十惡不赦,但他的口碑為何這么差呢?大概因他當政時百姓過得太苦了。
所謂“奸臣當?shù)溃渿昝瘛保趯V粕鐣校暗渿笔堑満Ξ攲谜糁汇^心斗角、朋黨殘殺,在百姓口碑中尚有回旋余地;但“殃民”這事兒就大了,百姓的利益乃社會核心利益,蔡京為取悅皇帝弄得民不聊生,讓人怎能說出一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