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溟
2018年底,有一份紙媒停刊的名單在業內流傳。54家紙媒榜上有名,含淚作別2019年。然而,除了情感的流連,圈內圈外已不再能引起更多的漣漪。
廣電媒體的境況似乎要好一些,但內在肌理的痛與外在壓力的重同樣難以令人輕松。傳統媒體競相走在告別的路上,成了一道令人揮之不去的魔咒。
時代變革與格局重構的大潮面前,誰能屹立?誰會裸泳?
媒介融合能否幫助傳統媒體走出坦途?
筆者將就人機融合智能在媒體行業發展中的可能趨勢進行分析。本文中的人機融合智能,可簡單概括為機器智能與生物智能相融合的混合新型智能。在智能化發展的過程中,人與機器均不可能完全相互取代,需要將人的意向性與機器的形式化相互融合,不僅解決Being(事實)的問題,還解決Should(價值觀)的問題。它對媒體融合轉型提出了新的課題以及更高的要求。
媒體融合被提到國家戰略高度加以強調,已經超越了僅僅從產業發展層面進行扶持的意義。從2014年中央提出推動傳統媒體和新興媒體融合發展的要求,到2018年中央對建設縣級融媒體中心給出比較明確的時間和數量要求,傳統媒體承擔的“喉舌”責任,已落實到信息傳播的神經末梢,要求進一步通過融合來實現資源的集中配置和有效引導。而四年的時間里,傳統媒體日漸邊緣化的現狀,并未得到根本性扭轉。其中既有產業升級轉型的普遍性困境,也有值得我們重視的非一般性問題。
突出的表現是媒體失敏。失敏的背后,是感知和洞察能力的缺失。從新媒體平臺的建構理念、技術邏輯到終端采集與信源獲取能力的式微,作為傳媒業傳統優勢的泛連接性弱化,帶來行業與用戶黏度的喪失,因而帶來各種困境。
僅從技術角度看,互聯網與計算機技術帶來的跨界沖擊,使擁有互聯網技術的企業在“無邊界”的浪潮中游刃有余,并在不斷的迭代中廣泛連接用戶終端,最重要的是獲得對一線需求的感知力,并基于此進行技術迭代與革新,形成良性循環。無論谷歌、亞馬遜、臉書還是BAT(百度、阿里巴巴、騰訊)、TMD(今日頭條、美團、滴滴),我們不能否認今天成功的互聯網巨頭幾乎都成了具備媒體屬性的“超級媒體”。而相形之下,作為社會瞭望者的媒體和傳媒人,如果不能敏銳地感知社會變革、產業動向、市場脈搏和階層律動,就難以做到所謂的“內容為王”,也難以做到理性、客觀、負責任地報道事實,更難以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危險或機會做出預測。
以廣電媒體為例,多數廣電媒體依賴的還是基于發展初期的行業技術。服務對象以內部為主,包括節目制作、輸出、網絡建設、媒資管理和安全保障。其傳統的作業模式是圍繞內容生產為中心,以傳統信源采集方式、單向發布平臺為主要技術支撐的。而在用戶需求洞察、傳播效果優化、體驗感知與交互等方面缺乏技術研發能力,也極大地限制了洞察、創新與創意能力的發揮。
就人工智能技術而言,我們可以大致以顯性智能和隱性智能作為區分。當下的人工智能研究更多地基于計算機自動化和控制,通過深度學習取得優勢,側重在機器智能領域。隨著感知要求的深化,生物智能等隱性研究將越來越受到重視。情緒識別、情感計算、認知洞察與無監督學習等將融入智能化大潮并真正帶來物聯網時代的新生態空間,這種人機融合的智能模式為傳媒業帶來挑戰,也提供重要機會。
人工智能是2018年媒體熱議的話題,而AI如何在傳媒行業的轉型發展中發揮出效能,仍未能破局。
筆者以為,當下人機交互、情感計算、認知計算以及NBIoT、LoRa等低功耗廣域網絡技術研究,均可歸于人機融合智能的范疇,值得媒體特別留意。從近年來較熱門的輿情智能搜索、“中央廚房”、語音轉譯、視覺識別、VR、AR等技術,到注重用戶體驗、情緒識別和情感計算的生物智能等技術,所涉及的專業越來越復雜,腦科學、神經科學、心理學、圖像識別、材料學、無線通信及計算機技術等學科支撐,已遠遠超出傳媒業的傳統知識儲備和開發能力,意味著智能技術與傳媒業的融合在向更深層次進發。
對于媒體而言,人機融合智能可以通過以下幾個方面來評判。
首先,是否能夠區分和識別個體需求差異,這是進行個性化生產與精準化營銷的前提。以“算法”為眾所知的今日頭條等機構,對用戶搜索行為進行偏好分析,實際上顛覆了傳統媒體一對多的單向傳播形式。從忽視用戶需求轉向高度重視體驗差異,以人機融合智能手段解決傳統媒體在生產方式上難以提供個性化產品和定制化服務的難題,將會成為趨勢。
其次,是否能夠對交互行為和用戶體驗進行定量分析。人、機、環境三者間的關系是人機混合智能的核心,是將生物智能與機器智能融合,邁向新的智能階段。這種復雜關系的處理難度遠遠超過單一關系的研究。其中,機器智能需要代替人工進行常態和可持續的跨媒體數據采集、認知、學習及推理。而生物智能則需要具備對用戶情緒識別、情感分析和認知洞察的能力。機器智能與生物智能融合水平的高低,決定了人機融合智能的整體實力。
再次,能否在情感和意識層次對個體智能與群體智能進行深度挖掘。就廣電媒體與影視行業而言,視聽媒體向體驗媒體演進的趨勢值得關注。時下盛行的虛擬現實等技術營造的沉浸式視聽感受尚處于體驗的初級階段。應用人機融合智能開發多層次產品的創新能力一旦具備,則會帶來根本性變革,也將創造巨大的商業空間。
2016年,美國二十世紀福克斯公司聯合硅谷的光波公司利用生物傳感技術對電影《荒野獵人》進行觀眾體驗實測,獲得受測觀眾在觀影中的差別化情緒變化數據,并精準描述出這種變化對應影片不同時間點的影響關系。(圖1)雖然該次實驗的備測對象僅15人,且在技術上未能實現同場群組測試,但已為電影行業開展交互體驗開啟了定量研究的先河。道瓊斯集團旗下媒體“市場觀察”撰文預測,“下一個大事件,可能就是用于藝術和娛樂領域的生物評測分析”。
此前的2015年,新華網融媒體未來研究院與中國國家劇院合作,對舞臺劇《戰馬》進行了多場次用戶體驗實測,這是可知的采用生物傳感智能技術進行的首次劇場實測。(圖2)該次實測除采用皮電傳感技術外(圖3),還綜合機器人寫作等技術開發出“Star”新聞機器人,分析這出英國著名舞臺劇在中國演出的觀劇效果。該組實驗也首次將生物智能與機器人寫作等技術引入了娛樂報道領域,突破了機器寫作僅在體育和財經領域進行線上數據嵌套模板的邊界。
在2016年第73屆威尼斯電影節上,筆者曾作“生物傳感技術有望改變電影工業未來”演講,預言電影業將從視聽覺藝術向體驗藝術演進,交互技術是體驗感知的基礎,由此將改變電影業單向傳播的傳統模式,用戶參與及個性化選擇將使電影從創作、傳播,到營銷、管理模式都產生顛覆式革命,電影的“游戲化”將不可避免。(圖4)
2017年3月,杜比實驗室由一位觀眾頭部佩戴64極腦電波帽,手腕套皮電傳感設備,輔以熱成像相機進行了多模態生理數據采集。(圖5)該實驗室首席科學家Crum表示,這是杜比為“更好地理解人類體驗”做出努力。
新華網融媒體未來研究院自2016年起在電影領域開展研究。通過生理與認知心理分析,為電影制作方、投資方及市場院線、宣發部門提供傳播效果的精準定量參考依據。2018年對魔幻電影《阿修羅》、暑期檔5部影片進行了多模態的影院體驗實測并取得成功。(圖6)開發出專門針對特效效果評測的“阿修羅算法”,已在游戲等相關領域開始拓展。
而2018年在電影交互領域最值得關注的事件就是Netflix最新制作的劇集《黑鏡:潘達斯奈基》。在觀看時,觀眾可以“掌控”電影劇情的發展,按照你的意愿選擇不同的版本、時長、結局和情節。僅僅結局就有5個,而每個結局又都有多個變體——觀劇的過程也會充滿懸念,獲得良好的情感體驗。據稱,Netflix的開發團隊在這一領域進行了5年的研究,并且已在兒童互動教育方面取得了一些成果,此次是首次應用到成人版影視劇《黑鏡》的制作上。實際上,已將游戲玩家們的慣用手法植入了電影敘事的環節。在觀眾做出選擇后,Netflix開發的“狀態追蹤”會記錄并進行偏好分析。
開發者表示,傳統電視是一個“向后傾斜”的企業,而Netflix的互動計劃則是一個向前傾斜的替代方案。
筆者認為,強調交互和重視體驗的根本理念都是將選擇權交給用戶。因此線上融合線下、機器智能融合生物智能、已知分析融合趨勢預測的技術邏輯是必然的研發路徑。線下個體智能的群組采集與互聯網平臺的線上挖掘集合,可以探索對社會性群體行為的預測。這種研究已被利用在細胞機器人系統的描述中。它具有分布式無中心的控制能力,并且具有群體自組織性特點。
互聯網技術已經在工具使用領域較多滿足了用戶信息溝通、資訊獲取和娛樂消遣的價值追求;在社會心理層面,滿足了用戶聚群抱團、安全社交和炫耀窺視的心理;在虛擬社交方面,滿足了用戶社交建立、發起和反饋的人際交往需求。那么物聯網時代生物智能與交互技術將更多維度地滿足用戶感官與情感體驗。
有專家提出,2018年可以被看作是人機融合智能的元年。作為天然具有跨行業連接優勢的媒體行業,對于自身的優勢與短板亟待進行新的梳理和判斷。
在物聯網時代,如果能夠高度重視核心技術的自主研發,依托整合優勢在非核心技術方面集成創新,則關聯起行業與用戶終端,重建市場對媒體的依賴性,擺脫失聰、失敏困境,實時感知終端律動、敏銳洞察深度需求,做到傳播的有效性和價值觀引領兼備。
對決策者而言,技術選型與趨勢判斷是密不可分的。筆者以為,人機融合智能是廣電媒體科技賦能行業的重要路徑。
首先,理念層面需樹立新型媒體組織中科研部門的定位。將其從傳統媒體的技術保障、服務型定位調整為核心戰略部門,技術負責人相當于首席技術官(CTO),參與重要戰略的決策制定。在新技術日新月異、行業跨界形勢復雜的環境中,能夠幫助決策層辨明趨勢與技術方向,判斷技術類型及合作優劣,否決不必要的資源與資金在技術上的錯誤投入。
未來的媒體競爭,核心將取決于內部研究能力的強弱。該科研部門應側重于技術、產品、模式和用戶研究,它決定了該機構可持續創新的生命能量。
以抖音為例。繼今日頭條橫掃移動端圖文信息市場之后,抖音成為短視頻領域的領跑者。其組織架構中,三個核心分別是技術、User growth(用戶增長部門)和商業化部門。其中,用戶增長基于其基本理念和技術邏輯,形成了特有的一套方法論。雖不會馬上見效,但專注于用戶需求和價值分析,通過對獲客成本、變現周期和市場潛力的研究,可以有效評估產品在市場上資源配置的優先級。這種體系化的理念,對于技術研發部門是一種導向,同時也提供了寶貴的算法開發、技術迭代與產品優化依據。
其二,媒體應在科研部門內打造一支跨學科、跨專業、跨領域的團隊。物聯網時代,應對個性化需求的服務滿足,包括硬件、軟件、數據傳輸、社會心理與商業模式研究在內的綜合能力是關鍵。這一點,在人機融合智能的競爭中已經顯現出來。
其三,媒體內部的科研工作,應區別于高校科研機構的基礎性研究,側重于應用型研究。但卻需要和科研機構建立產學研的平臺機制,引導、參與或借助于高校科研機構的成果。同時,又要善于將實驗室技術轉變為具有市場競爭力的產品——這就需要再引入行業合作者,通過伴隨式成長的共享方式,獲得源源不斷的動態數據,通過交互效果測量,不斷優化產品,實現真正的科技賦能產業。
綜上所述,包括廣電媒體在內的傳媒行業,在物聯網時代可以喚起自身的媒體優勢,充分依托跨行業的泛連接性,加強對行業與人類發展的趨勢研判,重視前沿科技與行業賦能的重要性,加強在核心技術與創新模式方面的專業研發,敢于突破慣性思維方式、跳出傳統的生產作業方式和運營思路,勵精圖治、奮發圖強,在新的生態變革與格局重構中再造行業尊嚴。
(感謝林思恩博士腦電團隊提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