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業劇中專業性與戲劇性的辯證關系
——以中美律政劇和醫療劇為例

陳昶潔

我國行業劇相較于美國而言起步較晚。就目前國產行業劇的發展現狀來看，經常出現口碑兩極分化的現象。許多學者提出，國產行業劇缺乏專業性；許多觀眾也表示，國產行業劇更類似于“披著行業劇外套在談戀愛的偶像劇”。但是行業劇作為電視劇類型化中的一種藝術作品，應該有別于電影和科教片的制作風格；[1]除了具有傳播功效和社會意義外，也應當具有審美、娛樂等藝術功能，而不僅僅是簡單的記錄和觀察，更應當強調其特有的戲劇性。因此，如何保障專業性與戲劇性的辯證統一，是當前我國行業劇發展所面臨的難題之一。

一、行業劇中專業性的重要作用

行業劇的專業性，指的是與劇中行業有關的工作內容、工作常識和工作態度的集合，它是決定行業劇市場競爭力的重要因素。以1948年的職業電影《斯考特在南極》為例（法文片名《未歸的冒險》），該影片耗資之巨幾乎抵得上遠征南極的費用，攝影棚中搭建的各種模型和模擬實物的水平，達到了當時影片制作技術的頂峰。但由于其中涉及的科學知識都是普通民眾所掌握的極地探險常識，且大多來源于報紙和廣播，并非真實采集于極地工作者，最終使得該影片落伍于時代。[2]同樣，許多國產行業劇之所以飽受非議，也是由于專業性的不足所造成的。國產行業劇展現的從業者大段時間用于談情說愛，既不符合他們生活的現狀，也破壞了行業劇想要展現從業人員敬業態度的初衷，使觀眾對節目內容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專業性強的行業劇具有健康傳播的功效。在《當代的健康傳播領域》中，作者提到健康傳播這一理念：“但凡人們傳播的類型中涉及健康的內容, 那么它就是健康傳播。”[3]雖然行業劇不同于科教片，但是涉及健康的傳播內容依然對受眾起到科普作用。以醫療劇為例，2017年上線的美國醫療劇《仁醫》第一集中，主角Shaun醫生說：兒童頸靜脈的位置與成年人不同，當被玻璃劃傷時，若采用成年人的急救方式止血，將會導致兒童窒息身亡。這種將醫療知識融入劇情的方式，對于非醫療專業的大多數受眾起到了一定的涵化作用。反之，如果是專業性偏低的醫療劇，即非健康傳播，很容易誤導大眾生活中的健康知識傳播。如國產醫療劇《青年醫生》中，醫生給患者開出了輸9%濃度的生理鹽水。但正常的生理鹽水濃度為0.9%。同理，專業性強的律政劇對觀眾的涵化作用能提高受眾的法律意識，而缺乏專業性的律政劇很可能造成觀眾法律觀念的扭曲。

其次，行業劇中的專業性還起到了一定的社會公關作用。施拉姆在《傳播學概論》中指出，傳播具有協調公眾理解和意愿的功能。[4]專業性強的行業劇，能夠全面立體地展現行業精神，傳達主流的價值觀。法國社會學家埃米爾·杜爾凱姆在其道德社會整合論中指出，每個人的價值觀念都不同，必須通過統一文化的熏陶，才有可能形成較為一致的行為和觀念。[5]即使是在倡導多元價值觀的當代社會，依然需要一種主流的價值觀，起到積極引導社會輿論的作用。而專業性強的行業劇能很好地塑造這樣一種主流價值觀，充當社會的潤滑劑、民意的晴雨表。

追求行業劇的專業性，更利于演員詮釋自身角色。演員愛德華·詹姆斯·奧莫斯在《看電影的藝術》中說：演員的目標是隱匿自己的個性，成為熒幕上的人，他必須學會本能自然地像所扮演的新角色一樣舉手投足。[6]對于演員而言，若要帶給觀眾真實感，令觀眾信服，演員就應該學著從工種的專業性角度出發，演繹自己扮演的角色。國產醫療劇《心術》《愛的婦產科》《急診科醫生》等，在前期制作過程中，劇組都讓演員先去正規大醫院培訓或是體驗醫生的生活。想要提高行業劇的社會價值，對演員的專業性也應當有更高要求。

二、行業劇中戲劇性的重要作用

戲劇性對于行業劇而言也有著相當重要的作用。學者約瑟夫和丹尼斯提出：戲劇性是緊張、深刻的矛盾沖突，包括內心沖突和外部沖突。而行業劇中人物的內心沖突，尤其需要通過戲劇性來表現。榮格在其心理學中借persona一詞引入人格面具之概念：人要扮演不同的角色，掩飾真實的自我，才能讓不同的人接受自己，在社會中生存下去。[7]在現實生活中，從業人員以不同的狀態對待生活和工作，有不同的人格，而行業劇又是全景式展現從業者工作和生活的電視劇類型。所以行業劇在主角的塑造上，為了更貼近現實，應該在劇中呈現出多種人格的狀態，表現從業者在不同人格之間轉換時帶來的內心沖突，而不僅僅是性格的多樣化。因此我們強調，戲劇性既是對圓形人格形象的打造，也是對現實生活的復刻。

其次，行業劇所展現的不僅僅是專業性的行業素養和行業規范，還有具有反思意義的行業道德。行業精神作為一個褒義詞，需要專業性來展現。而行業道德作為一個偏中性詞，在現實職場中除了積極的一面，還有處于法律之上、人性以下的灰色地帶。而這樣的部分是需要被探討和反思的。如上文所述，戲劇性除了有內心沖突，還有外部沖突。[8]正是像這樣兩股實力相當的“外界勢力”的沖突，帶給受眾一種辯證的視角去看行業道德，也使節目增加了探討性的空間。例如醫療劇中該不該允許“安樂死”、該不該允許基因改造技術用于試管嬰兒，律政劇中要不要廢除死刑、精神病患者該不該承擔法律責任等，這種與行業道德相關的話題，帶有較強的爭議性，以戲劇性的方式展現出來則恰到好處。

在美國行業劇中，非常強調對人物個性的塑造。個性突出的人物，往往能為節目增加戲劇性的看點，帶來更多創意性和趣味性的劇情走向。例如《豪斯醫生》中的主角豪斯，是一名態度無禮、表情兇惡、永遠不相信病患的跛腿醫生；《風騷律師》中的主角吉米，是一名好斗和不知疲倦、非常有野心的低俗平民形象。這些無傷大雅的人物，讓觀眾看到一個個真實立體的從業者形象。但我國傳統的行業劇中，塑造的人物形象往往更強調“完美”，例如《心術》中對待病人耐心、工作嚴謹的霍思邈醫生，《繼承人》中邏輯嚴密、巧舌如簧的鄭昊律師。雖然是對行業精神的完美展現，但與現實中從業者差距甚大，容易增加受眾心中的落差感，反而可能會造成觀眾的誤解和社會心理的沖突。因此，強調行業劇的戲劇性，塑造有創意性的主人公，既能增加節目的看點，也能進一步增強電視劇人物和受眾之間的相互理解。

第三，戲劇性更好保障了社會的價值引領和道德自律。《電影制片法典》中指出，電影應該通過戲劇化的藝術手段的引導，實現電影的道德義務。[9]例如在電影中，兇殺手段的表現方式不應該引起觀眾模仿、犯罪細節不應該被詳細描述、對非法毒品交易的表現手法不能使人對吸食或交易毒品產生好奇心等。其實電視劇亦是如此。由于我國的電視劇不同于美國有著嚴格的分級制度，為了防止過于專業性的畫面引起觀眾的不適感，又要保障劇情的正常進展，很多時候需要用戲劇性的藝術手法對血腥暴力畫面采取回避態度。例如國產醫療劇中鮮血淋漓的手術畫面，往往使用醫生表情的特寫鏡頭一瞬帶過。

三、行業劇專業性和戲劇性的辯證統一

想要提高行業劇的影視價值，必須保障其專業性與戲劇性的辯證統一。美國行業劇能做到與時俱進，正在于其較好把握了戲劇性與專業性的比例，即專業性的內容戲劇化，戲劇性的內容專業化。這也正是國產行業劇目前最需要學習的地方。

做到行業劇戲劇性的內容專業化，編劇和導演在創作時就要遵循藝術真實感的三要素。[10]藝術真實感的三要素即：客觀、外在、可見的可能性和必然法則性；主觀的、非理性的、情感的、人類內心的真；電影制作者以令人信服的藝術手段創造真實感。大致可以總結為：主題內涵的真實、人物塑造的真實、邏輯思維的真實。盡可能以真實事件為創作背景，表現真實職場中的情感主題。在人物塑造時，建立具有多重人格的圓形人物，突出專業性人格和非專業性人格之間的差異性，強調行業劇自身專業性的特色。在影片的制作風格上，嚴格遵循現實主義，盡量回避綠幕拍攝、摳像等虛化制作，強調營造受眾的真實感。

做到行業劇專業性的內容戲劇化，首先可以挖掘內心沖突和外部沖突這兩個戲劇點。在專業性的部分放大戲劇點的描繪比例，或是將專業性的內容融入戲劇性的情節中，以臺詞、道具或是場景等細節的形式出現。類似于都市情感劇中，商業廣告植入的方式。第二，可以通過多樣化的視聽語言，營造緊張的敘事氛圍。例如后期制作時，加入背景音樂、特效音樂或是加快剪輯的節奏、增加表現人物情緒的特寫鏡頭等，為原本枯燥的專業性內容增加情節上的刺激性與緊張感。第三，在展現行業劇專業性時，不僅應該注意案例與專業性的結合，難點更在于如何將專業性的內容通俗化，轉換成受眾更容易接受或是更感興趣的話題。對社會熱點事件的翻拍以及民生問題的展現，自然成了給專業性的內容予以更多關注度的有效方式。

國產行業劇在學習美國行業劇制作方式的同時，更要探尋自己的發展道路。由于西方醫學崇尚機械論，對于醫療文化的展現也更側重于手術室、外科手術等場景。國產醫療劇在選材時過于模仿美國，所涉及的科室較為單一，且缺乏對中醫文化的傳承。律政劇方面，國產劇大多以壞人得到懲罰作為結局，只體現了樸素的報應論，而缺乏對中國法律“禮法合治”的儒家文化思想的體現。相較于西方，國產劇更多強調犯罪的原因與犯罪的預防，在展現法制文化的時候具有更強的前瞻性與預見性。想要進一步發展國產行業劇，并充分發揮其社會傳播效力、展現其影視價值，除了學習美國行業劇協調專業性與戲劇性的比例之外，更要將自身的文化精神融入其中。

注釋：

[1][6][8][9][10]約瑟夫.M.博格斯，丹尼斯.W.皮特里.看電影的藝術[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291,500,53,476,41.

[2]安德烈·巴贊.電影是什么?[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8:23.

[3]張自力.健康傳播研究的發展、現狀與趨勢[C].第六屆亞太地區媒體與科技和社會發展研討會論文集,2008(1):540.

[4]牛莎莎.淺析國產醫療劇的職業性缺失現象[J].傳媒觀察,2016（8）:35.

[5]崔建明.杜爾凱姆的道德社會整合論[J].學術月刊,1996(5):38.

[7]郭品希.榮格人格面具思想探究[D].上海：華東理工大學，2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