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鍋鏟“吵”出港大博士，這個老爹有點“炸”

九城闕

35歲前，周廣衛是河南省周口市郊區的普通農民。35歲后，他師承國家級廚師金吾名。將兒子轉學到城市后，面對行業轉型，砥礪前行。周廣衛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能培養出個港大博士。而這個港大博士，是他靠著一把鍋鏟供出來的，也是他“吵”出來的。以下，是這個平凡老爹和自己優秀兒子的故事——

如今周廣衛夫婦的鍋鏟出了名

中年農民轉型廚師，開啟碎碎念育兒經

2002年夏天，武漢烈日灼人。一天中午，江岸區展覽館小學六年級學生周海鵬鼻青臉腫回到自家借住的一個倉庫里，將書包一扔：“不讀了，我要回家種苞谷。”中年男人默默聽兒子發完牢騷，坐在他床邊說：“你爹我，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民，能混到城市當廚子，還把你從山窩窩帶出來，你就這么輕易打起退堂鼓……”男人不停絮叨，男孩雙手捂著耳朵。

中年男人名叫周廣衛，1966年出生于河南省周口市郊區的一個農家，母親早亡，父親帶兄弟五個種地為生，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周廣衛19歲時，經表姑介紹娶了妻子王秀梅，1990年夫妻倆生下兒子周海鵬。周海鵬出生時，王秀梅營養不足，沒有奶水。周廣衛用玻璃瓶壓碎小米，調成羹喂活兒子。

2000年，河南大旱，周廣衛種的幾畝地全旱死了。為生計所迫，周廣衛跟隨同村鄉親到武漢打工，他沒任何手藝，只能在一家酒店看倉庫。不久，他將老家的妻子接到武漢來做后廚幫工。兩人住在酒店后面的一間破舊倉庫，賺的微薄薪水剛夠兒子周海鵬念書，但夫妻倆對生活很滿意了。

看倉庫期間，周廣衛對烤鴨師傅金吾名頗為崇拜。金吾名是北京人，他本人是全聚德的烤鴨師傅，頗有聲望。烤鴨風靡全國之際，武漢市一家賓館花大價錢特聘他到武漢來擔任廚師。他見周廣衛人老實，得空讓他整幾個北方菜，兩人坐在院子里對飲。周廣衛冒昧提出想學烤鴨技術，金吾名搖搖頭：“小老弟，你要沒酒喝，隨時可以找我，但烤鴨不是人人都能學的，我收弟子不超過15歲。”周廣衛“噗通”跪在金吾名面前，一天一夜后，金吾名丟了一把斧頭給周廣衛，讓他劈棗木。好的烤鴨離不開棗木，棗木柴的要求也很高，劈出來的柴火要30厘米長、10厘米粗。酒店烤鴨用的棗木是專門從深山里收來的高齡棗木。拎著沉甸甸，一斧頭下去紋絲不動。周廣衛白天守倉庫，晚上劈棗木。為了不影響其他員工休息，他專門將棗木搬到公園的湖邊砍。周廣衛不聲不響，默默劈了整整一年。

春節期間，兒子周海鵬來武漢，看爸爸整天劈柴，笑他：“你是不是傻？”

金吾名拉著周廣衛滿是老繭的手說：“你小不了我幾歲，我破例收你吧。”周廣衛給金吾名磕了三個響頭，算是入行了。周海鵬愣在一旁，小聲嘀咕著：“磕天磕地磕老子，你磕個跟你年齡差不多的人，憨子。”周廣衛立身起來，拎了一根棗木攆兒子：“你等著，看老子不揍死你。”金吾名笑著彈了彈煙灰：“老周，你兒子有種，光養大他就夠你喝一盅。”同門師兄弟鼓掌起哄，歡聲笑語中，禮畢師成，周廣衛半路出家當上了廚子。晚上，周廣衛望著酣睡的兒子，反復思考師父金吾名的話。這兒子氣性大，硬來是不行的。

金吾名看重周廣衛老實肯干，回北京前，將烤鴨的技術傳給了他。2002年初，周廣衛正式接金吾名的班，成為這家酒店的烤鴨大師傅。開春時，王秀梅提議將兒子接到武漢來念書。

周廣衛加班加點，四處湊轉校費。最終，在酒店經理的幫助下，他將13歲的兒子轉入武漢市展覽館小學當六年級插班生。入學前，周廣衛理了理周海鵬的紅領巾：“兒子，咱家靠你了！”絮絮叨叨間，說了一大堆傷感的話。周海鵬小臉一仰：“行了行了，別啰唆，我肯定不當廚子。”

一家三口住在酒店后院20平方米的倉庫里，吃喝拉撒都在一塊兒，各種味道混雜其中，但在周廣衛看來，這簡直就是天堂。在兒子周海鵬眼里，爸爸周廣衛就是個臭炒菜的，最大特點就是啰唆。

周海鵬入學不久，因為不會講普通話沒有學過英語，被其他的同學嘲笑、排擠。有時候，周海鵬會跟嘲笑他的同學打架，但他一人難敵四拳，時常被揍得鼻青臉腫。他向爸爸抱怨多次，但周廣衛總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咱出身低，凡事多忍忍。”于是就出現了開頭那一幕。這天，任憑周廣衛磨破了嘴皮，兒子就是聽不進去。回家后，他鞋也不脫，爬到床上，用被子捂著頭，又哭又鬧嚷著要回老家種地。

周廣衛不打不罵，在兒子床邊坐了一宿。每當兒子閉眼睡覺時，他就故意搖醒他，各種講道理。就這樣，周廣衛絮絮叨叨說了一晚。天泛魚肚白時，周海鵬終于受不了，妥協了：“吵死了，我上學不成嗎？”周廣衛心滿意足，換上廚子白大褂，飄然而去。

坎坷青春路，一路有爸不孤單

周海鵬安分讀了兩年書，這年暑假前夕，他突然哭著回家：“我不是讀書的料，我想當體育生。”周海鵬知道兒子挨揍挨怕了，想反抗。如果這個時候，他再不問青紅皂白打一頓，肯定會讓他更加反感讀書。周廣衛放下炒菜的鍋鏟，跟兒子確認道：“你確定？”周海鵬抹一把額頭的汗，點頭如搗蒜。

周廣衛把兒子拉到懷里講道理，但彼時的周海鵬在武漢念了兩年書，已長成有思想的半大小子。對父親的說教見招拆招：“爸，我沒以前好忽悠，這次我是認真的，我不是讀書的料。”隨即，周海鵬賴在家里不念書。

周海鵬不僅學習好，還習得一身好武藝

周廣衛以為兒子鬧情緒，由著他在家休息兩天。沒事的時候仍舊苦口婆心跟兒子“上課”，但都無濟于事。周海鵬上廁所，他跟到廁所;周海鵬吃飯，他蹲在飯桌邊，就是不讓兒子清凈。周海鵬怒了：“你知道孫悟空為什么大鬧天宮嗎？就是被逼的。”周廣衛嘆了一口氣，默默跟酒店經理告假。帶了幾個饅頭，連夜趕到硚口水廠長途汽車站，坐上前往河南省嵩山的大巴。經過十幾個小時顛簸，他來到少林寺。周廣衛少年時期曾在少林寺學過武術，這次他是專程到少林寺請自己的師兄釋然和尚出山，教兒子武術。

那個暑假，13歲的周海鵬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價。凌晨4點，釋然師傅便立在后院，等周海鵬起床，每種基礎練半小時，待天亮時，周海鵬的衣服已經濕了兩遍。但他性子烈，根本不求饒。有時，王秀梅心疼兒子，端杯水去喂周海鵬。剛開始小伙子紋絲不動，王秀梅往他嘴邊遞了兩遍，他“哇”地咧著嘴哭了。一旁的周廣衛又開始啰唆：“你爸以前在少林寺時，練得比你還苦。釋然師伯這還是精簡版，你連這種強度都受不了，還想當體育生？”

武漢的夏天潮濕悶熱，置身其中，仿佛在蒸籠里。為了鍛煉體能，釋然安排他到旁邊的公園跑步，每天5000米，兩周下來，周海鵬的小腿肌肉酸軟疼痛，走路都疼。他終于受不了，咧著嘴求饒，但無論釋然還是周廣衛，均無動于衷。尤其周廣衛，只要有空，就陪練，邊練邊在兒子耳邊啰唆。從家族歷史到打工經歷，從學習烤鴨技術到少林寺學藝，他能滔滔不絕地講幾個小時。

那個夏天，周海鵬練習武術時，他的同學們都在空調房里，蹺著二郎腿，喝著綠豆湯，看著動漫。有次，有個要好的同學來找周海鵬玩，看到他在墻邊倒立。于是慫恿他：“跟你爸求饒，就說不當體育生了，會好好學習。”暑假過了三分之二，周海鵬終于堅持不住，向周廣衛告饒：“爸，我不是學體育的料，讓我上學吧。”周廣衛坐在他床邊，又是一晚上絮叨：“男人啊，要么不做決定，做了決定就不能后悔。”臨到天亮，周海鵬哭著說：“爸，你怎么這么啰唆，我可要困死了。”可周廣衛不接受他的告饒，只要有空就請釋然來教兒子武術，讓他扎馬步，站梅花樁。

一個暑假下來，周海鵬曬得又黑又瘦。釋然回少林寺前，專門教會了周海鵬一套少林棍法。但他告訴周海鵬：“這套棍法，你爸爸耍得最好，整個寺里都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周海鵬“嗷”地長嘆一聲：“既生瑜何生亮，您這不等于白教嗎？”有了這次“刻骨銘心”的暑假經歷，周海鵬再也不敢在爸爸面前造次。

此后，每年暑假，周廣衛都會請師兄釋然出山，教兒子學武術。周海鵬叫苦不迭，只能通過好好學習來換取爸爸的好感，減少暑假練武術的時間。

2005年，周海鵬在武漢市第十五中學參加中考。考試那天，周廣衛騎自行車載兒子去考場。下班后，他用飯盒裝著親自燒的飯菜到學校犒勞兒子。考試成績出來后，周廣衛喜不自勝。原來，周海鵬以優異成績考入武漢市第二中學高中部。

2007年年底，周海鵬因學習成績優異被評為江岸區三好學生。當周廣衛問兒子的愿望，周海鵬脫口而出：“好好讀書。”其實，釋然師傅早就表達過不用再教周海鵬武術了。但周廣衛有自己的良苦用心：兒子成績上去了，但身體素質也得跟上。

然而，2008年，周海鵬高考發揮失常，只考入湖北省第二師范學院化學專業，這離他目標學校相去甚遠。周海鵬到學校報到一周后，便提出退學：“我的成績有目共睹，我應該去更好的大學。”

這次，周廣衛在兒子身邊絮叨了兩天兩夜，可兒子油鹽不進。他知道，這次想說服兒子沒那么容易，他的自尊心受挫了。隨后，周海鵬不顧爸爸反對離了校。回家后，周海鵬總是對著電腦打游戲。無奈之下，周廣衛扔了一把鐵鍋鏟給他：“不想上學就來跟你爹學炒菜，老子不養你了。”周海鵬接過鍋鏟：“炒就炒。”

有次，周廣衛讓他用紅蘿卜雕刻一朵玫瑰花。周海鵬拿著刻刀仔細琢磨，周廣衛用鍋鏟柄朝他后腦勺猛敲了一下：“用大刀。”周海鵬不解，一朵小花怎么能用大刀雕刻，這不是故意找茬嗎？正欲爭辯，周廣衛就扔過來一把大刀：“你半路出家做廚師，就要用大刀鍛煉臂力。”周海鵬接過刀，一朵蘿卜花雕刻完，他的手上也劃出了幾道紅血印。

晚上回到住處，王秀梅拿出創可貼，往兒子手上貼。創可貼用了大半盒，她數落周廣衛：“娃娃寫字的手，被你折騰成這樣。”周海鵬白了爸爸一眼，周廣衛終于開腔了：“條條蛇咬人，你以為廚子就那么好當，不比上學容易。我出來快10年了，一次老家也沒回，就等著你光宗耀祖，你倒好，說不念就不念。”聽了父親一席話，周海鵬回到了學校繼續讀書。

2008年年底，武漢的餐飲業陷入低谷期。周廣衛所在的酒店停業了，他做過紫陽湖賓館的紅燒蹄髈，在小飯館炒過大鍋菜。一個月累死累活，還了房租，省下來的錢屈指可數。

2009年4月，金吾名在北京西單開了一家烤鴨分店，周廣衛應師父之邀到北京工作。他要求周海鵬也一同前往：“包吃包住，每個月給你3000元工資。”周海鵬默默收拾行李，隨爸爸北上。

到北京后，周廣衛像師父訓練自己一樣訓練兒子，他讓他砍棗木。不到一周，周海鵬白嫩的手被劃拉得滿是傷口，疼得“嘶嘶”叫。在北京呆了不到三周，周海鵬就知曉了父親的不易，向他請假要車費回武漢準備復學。周廣衛把錢遞給他時說：“借你的，不是白給，你要想想我每一分錢都掙得不容易……你媽身體又不好，指著這錢買藥呢。”這次，周海鵬沒有嫌棄父親“啰唆”，他在他跟前聽了兩小時。那一刻，他終于知道，爸爸的“啰唆”對他是多么的有必要。

落魄廚師和港大博士，一籮筐話育出優秀兒

回到武漢后，父子倆足足半年沒有聯系。周海鵬復學后，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每天披星戴月，出入自習室、圖書館等學習場所。有天，周海鵬在學校門口點了一份肉夾饃，吃出的醬料很熟悉。交談中，他得知肉夾饃師傅曾經和爸爸一起在金吾名手下學習烤鴨技術，只是他沒有學會，最后淪落為擺路邊攤做肉夾饃。周海鵬感慨萬千：爸爸出身卑微，努力上進就是想讓自己進城。可自己為了所謂的尊嚴、情懷，不停挑戰他。生活經不起推敲，尤其是窮人。

那晚，周海鵬徹夜未眠。男人的成長是一夜之間的，周海鵬終于跟內心的小人和解了。

2010年6月，周海鵬在全國高校科技創新中榮獲個人二等獎。當他把消息告訴周廣衛時，1.8米的周廣衛哭了。王秀梅的身體越來越差，周廣衛辭掉北京的工作，回到武漢。白天，他在家里照顧妻子。晚上，他在前進四路一個蝦莊做夜宵。

2012年，周海鵬考入中科院水生所研究生。周廣衛特意請假陪他參加開學儀式。現場，周廣衛穿上自己最好的行頭，一套高級廚師的禮服現身。周海鵬驕傲地向導師和同學介紹周廣衛：“我爸，優秀廚師，特點是嘮叨。”

大學期間，周海鵬認識了來自河南信陽市的女孩許瓔。1989年出生的許瓔是他的同門師姐，樂觀開朗。周廣衛知道后，鼓勵兒子主動追求女孩，他還將兒子的生活費漲了1000元。2014年，許瓔在家人的安排下回到周口市一家國企上班。兩個年輕人因為異地原因，產生了隔閡。不久，和平分手。

初戀失利，周海鵬受到的打擊不小。周廣衛不忙時，會拉著妻子和兒子到長江大橋徒步。邊走邊說：“我以前在飯店當廚子時，聽說武漢失戀的人在長江大橋上走一走，壞運氣就會全部丟到江里去。”周海鵬笑著說：“你這是在哪里看的怪論調。”王秀梅見兒子眉頭舒展，緊跟著說：“話是你爸編的不錯，但他擔心你失戀心情不好，在家里絮叨幾天了。我們一家三口一路走來不容易，面對過的困難也不少，但我們都安然無恙挺過來了，要得益于你有個嘮叨的老爸。說實話，我生病的那幾年，想死的心都有了，得虧有你爸爸天天在耳邊啰唆。”三人哈哈大笑。

2015年，周海鵬考入香港大學化學專業碩博連讀。那年春節，在外漂泊15年的周廣衛帶著妻小，備著厚禮回鄉祭祖，看望親友。當身邊的人都在比拼房車、收入時，周廣衛自豪地說：“我這輩子拼的就是我兒子，他成材了，我就值得了。”

2016年初，王秀梅的身體恢復后，周廣衛帶著她應聘到青島一家燒豬蹄的店打工，夫妻倆有自己的打算：兒子一天天長大，應該攢點錢給他成家。2016年6月，周海鵬撥通了周廣衛的電話：“爸，別打工了，回武漢等我好消息吧！深圳大學向我拋來橄欖枝，從美國留學回來后，我可以去深圳大學留校任教，而且我還獲得了國家級獎學金。”有了兒子給的勇氣，周廣衛回到武漢，在趙家條開了家小店賣紅燒蹄髈。

2018年11月，周海鵬在上海參加一個國際會議，他給父親定了前往上海的機票。會議結束后，周海鵬帶父親在上海游覽一番。回到賓館后，周廣衛繼續他的啰唆：“兒子，你不小了，該談朋友了……”周海鵬搖搖頭：“爸，我心里有數，你這啰唆的毛病是改不了啊。”周廣衛樂呵呵：“你這博士，還得虧我一把鍋鏟，還離不開我天天吵吵。”據周廣衛介紹，兒子周海鵬正在籌備前往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游學事宜。

目前，周廣衛一家仍租住在漢口一棟民房里，經營著自己的小攤子。提及廚師周廣衛，顧客都說他啰唆。談到兒子，他滿臉驕傲：“我兒子，現在滿世界飛，說出來不怕丑，就是我一張嘴吵出來的。”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