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就是島，島就是國
——讀《海魂》

長篇紀實作品《海魂：兩個人的哨所與一座小島》聚焦于全國“時代楷模”“愛國擁軍模范”王繼才夫婦，全景式展現了他們堅守孤島、為國戍邊的事跡，揭示出當代英雄的成長過程和心路歷程。

開山島面積0.013平方公里，僅有兩個足球場大，位于中國黃海前哨。1986年7月，26歲的王繼才受命奔赴該島，成為第五任“島主”。因條件艱苦，他之前四任駐島時間最長的13天，最短的3天。秉持英雄情結與赤子情懷，王繼才開啟了漫長艱辛的守島生涯，妻子王仕花義無反顧地追隨他一同守島。自此，王繼才夫婦以海島為家，與孤獨相伴，一守就是32年：升旗、巡島、寫日志、守護航標、維護軍事設施……他們每天都過得嚴肅認真有條不紊。在這個波濤簇擁的孤島上，糧食不夠，他們就撿海螺和牡蠣充饑；淡水不足，他們就想辦法收集雨水。1987年7月，王仕花預產期臨近時，恰遇強臺風無法下島，王繼才只能通過步話機，在他人指導下顫顫巍巍地為妻子接生……種種情形，直追丹尼爾·笛福筆下荒島求生的魯濱遜，以及邊地牧羊的漢使節蘇武。《海魂》告訴我們：英雄并不遙遠，英雄就在身邊。所謂寂寞中的堅守，不是空洞的符號和無趣的口號，而是踏踏實實的行為和行動。

還原守島歲月，摹寫日常悲喜。《海魂》作者劉晶林多次前往開山島，對王繼才夫婦實地采訪，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資料，從而以質樸、溫暖、接地氣的筆觸，刻畫出傳主勇敢堅韌篤定的品性，揭示出他們從猶疑到剛毅的心理軌跡，以及艱難歲月中的甜蜜瞬間和詩情畫意。《海魂》描繪逼真，文字傳神，彰顯良好的文學功底和出色的語言表達力，如寫海上強臺風：“王繼才看見岸邊高高濺起的海浪，被風的巨臂一抓，就輕而易舉地被擄走了。風把浪劫持到空中，然后狠狠地往地上摜去，瞬間，海浪四分五裂，碎成成千上萬顆水滴。”活潑跳蕩，富于動感和氣勢。“陽光下，云朵潔白，浪花潔白，就連海鷗的翅膀也是潔白的……目光再往遠方搜尋時，他發現海天之間就像蠶繭似的忽然就被一只小小的淺灰色的蛾子輕而易舉地咬破了。接下來，那只蛾子在他的目光里，身子一點一點地變大，顏色也一點一點地變深，距離也一點一點地縮短。啊，是船，是船。”寫景狀物，敘事抒懷，往往細膩到位，真情沛然。寫海中飛魚則是：“它們如同埋伏在水下的奇兵，冷不丁地一躍而起，一瞬間，成千上萬只飛翔的魚兒在陽光下拍打著濕漉漉銀亮亮的翅膀，在海面作超低空飛行……放眼望去，數不清的翅膀以極快的速度忽扇著，空氣經過振動，發出嘹亮的類似音樂般的聲響”，歡脫明快，生機郁勃。至于海上壯麗的日出、淡淡霧氣掩映下的點點漁帆、不甘寂寞的海鷗拍打著翅膀飛過等等場景勾勒，皆呈現出詩性的貫注和詩意的回旋，可謂“一切景語皆情語”（王國維）。

風暴是守島人的資格確認。“風暴在用一只無形的巨手，有力地攥住開山島的衣領，忽而把它按進海里，忽而又把它拽出水面。反反復復，樂此不疲！”風大浪高，寸步難行，王繼才夫婦卻必須冒險在戶外活動。可以說，守島人的軍功章是由風暴鑄造的。在與大自然長時間的磨合中，他們不斷戰勝自我走向成熟。然而風暴、饑渴、蒼蠅叮咬等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寂寞，如軟刀子般一點點切割著人心。在日復一日的單調中，他們學會了苦中作樂，習慣了自娛自樂。栽樹、養雞、種菜、釣魚、捉蟹、敲海蠣、拾海螺……尤其夫婦倆以愚公移山般的精神種樹不止，第三年終于成活一棵苦楝樹，逐漸長成碗口粗，開出了滿樹淡紫色的花。如今的開山島，已有30多棵松樹、苦楝樹和無花果在頑強生長。《海魂》于波瀾橫生的宏大敘事之外，注重日常細節的表述，包括王繼才爐火純青的釣技，制作魚干的高明手法等，都有一絲不茍的展現。

山有山魂，海有海魂，軍有軍魂，國有國魂。王繼才夫婦身上體現出的，不僅是獨立個體之魂，更是中華民族之魂。縣武裝部政委王長杰說得好：“當你成為開山島的一名哨兵之后，已不再是具體的一個人了，你是國家和平與安全的象征。在你的身后，是廣闊的大陸，是軍隊和人民。整個國家都是你的強大后盾！”王繼才夫婦沒有趕上父輩們的鐵血時代，成為烽火硝煙中的戰爭英雄，卻活出了屬于他們的另一種活法，成為和平時期的英雄。孤島為家，海水為鄰，他們不是兩個人在守島，而是一家人齊心協力在守島：王繼才的父親王金華是1948年入黨的老革命，二舅魏加明16歲就參加八路軍打鬼子，他們對王繼才的選擇始終高度支持、殷切鼓勵；為了爸媽安心守島，王繼才的大女兒王蘇小小年紀就用稚嫩的肩膀扛起后勤重任，12歲即輟學在家帶著弟弟妹妹艱難生活；兒子王志國在開山島出生、長大，碩士畢業后選擇成為一名軍人……毋庸諱言，在這樣一個英雄家庭，英雄精神的承傳是鮮明而自覺的。

開山島四面環海，遠離大陸，是走私、偷渡的理想中轉站。面對金錢的誘惑，王繼才夫婦心如止水，經受住巨大考驗，交出了完美答卷，不惜成為世俗眼中的異類。《海魂》客觀記錄了云起云飛的時代變遷，折射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全民經商熱、一切向錢看的社會風潮，以及由此導致的人心浮躁。身為海上守夜人，王繼才夫婦成名后，自覺遠離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心境愈發平靜坦然。日子過得按部就班，夜夜枕著濤聲入眠，守著開山島一起慢慢變老，誠為世間最浪漫的事。

“酌奇而不失其真，玩華而不墜其實”（劉勰《文心雕龍·辨騷》），《海魂》筆法多變，視點靈活，如強臺風的發飚，風暴的肆虐，人與大自然的抗爭，人在臺風中為減少阻力把身子彎成弓狀一步步挪動的窘態，還有王繼花被困在島上生孩子時的驚險，等等，寫來跌宕起伏。抒情色彩濃郁的語言，為全書增色多多。打開《海魂》，大海的遼闊寬廣，大海的迷人氣息，空氣里淡淡的海藻味，連同海浪拍打礁石的低喃，每每撲面而至，提升了閱讀的美感。

因長期守島，空氣潮濕，王繼才夫婦患上了風濕性關節炎、濕疹等病，身上有的骨節甚至已經變形。2018年7月，王繼才在守島時突發疾病離世，用生命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家就是島，島就是國，我會一直守到守不動為止。”不錯，一切的歲月靜好，皆因有人在負重前行。王繼才夫婦是人不是神，最初，他們也有過彷徨與動搖，想過退縮和放棄，然而承諾重逾泰山。自古忠孝難兩全。在父親、母親、二舅、大哥相繼去世的時候，在女兒舉辦婚禮和兒子碩士畢業時，王繼才均因工作需要未能出島，唯有隔海相望。一個人內心的強大，需要力量的支撐。王繼才夫婦在彈丸小島上與光榮為伍，與崇高結伴，演繹出感天動地的現代傳奇，彰顯蘇武牧羊式的“一根筋”精神。

在當下，無論做什么，這樣一種精神，都是極為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