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艷麗,楊童舒,王雅馨
(東北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遼寧 沈陽 110819)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政府主導的農村貧困治理取得了顯著的減貧成就。統計數據顯示,我國的農村貧困人口已經由1978年的7.71億下降到2015年的5 675萬,貧困發生率由97.1%下降到5.7%[1]。截至2017年底,我國還有3 000萬左右貧困人口。可以說,這一巨大減貧的成就取得與“中國政府強有力的資源組織和動員能力”密不可分(汪三貴,2008)[2]。通過政府主導的大規模扶貧開發,不僅讓數億農村貧困人口擺脫貧困,而且中國也為世界的減貧事業做出重要貢獻,據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2015報告》顯示,全球極端貧困人口已從1990年的19億降至8.36億,其中中國的貢獻率超過70%[1]。然而,政府主導的農村扶貧開發的一個重大缺陷就是忽視貧困群體的可持續能力建設,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不足。即,在政府主導的扶貧體系下,容易造成貧困群體或貧困地區對政府的福利依賴,一旦出現政府減少資金投入便很容易出現致貧或返貧現象。因而,在扶貧領域,類似“數字脫貧”“脫貧即返貧”“平均數掩蓋”等扶貧資源的低效配置、錯誤配置甚至浪費的現象屢見不鮮。
自2013年精準扶貧思想提出以來,在扶貧領域,無論是政界還是學術界,人們關注的焦點都開始由過去單純注重減貧的數量轉向重視減貧的質量,即可持續減貧,更強調貧困地區和貧困群體的內生發展能力建設。如,有學者指出,近年來,尤其是十八大以來,從中央有關扶貧開發的綱領性文件,到反貧困的理論研究,再到農村貧困治理的實踐推進,“內源發展”“內生動力”已成為高頻使用的詞匯之一(萬君、張琦,2017)[3]。又如,2016年實施的《“十三五”脫貧攻堅規劃》中提到,“……,充分發揮政府、市場和社會協同作用,……,不斷增強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自我發展能力,確保與全國同步進入全面小康社會”[4]。
可見,實現貧困地區的內源性發展、培育貧困人口的自我發展能力,構建農村貧困人口脫貧致富的長效機制,已經成為我國農村反貧困領域的一個重大課題。那么,如何通過精準扶貧、精準脫貧的機制創新,激發貧困地區和貧困群體的內生動力,保障貧困人口共享經濟發展成果,實現可持續減貧呢?扶貧實踐給出了一條可供進一步探索的路徑,即企業扶貧(趙曉峰、邢成舉,2016)[5]。
從我國農村的扶貧開發實踐看,企業并非我國農村貧困治理的新成員。企業參與扶貧,最早可追溯到光彩事業,從“八七扶貧攻堅計劃”開始,中國的大型國有企業已陸續介入反貧困領域。如今,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企業,如國有企業、大型民營企業、扶貧龍頭企業等,開始參與到我國的農村扶貧開發工作中,影響也越來越深。那么,企業應該如何參與精準扶貧工作?[6]為什么說企業參與扶貧有助于實現可持續減貧?進一步地,企業扶貧是如何實現可持續減貧的目標?或者,企業參與扶貧有怎樣的運作機理?等等。這些問題都亟待解釋和回答。
因而,企業扶貧正成為我國反貧困研究的一個新命題。在中國知網中,以“企業扶貧”為主題檢索,共有期刊論文275篇,其中,2010—2015年平均每年保持在10篇左右,2016年以來迅速增加,分別是2016年18篇,2017年59篇,2018年上半年就有36篇。
其中代表性的研究主要有:農業部農村經濟研究中心課題組(1997)[7]通過對陜西省和廣西省等企業參與扶貧實踐的研究,指出“資源資本化”是貧困地區脫貧的關鍵,即強調對于資源豐富但缺乏資本的欠發達國家或地區的經濟開發過程,需要將資源轉變為資本,并提出企業應該在政府的監督和引導下以最低的成本進入貧困地區[6]。中國社會科學院“企業扶貧創新模式”課題組(2008)通過研究甘肅省某農產品加工企業的社會扶貧開發試點項目,創新地提出“命運共同體”的概念,認為以利益捆綁為核心的企業扶貧模式能更好發揮企業、農戶、政府的積極性,具有較強的可持續性[8]。張琦(2011)以陜西省的“府谷現象”為載體,對企業參與農村扶貧的動力與機制進行了深入的研究,著重分析通過村企對接、村企共建方式形成的村民同企業之間的“正反饋”機制[9]。王興國和王新志(2017)基于山東省陽信縣農業龍頭企業扶貧的個案研究,從“三維資本”的視角闡釋了農業龍頭企業扶貧模式中的現實困境及破解路徑[10]。
可見,盡管企業參與扶貧的實踐由來已久,但是從理論上針對“企業扶貧”主題展開研究的卻不多,且大多數的研究是基于個案的經驗分析。本文在借鑒已有學術成果的基礎上,主要有以下改進:一是側重可持續減貧的內在機理的剖析,即運用馬克思的資本循環原理闡釋企業參與扶貧與可持續減貧的內在關聯和作用機理;二是將我國農村貧困生成的宏觀原因和微觀原因統一于一個分析框架,進而論證企業參與扶貧不僅可將貧困人口融入整個國民經濟循環的大系統,而且有助于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三維資本”的運用和提升,并最終實現可持續減貧。
1.貧困。所謂貧困,是指在充分利用現有資源和生產要素的情況下,“人們始終維持或保持在較低收入水平的一種生活狀態”[11]。在現實中,貧困主要表現為收入微薄,且缺乏持續穩定的現金收入,盡管人們基本可以解決家庭溫飽,但不能實現生活水平的持續提高和改善。因而,在短期,生產要素等資源總量既定且已被充分利用的情況下,那么,僅依靠貧困者自身的力量很難打破已形成的均衡,只能不斷進行著貧困的生產和再生產。
而且,貧困者或貧困的邊緣人口一旦遭遇自然災害、大病 、子女上學等負向的外部沖擊時,他們的生活狀態會迅速惡化。這也是當前我國一少部分農村人口持續貧困或者脫貧后又再次返貧的重要原因之一。因而,為打破貧困的惡性循環,使貧困者擺脫貧困境地,就需要有一個外部的正向沖擊,可以激發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和自我發展能力,從而形成可持續脫貧的長效機制。最典型的外部正向沖擊就是扶貧。
2.扶貧與企業扶貧。所謂扶貧,就是如何解決貧困問題,指借助貧困地區之外的力量如政府、企業和NGO等團體對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給予的支持和幫扶,目的是為了打破原來貧困者的低產量和低收入水平的均衡,從而跳出原來的貧困循環,形成一種新的均衡。可見,從經濟學角度看,扶貧的本質是通過外部力量的幫扶這樣一種正向的外生沖擊,改變貧困地區或貧困群體的原來的既定生產要素的數量、質量和結構[11],讓貧困者的生產方式更好地與其他地區對接,從而實現脫貧致富。
目前,我國農村的幫扶力量,除政府①作為社會主義制度的國家,中國政府在農村的貧困治理體系中處于絕對主導性地位。和社會慈善機構外,還有一類重要的外部幫扶力量就是市場主體,即指包括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外資企業等社會各類企業主體對貧困地區的支持和投入。一般來說,企業的扶貧行為主要包括兩類:第一類是,企業直接參與扶貧的行為,即企業在貧困地區建立農產品種養殖或加工基地,以產業項目為載體,通過產業發展幫助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實現脫貧致富。這時,扶貧企業在利用扶貧資源進行社會財富創造并獲取利潤的同時對貧困群體有一定的讓利或補償行為,如吸收貧困戶土地入股或直接雇傭低技能的貧困人口參與生產等。第二類是,企業通過捐贈間接參與扶貧。即以企業名義對貧困地區或貧困人口進行捐贈,或稱企業慈善行為。從本質上說,企業慈善是社會財富的再一次分配過程,即通過社會將既定的社會財富分配給有需要的對象,而第一類的企業參與扶貧行為屬于社會財富的創造過程,即通過企業與貧困群體結合不斷進行著價值增殖的過程,這也是形成可持續減貧的基本源。因而,本文主要研究第一類的企業直接參與扶貧行為,不考慮企業捐贈或公益慈善行為。
可見,本文所說的企業扶貧現象,與政府主導的產業扶貧有異曲同工之妙,其實質是內生于我國的產業扶貧實踐,產業扶貧的基本載體就是企業。這里使用“企業扶貧”②這里沒有使用“產業扶貧”,是因為“產業”是一個中觀層面的術語,更適用于政府官方文件的表達。不僅是為了突出企業作為市場主體在扶貧資源配置和利用方面的優勢,而且也意在強調企業在產業扶貧中的主體地位③在傳統的產業扶貧中,政府是扶貧資源的直接配置者,發揮著絕對的主導作用,而企業和貧困戶都表現為這一過程的被動參與者。這是導致產業扶貧效率損失的重要原因之一。。
2013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湖南湘西考察時首次提出“精準扶貧”思想[12]。目前,學術界對于精準扶貧的內涵并沒有形成統一的界定,但是從一些學者的定義中,可以看出“精準扶貧”與“內生動力”、“可持續減貧”等表述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如,黃承偉和覃志敏(2015)認為,“精準扶貧的核心內容是做到‘真扶貧、扶真貧’,其實質是使扶貧資源更好地瞄準貧困目標人群”[13]。又如,汪三貴和郭子豪(2015)認為,“精準扶貧最基本的定義是扶貧政策和措施要針對真正的貧困家庭和人口,通過對貧困人口有針對性的幫扶,從根本上消除導致貧困的各種因素和障礙,達到可持續脫貧的目標”[14]。因而,精準扶貧意在強調扶貧資源的合理和優化配置,注重扶貧效果的實效性和長期性,防止發生“精英俘獲”等扶貧資源的目標偏離,最大程度地規避“數字脫貧”“脫貧即返貧”等扶貧開發中的短視現象。可見,精準扶貧的目的是通過精確瞄準貧困人口投放扶貧資源,不僅減少貧困人口的數量,而且要使貧困人口產生內生動力,穩定脫離貧困狀態。綜上可知,精準扶貧與可持續減貧、內生動力具有內在的一致性,或者,激發貧困群體的內生動力和實現可持續減貧是精準扶貧思想的內在要求。那么,在精準扶貧的背景下,如何激發貧困群體的內生動力實現可持續減貧的目標呢?我國的扶貧實踐給出了一條可供進一步探索的路徑,即企業扶貧。
如今,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企業參與到農村的扶貧開發中。據中國企業扶貧開發研究報告藍皮書調查數據顯示,2016年中國企業100強中已有63家企業直接參與到全國182個貧困點開展扶貧工作[6]。在精準扶貧政策的指引下,現階段我國的企業扶貧已經不僅僅將扶貧視作社會基于對貧困者的同情所采取的一種簡單的幫扶行動,或是將扶貧當作一種矯正社會資源分配不公平的手段[15],更是從生產端入手以企業直接參與扶貧為載體將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納入到整個國民經濟的循環系統,這時企業會在進行社會財富的創造獲取利潤的同時也將提升和培育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的內生發展動力。
結合中國國情,從宏觀和微觀兩個層面闡述我國農村貧困生成的原因,為解釋我國的農村貧困提供更全面、系統的分析框架。一方面,將宏觀的經濟社會轉型因素和微觀的個體因素結合起來解析我國農村貧困的成因,是結合中國實際的一個比較客觀的分析;另一方面,“以企業扶貧為載體將其納入到一個分析框架對我國農村的貧困治理進行深入研究,超越了大多數研究中宏觀分析與微觀分析長期隔離的狀態”[16]。
我國農村貧困生成的宏觀原因或深層次原因是我國已經固化且不斷深化的城鄉二元結構,尤其是對深度貧困地區的貧困人口來說,他們正在或已經脫離中國整個經濟“生產-分配-交換-消費”的大循環系統。
在中國經濟發展之初,盡管城鄉是二元結構,但是城市和農村在經濟上基本是一體的,即當時中國的社會再生產是一個兼容城市和農村的大循環。然而,到今天,我國深度貧困地區的貧困人口已經逐漸被中國經濟“生產-分配-交換-消費”的大循環所剝離,形成貧困地區、貧困群體社會再生產的一個小循環,他們的小生產與中國的大市場沒有有效對接或融合。而且在生產力水平不高的情況下,所生產的產品滿足自用之后僅有較少剩余,基本上每年保持一種簡單再生產的狀態。可見,如果單純依靠貧困地區或貧困者自身的力量,很難打破現有的貧困狀態。這樣,如果沒有正向的外生沖擊的話,他們始終是徘徊在低產量或低收入水平上的均衡,自然也就不能分享到中國整個經濟增長的成果。
在已有研究中,大多數學者認為,我國改革開放以來30多年大規模減貧的基礎除了政府的主導,另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力量就是中國經濟的持續高速增長(汪三貴,2008[2];林伯強,2003[17])。而解決貧困問題就是要讓經濟社會發展成果為全體人民共享,特別是要讓低收入群體在發展過程中能夠擁有更多的獲得感(張海鵬,2017)[11],這也是中國作為社會主義制度國家的應有之義。而已有的文獻研究發現,中國經濟增長的減貧效應是不斷遞減的,也就是說經濟增長的大部分成果沒有惠及窮人。對此,學術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放棄經濟增長減貧的辦法;二是從收入分配差距擴大角度解釋沒有惠及窮人的理由,相應對策也是基于縮小收入差距方面的考慮。筆者認為,這些觀點都沒有觸及如何解決貧困問題的根本。
首先,伴隨著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經濟增長的減貧效應遞減是否就意味著在我國今后的精準扶貧的攻堅階段就要放棄這一路徑呢?當然不是。產業扶貧是脫貧攻堅的關鍵,仍是重中之重,即經濟增長始終是貧困地區和貧困群體致富的核心,而產業的載體或微觀基礎是企業。因此,以企業扶貧作為研究對象,更進一步深化經濟增長減貧效應的微觀機理①已有的文獻在得出“經濟增長的減貧效應遞減”的結論時所使用的是宏觀數據,而忽視了微觀路徑。。
其次,如果經濟增長仍是減貧的可行路徑,那么,如何讓廣大的貧困群體也能分享我國經濟改革發展的成果呢?筆者認為,不能單純地從分配端入手,如政府發錢或物給窮人,本質上是一種收入再分配的方式,短期看,效果顯著,貧困者的收入增加了,但是長期看,這樣的脫貧缺乏可持續性,而且還會形成貧困者強烈依賴政府的貧困陷阱。這樣,不僅政府的財政難以為繼,社會的活力和動力也會受到損害(黃承偉等,2016)[18]。因而,為形成我國農村貧困治理的長效機制,充分調動貧困者的主動性和積極性,以扶貧企業為載體介入貧困地區的產業發展,就成為了一項積極有效的扶貧途徑。這一扶貧途徑,一方面將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融入中國經濟現代生產的大循環系統,從而讓窮人真正分享改革開放和經濟增長的紅利;另一方面也讓絕大部分有勞動能力的貧困人口通過勞動實現脫貧致富,從而真正過上有尊嚴的體面生活(黃承偉等,2016)[18]。馬克思認為,反貧困的終極目標就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②“人們通常所說的馬克思無產階級貧困論,其內在蘊含和一以貫之的目的,就是通過反貧困,爭取人的自由解放和全面發展,實現全人類的幸福”[19]。。因而,通過企業參與扶貧,可以使貧困人口的個人價值得到更好的實現。
從已有的文獻來看,大體將我國農村貧困人口致貧的微觀原因歸為兩類:一是外生性的客觀環境因素,如交通不便、生態環境脆弱、自然災害頻發等;二是勞動者自身的內生性因素,如老弱病殘、缺技能、缺資金等。應該說,外生性的因素是致貧的誘因,而內生性的因素才是貧困的根源。即,當貧困人口發展的內生性因素不足時,一旦遇到自然災害或惡劣的生態環境等負向的外生沖擊時,更容易陷入貧困的生活狀態。因而,從貧困的內生性因素入手,激發和調動貧困人口的積極性和主動性是我國農村貧困治理的重點。
另外,一些學者的實地調查結果也支持這一觀點——貧困者自身的內生性因素是致貧的根源。如,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2016年4—7月的調查(張翼,2016)[20]發現,在江西、甘肅和安徽的農村貧困人口中,除因各種災害致貧占20%外,其它的均可歸因于內生性的因素。
事實上,從表象上看,內生性致貧因素的外在表現是因病、因殘、因資金和因技術等多個方面,但究其本質,均可歸結為貧困人口“資本”的匱乏,即具體表現為貧困人口在人力資本、物質資本(或資金)和社會資本方面的不足。
第一,貧困人口的人力資本水平或勞動力素質普遍較低或不足。人力資本主要體現為勞動技能、受教育程度和健康水平,可衡量貧困戶對其它資本的利用程度[21]。事實上,貧困人口中的殘疾、體弱、疾病以及沒有技能等外在表現均可歸結為人力資本方面的不足。勞動不僅是價值創造的源泉,而且是勞動者獲得收入的基本途徑,從理論上說,勞動者的工資是養活勞動者及其家屬所需的生活資料價值再加上教育培訓的費用。“但是,一些人由于傷殘、疾病等身體健康方面的原因不能參加工作,或者由于勞動者自身知識水平、技術水平的不足難以勝任相關工作,無法通過勞動獲得足夠收入”[11]。據有學者調查測算(張海鵬,2017),貴州省由于勞動力或人力資本不足因素致貧的比重大概占到所有致貧原因的62.3%[11]。可見,貧困人口的健康狀況、受教育水平及接受培訓的情況等人力資本方面的因素是導致我國農村貧困生成的最重要原因。
第二,貧困人口的物質資本或資金不充裕。即,貧困者手中可用來進行擴大再生產的投資資金較少,這樣也就相應失去了獲取資本收益的索取權。一般來說,投資資金的來源渠道主要有:一是自我積累的自有資金,如儲蓄;二是借貸資金,包括從銀行、信用社等金融機構借貸,或向朋友、親戚等非正規渠道借貸[21]。然而,對于貧困戶而言,不僅自我積累的自有資金少,而且愿意為擴大再生產而進行借貸的資金也較少。
這是因為:一方面,在貧困地區,農村貧困人口大多從事傳統的農產品生產,隨著農產品價格的提升,他們的生活水平會有一定程度的改善,但是每年的糧食產量在扣除自用和購置第二年耕種所需的種子、化肥等費用后剩余很少,即自我積累的資金較少,幾乎沒有擴大再生產的可能性。另一方面,由于貧困者的風險承擔能力一般較差,所以作為風險規避者的貧困戶,寧愿維持簡單再生產進行傳統耕種保守地獲得較低收入,也不愿冒險借貸進行大規模投資改種收益較高的農作物。可見,不愿意冒險為擴大再生產而借貸也是貧困人口的一種理性選擇。于是,盡管在我國一些地方推出小額資金信貸等融資方式,但多年的風險規避情緒仍可能會使貧困者做出不貸款的決策。
第三,貧困群體的社會資本不足。社會資本是指嵌入在社會結構中現實或者潛在的社會資源,主要包括社會網絡、信任、合作、互惠、參與和聲譽等,它反映的是個人從社會關系網絡中獲取稀缺資源的能力。從理論上說,社會資本具有資源俘獲效應,即,若個人能夠有效利用信任、合作、互惠等社會資本,則可幫助個體獲得更有效的資源配置,從而提升自身的收入或福利水平。如,在扶貧開發中,如果某個潛在貧困戶的人緣關系好,那么他在民主投票中更容易獲得通過,從而得到相關政策支持。因而,社會資本越充足的群體,他們的收入水平會越高。
然而,一般來說,貧困戶是屬于社會資本較為匱乏的群體,這主要是考慮到貧困戶所處的社會地位(如,被社會邊緣化),從而為其帶來的互惠、信任及可利用的社會網絡資源較少,進而貧困戶個人可能從社會關系網絡中獲取稀缺資源的能力較弱,不利于貧困群體個人收入水平的提高。
綜上,從微觀視角看,人力資本、物質資本和社會資本“三維資本”的匱乏,是我國農村貧困生成的根源,而且,它們是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的。如,一開始貧困者處于收入微薄、經濟困頓的物質資本匱乏的境地,反過來,物質資本的匱乏又會加劇貧困人口的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的匱乏,最終呈現出一種惡性循環的狀態(王興國、王新志,2017)[10]。可見,由于我國農村的貧困是一種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的“多維貧困”造成的,所以依靠貧困群體自身力量很難改變現有的貧困狀態。而具有市場屬性的企業參與扶貧,能夠以產業發展為載體,一方面發揮企業的資源配置優勢的同時可以彌補貧困群體生產要素的匱乏,吸收貧困群體到企業參與生產,從而提升貧困人口的人力資本水平和內生發展動力;另一方面,企業在帶動貧困人口就業增收的同時將貧困群體融入整個國民經濟的產業鏈。
企業參與扶貧開發,是在政府的引導和監督下,通過企業這個外部力量的介入,實現現有扶貧資源的重新優化配置和有效整合,培養和提升貧困戶的發展技能和人力資本水平,以激活貧困地區和貧困群體的內生動力,從而讓貧困地區永續地富裕起來。
為了幫助貧困人口實現可持續脫貧,融入我國的現代產業體系,在貧困地區推進以企業為載體的產業發展是必要的。“要讓本地產業具有自生能力,必須讓市場機制起決定性作用。否則,單純的依靠政府扶持起來的產業”[11],一旦政府不支持或不保護,就很可能因難以適應市場環境、難以獲得市場認可而不能持續。習近平總書記也強調,“貧困地區發展需要依靠地區的內生動力,憑空救濟出一個新村,簡單的改變村容村貌,但是如果內在活力不行,勞動力不能進行回流,沒有經濟上的持續來源,這個地方下一步發展還是有問題。一個地方必須有產業,有勞動力,內外結合才能發展”[22]。因此,若想徹底改變落后地區的貧困狀態,必須引入市場機制,通過企業參與扶貧這個外因的刺激和激勵,培育和激活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的內生發展動力。
企業,是市場經濟重要的微觀主體之一,通過購買、生產和銷售等資本循環和周轉參與到社會再生產的“生產—分配—交換—消費”的各個環節中,從而進行著全社會的價值生產和財富創造。因而,作為社會主義條件下的企業參與扶貧,實際上是在“資本”的意義上來使用和運作有限的扶貧資源。
企業參與扶貧,有助于實現企業的優勢資源和貧困地區潛在資源的有效整合。
一方面,企業具有雄厚和充裕的資金實力、較高的生產技術水平以及良好的組織管理能力等要素優勢,可以有效地激活農村貧困地區的資源要素的潛能。另一方面,雖然貧困地區的制造業、服務業等產業的發展水平較低,但是貧困地區通常有著自身良好的自然資源優勢,勞動力資源廉價且對當地風土地貌較為熟悉,并在農業、林業、漁業、畜牧業等傳統產業有著一定的發展基礎。然而,農村一家一戶的小農生產方式并沒有也沒有能力將這些資源的潛力充分地挖掘出來,以至于使他們長期處于一種低收入的貧困狀態。這時,如果將貧困地區的各類潛在資源看作一顆顆珍珠,那么企業則相當于串起珍珠的線,即通過企業參與扶貧來有效整合這些資源以使其潛能充分發揮。
需要強調的是,參與扶貧的企業要同自身的發展戰略結合起來,即企業通過參與扶貧,能否有效發掘當地人力資源、物質資源和自然資源的價值,從而促進企業自身發展的同時,也為貧困地區建立一個“造血式”的扶貧機制,進而實現共贏。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一些國有企業參與扶貧是政府的一種硬性攤派,這時企業參與扶貧僅僅是完成一項政治任務的被動式扶貧。而隨著我國大扶貧格局的逐漸形成和完善,企業是否參與扶貧應是一個理性選擇的結果,不僅企業可以獲取利潤,而且還可以幫助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脫貧。
當這些資源進入企業生產時,實際上是通過人的勞動進行著價值創造和價值增殖的過程。根據馬克思的勞動價值理論和剩余價值理論,資本追逐的價值增殖額是勞動創造的價值與勞動力自身價值的差額,對資本主義私有制條件下的企業來說,是剩余價值。然而,剩余價值理論實質上揭示的是借助人的勞動實現的全社會的價值增殖過程。因而,在我國當前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就全社會而言,這部分的價值增殖是代表著人類社會進步和發展的共同財富,是我國生產力水平不斷提高以進行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和發展的物質基礎。馬克思指出:“不論生產的社會形式如何,勞動者和生產資料始終是生產的因素……凡要進行生產,就必須使它們結合起來。實行這種結合的特殊方式和方法,使社會結構區分為各個不同的經濟時期。”①馬克思:《資本論》(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4頁。
因而,當企業參與扶貧時,也就意味著有限的扶貧資源實現了一個社會財富不斷增長的循環過程,只有當社會財富不斷增長,貧困地區才有持續脫貧的動力機制,這正是生產端治理貧困的重要意義。與此同時,企業通過雇傭貧困人口也使他們進入到整個國民經濟的循環系統中,他們的人力資本水平在企業中不斷積累和提高,這時,貧困人口也有了持續脫貧的能力。
在生產環節,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的潛在資源被企業整合后,改變了原來的一家一戶的小生產模式,現在主要通過如“龍頭企業+基地/合作社+農戶”等模式組織生產,這種規模化的生產以及企業運用的先進生產技術扶貧會大大提高產量的同時也使生產成本降低,扶貧企業也有了獲得一定利潤的可能性。綜上,企業參與扶貧有利于構建“企業-貧困群體-地方政府”的利益共同體,實現企業盈利的同時也推動了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走上內生增長、自主脫貧致富的可持續發展道路。
需要指出的是,參與扶貧的企業應在黨和政府的引導和監督下處理好作為“資本”的扶貧資源和作為雇傭勞動者的“貧困人口”之間的關系,資本一定不能凌駕于勞動者之上,單純成為企業追逐利潤的手段。在社會主義條件下,貧困人口和扶貧資源在企業的結合是為了更好地解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主要矛盾,即人們不斷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發展之間的矛盾[23],以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因而,與資本主義條件下馬克思《資本論》中所分析的資本逐利性以實現資本無限積累和擴張有著鮮明的區別。
產品生產出來以后,就進入銷售或營銷環節。馬克思說:“從商品資本到貨幣資本的轉化,是驚險的跳躍,如果不成功,摔壞的不是商品,而是商品生產者。”①《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124頁。可見,銷售環節作為實現價值和價值增值的階段是十分關鍵和特殊的。
在以往的農產品銷售過程中,由于初級農產品具有較高的同質性,而且普通農戶也沒什么品牌意識,所以農產品在進入市場后只能以較低的價格售賣,自然獲得的收入也就很少。不僅如此,甚至在一些地區,很多產品和服務,如純天然無公害的農產品、風景秀麗的自然景觀等因為距離市場比較遠而不能很好地進入市場。
當企業參與扶貧后,企業會比單個農戶有更強的市場應對和反應能力。如,可借助企業原有的營銷模式或利用“互聯網+”等電商平臺,積極拓展產品的銷售渠道、建立和打造產品的品牌價值等。
當然,扶貧企業最終實現的價值和價值增值,必須要有一個有利于貧困群體的利益分配的共享機制。這種對于利益分配關系的干預屬于生產關系方面的調整,政府需要進行一定的監督。否則,如果只重視生產力的發展而忽視了生產關系的調整,如參與扶貧的企業賺取了較多利潤,但貧困戶群體沒有受益或受益較少,這樣就會偏離社會主義的根本目的。企業作為國家精準扶貧戰略中“產業扶貧”的重要引領者,需要在政府的指導和監督下,處理好企業與貧困群體的利益分配關系。
由以上分析可知,第一,當企業參與扶貧時,可有效彌補貧困地區和貧困群體“三維資本”匱乏的問題,且企業和貧困人口可實現優勢資源的整合。第二,當企業參與扶貧時,意味著有限的扶貧資源實現了一個社會財富不斷增長的循環過程,只有當社會財富不斷增長,貧困地區才有持續脫貧的動力機制。第三,當企業參與扶貧,一方面,企業通過雇傭貧困人口將他們融入到整個國民經濟的大循環系統中,從而使貧困人口有了分享經濟增長成果的可能性;另一方面,貧困地區和貧困群體的“三維資本”也會在企業中得到不斷積累和提升,當個體的主動性被調動起來后,就會激發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自我發展的內生動力,最終形成可持續脫貧的長效機制。可見,企業作為最有活力、最具創新能力的經營主體,是市場經濟條件下激發貧困人口內生動力、實現可持續減貧的理想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