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遭逢來自過去的毀滅力量

尼爾·麥格雷戈（Neil MacGregor）

2019年9月14日，柏林市中心將響起節日音樂。知名人士將齊聚一堂，慶祝現代生態學之父亞歷山大·馮·洪堡誕辰250周年。這次慶祝別具風格，借機將揭幕命名為洪堡的宏大建筑：洪堡論壇。洪堡論壇是一個博物館綜合體，將展出洪堡大學和柏林市的藏品，但最重要的是陳列（前普魯士）國家博物館所藏來自亞洲、非洲和美洲的展品。同時是展覽和表演中心，當然可能兼具其他功能，比如變成人們討論的焦點。

盧浮宮宣示了法國的文化抱負，洪堡論壇則提出有關德國在全球扮演何種角色的問題（其中一些問題讓人不舒服）。德國政界人士不會回避問題。這也是新建筑的目的。

洪堡論壇將紀念歐洲最偉大的科學家之一。這也將標志著德國“紀念文化”，即持續公開討論最不堪回首的黑歷史，正痛苦地向前發展。德國人做得很好。納粹的兇殘暴政和東德的野蠻行徑都有公開研究，相關警示深深植根于德國政治語境中。現在有人提出，就德國歷史上第三個非人道統治的時代開展類似的討論，也即威廉皇帝統治下的非洲殖民帝國時代。論壇揭幕恰好將討論推向舞臺中心。

歷史的重量

很少有建筑物能承載如此多象征意義。論壇矗立在柏林老城區中心。外觀經過非常細致的重建，其中三面仿照了普魯士國王和德意志皇帝的王宮。等到2019年9月，如果有游客駕車沿著菩提樹大街駛過，會把眼前的建筑物當成原來的王宮，即1710年左右普魯士王國第一位國王修建的宮殿。

1952年，統一社會黨認為宮殿是普魯士軍國主義的象征，將其夷為平地。原址上用鋼鐵和玻璃建起了一座鋼鐵玻璃的共和國宮。1989年以前，該處一直是東德象征性議會所在地，也是東柏林人欣賞音樂會、跳迪斯科和打保齡球的地方。兩德統一后，宮殿也被徹底拆除。

9月，聯邦政府決定重建的老皇宮巴洛克式外墻即將完工，也很符合柏林歷史城市的規劃。游客當然高興。建筑評論家只會蔑稱其為東施效顰之物。政治方面將重新勾起許多東德人的怨恨情緒，他們認為其心目中的東德被按照勝利一方西德的歷史觀撰寫（或修筑）了。

展覽內容引起的麻煩很多。這座模仿德國王宮的建筑里將展示許多從殖民地掠奪的物品。德國跟歐洲各個殖民國家一樣，也曾在非洲殖民地上強占財物、殺害和奴役當地人民。1905年至1907年在坦噶尼喀，“馬及馬及”起義遭到焦土政策鎮壓，造成近25萬人死亡。在納米比亞，德國軍隊曾系統地將納馬族和赫雷羅族人民趕到沙漠中令其饑餓至死。現在人們普遍認為這是20世紀的第一次種族滅絕行為，也是德國走向侵略戰爭和大屠殺之路的一步。要求公開承認并研究德國殖民罪行的呼聲越來越高，一些人認為相關行為與納粹分子的罪行不相上下。

還有人指出，在威廉二世皇帝發動“一戰”的建筑物復制品里展示上述暴行中掠得的戰利品，是一種無端挑釁行為。討論的氛圍將因此更加熱烈。問題關鍵不僅在于黑暗的歷史，也涉及德國處理當今歐洲與非洲不平等問題時的歷史意義。德國應該為過去的錯誤做出賠償嗎？應該退還掠奪的財物嗎？對移民來說意味著什么？

洪堡論壇將攜過去面向未來。由此產生的爭論將再次表明，現代德國在歷史殖民地問題上愿以堅定誠實的態度面對，并不會像法國對待其在阿爾及利亞的歷史或英國對愛爾蘭一樣閃爍其詞。也正因如此，德國的行動有所不同。

（尼爾·麥格雷戈于2015年至2018年6月擔任洪堡論壇負責人，現任國際顧問委員會主席。他自2002年至2015年擔任大英博物館館長。麥格雷戈著有《與神同在：信仰和人類》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