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媽的愛情

廖明強

在我的記憶中，爸媽的感情好像一直不怎么好，他們就像一對冤家。

仔細回想一下，我幾乎沒見過他們手牽手出門的情景。結婚紀念日之類的節日我也沒見他們慶祝過，甚至倆人很少有稍微軟著口氣講話的時候。

我小時候見他們吵架的次數，就跟吃飯一樣頻繁。所以，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和姐姐都是抱著旁觀者的態度，既不會拉著他們倆說不要吵了，也不會害怕得躲在房間里不敢出去。

有一次，他們吵得很兇，已經到了摔東西吵著要離婚的地步。

媽媽扯著嗓子喊：“離婚！離婚！我再跟你過下去，我就不姓舒！你信不信？”爸爸氣得暴跳如雷，“啪”的一聲把碗扔到地上，摔門而去。關上門時，我還聽見爸爸在外面咆哮如雷：“離吧，離吧，趕緊離了！少拿離婚嚇唬我！離了誰不能活？”

媽媽紅著雙眼擱下碗筷，回到房間，她關上門，我依然能聽見她那沉重的嘆息聲。萬籟俱靜之后，我仔細聽，還能聽見媽媽躲在房間里小聲地啜泣。

我半夜起床上廁所的時候，看見媽媽開著玄關的燈，另一道門的鎖還沒鎖上。餐桌上的剩菜都被蓋上了蓋子，旁邊放著一副干凈的碗筷。爸爸摔在地上的白米飯和瓷碗的碎片已經被打掃干凈了。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有人開門的聲音。接著，從廚房里傳來細碎的聲音。

“是爸回來了。”姐姐打開臺燈，看了一眼。我輕輕地掀開被子一角，眼睛被暖黃色的光刺痛。時針和分針不偏不倚地指向晚上11點。我拭去眼角的淚水，偷偷地祈禱他們不要再吵了。

爸媽既不是青梅竹馬，也不是同窗好友，而是通過很傳統的相親方式認識的。兩個人到了該結婚的年齡，雙方家長托人介紹后，他們相約去看了一場電影。初次見面，爸爸就給媽媽留下了極差的印象。媽媽現在回憶起來，還會埋怨地說：“你爸看電影時呼呼大睡，別提有多沒禮貌了！”自那次見面后，倆人就再沒聯系過。再次見面是在半年后，媽媽的同學結婚，爸媽都去參加了婚禮。于是兩個人又重新開始接觸，也說不出什么具體的原因，相處了一段時間，彼此沒有大的分歧，雙方家長也算滿意，他們就領證了。

這樣的婚姻聽起來沒有愛情、沒有理想，沒有熱情，只有法律和傳統所維系著的一份責任而已。我常想，或許他們的結合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所以后來的不幸福也是理所當然的。

爸媽那輩人相信的不是星座，而是生肖。爸爸屬雞，媽媽屬狗，兩個人在一起就是“雞犬不寧”，十足的“冤家路窄”！再加上爸爸又是那種不懂情趣和浪漫的人，所以這么多年下來媽媽積攢了很多怨言。小時候媽媽最常灌輸給我和姐姐的道理就是，“不要成為你爸那樣的人”“不要嫁給你爸那樣的人”。

爸爸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是一個不懂浪漫、沒有情緒，但會為了一家生計奔波勞碌的人。

媽媽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是一個任勞任怨，做什么事情都會把家庭放在第一位的人。

其實，他們兩個都是不懂得如何表達愛的人。

媽媽常說：“半輩子都過來了，一輩子也能將就著過。”媽媽用我們作為與爸爸共度一生的借口，就算是問爸爸，他也會對我們說同樣的話，但我們仍能清楚地看到媽媽心底最柔軟、善良的那部分，也看得到爸爸心底最溫柔、體貼的那一面。

其實，冤家也能路寬：

她在他摔門離家后，仍為他留著溫熱的食物;

她在他為了工作深夜尚未歸家時，為他留著燈，等他回來后才睡;

她在他每年過生日時都費盡心思地為他做最美味的食物;

她在他生病時沒日沒夜地照顧他;

她在陰雨天的時候，會惦記著把他養的鳥拿回屋里;

她在逛花市的時候，想著買他喜歡的花;

她在他的朋友來家里喝酒玩樂之后，毫無怨言地收拾房間;

她在他人生最窮困潦倒的時候，在他身邊鼓勵他;

雖然他不曾和她慶祝過結婚紀念日，但有一年出差時，買了一盒漂亮而貴重的紅寶石首飾送給她;

雖然他從來不曾許下什么諾言，但在她遭遇人生最大的傷痛時，扶著她的肩說“還有我”;

雖然他平常看起來對她漠不關心，但當她每次出門聚會晚歸時，他還是會默默地擔心她;

雖然他像她說的那樣有點小肚雞腸，但每次都會把自己的工資如數交給她;

雖然他在事業上不是那么有所作為，但他仍舊為這個家而勞碌奔波;

雖然他有時候毛病多到后來她都懶得抱怨了，但她仍舊沒有后悔過現在的生活。

到了今天，爸媽還在為穿褲子的方式而爭吵。

“我說過你多少次啦，褲腰不要提那么高！看起來很老派！”媽媽指著剛剛為爸爸買的新褲子提意見。

“我習慣了嘛。”爸爸對著鏡子美滋滋地提了提褲子，又補充了一句，“褲子好像有點緊。”

“別挑三揀四的了，現在不流行寬松的褲子，都是穿合身的。”媽媽見爸爸穿上了自己買的褲子，便露出笑顏，但見他不自覺地向上提褲子，不由得又皺起了眉，“你把褲腰放低些穿才好看。”

爸爸屏住呼吸，把褲子往下拽了拽，媽媽起身走到鏡子旁邊說：“你轉過去，我看緊不緊，緊了趕緊去換。”爸爸轉了一圈，彎起嘴角，說：“不緊不緊，正合身。”

媽媽看了看爸爸，笑眼彎彎。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泛著一層柔和的光暈。

慢慢地，在隨著時間滋長出的矛盾與隔閡里，也萌發出溫暖與美好。無論那里面有多少不安的分子在跳動，但在那里，有我最親愛、最偉大的爸爸媽媽，有我最溫暖、最安全的家。

我知道你們的愛，也看得到你們的愛。

我懂得你們的那份愛，我也知道那是一種不懂得表達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