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龍 趙連振
(1.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南京 210023;2.中國藥科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南京 211198)
“詞典類型在理論上歷來就有‘外向’和‘內(nèi)向’之分”[1]。對詞典類型進行系統(tǒng)的理論探討濫觴于蘇聯(lián)詞典學家謝爾巴(Sherba)1940年發(fā)表的《詞典學一般理論初探——詞典的基本類型》。他認為,“對任何兩種語言都需要四部詞典——一定要有兩部用詞典使用者本族語解釋的符合實際需要的外語詳解詞典,還要兩部特殊類型的為滿足本族語譯成外語需要而編纂的翻譯詞典”[2]。上述謝爾巴對詞典類型的劃分是以詳解詞典和翻譯詞典的對立面為基礎的,仍然顯得相當粗疏和不完備。較之謝爾巴的分類,茲古斯塔(Zgusta)前進了一步。他指出,影響雙語詞典類型劃分的一個重要因素是“本族語的處理方式與外語得以有效處理的要求之間的不同。……譬如,母語為A語言的詞典編者要編一部針對母語為B語言的用戶的A-B或B-A詞典,編者就要經(jīng)常檢查那些對A語為本族語者而言習而不察的語言或語義現(xiàn)象是否會給說B語的用戶帶來困難”[3]。按照茲古斯塔的觀點,從理論上講,A、B兩種語言之間至少應該有四種詞典:供母語是A語者使用的A-B和B-A詞典、供母語是B語者使用的A-B和B-A詞典。茲古斯塔雖然沒有使用“外向型詞典”和“內(nèi)向型詞典”這兩個術語,但其理論已經(jīng)蘊含著按用戶目標對雙語詞典進行分類的思想。
在國內(nèi),黃建華最早對雙語詞典的類型進行了專門討論。他從詞典的內(nèi)部結構和預定對象出發(fā),以英語和漢語的雙語詞典為例,區(qū)分了四種不同性質的雙語詞典:(1)“漢用”英漢詞典;(2)“漢用”漢英詞典;(3)“英用”英漢詞典;(4)“英用”漢英詞典[4]。其中,前兩種是為母語是漢語的英語學習者而編,后兩種是為母語是英語的漢語學習者而編。顯然,以黃建華為代表的國內(nèi)詞典學者受到了茲古斯塔對雙語詞典類型劃分思想的影響。但此時國內(nèi)詞典學界并未啟用“外向型詞典”與“內(nèi)向型詞典”這對術語。直至20世紀80年代末,國內(nèi)才有學者首次使用了“內(nèi)向型詞典”這一術語[5],但遺憾的是,與之相對的“外向型詞典”這一術語卻未被明確提出。20世紀90年代初,翁仲福以漢外詞典的編纂為例,首次對“內(nèi)向型詞典”與“外向型詞典”之間的區(qū)分進行了界定[6]。與此同時,楊祖希和徐慶凱在其《辭書學辭典》中也收錄了“內(nèi)向雙語辭典”和“外向雙語辭典”這兩個術語[7],這標志著“內(nèi)向型”和“外向型”這兩個術語在國內(nèi)詞典學研究領域中得以正式確立。
進入21世紀后,國內(nèi)有關“內(nèi)向型詞典”與“外向型詞典”研究的文獻數(shù)量迅速增加。特別是近10年來,隨著國際漢語教育的推廣,有關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的研究文獻更是如雨后春筍般不斷涌現(xiàn)。而反觀國外詞典學界,雖然研究者最早從編纂理念的角度對詞典“內(nèi)外”向型之分進行了探討,但長期以來,他們并未明確提出相應的術語用以指稱上述兩種詞典類型。在學習詞典學中,“內(nèi)外”向型之分一般被student’s dictionary(學生詞典)和learner’s dictionary(學習詞典)之間的對立所取代,即student’s dictionary針對本國學生,屬于內(nèi)向型詞典,learner’s dictionary針對外國學生,屬于外向型詞典。這種對立反映了20世紀90年代在學習詞典發(fā)展的初級階段,學習詞典類型學的一些基本特征。時至今日,經(jīng)過近20年的發(fā)展,特別是伴隨著雙語學習詞典研編理論和實踐的不斷發(fā)展,student’s dictionary和learner’s dictionary這兩個術語已經(jīng)不能完全體現(xiàn)“內(nèi)向型詞典”與“外向型詞典”這對術語的內(nèi)涵和外延。簡言之,在詞典學研究中,“內(nèi)外”向型之分的“源”在雙語詞典,但其“流”顯然受到了單語學習詞典更多的影響。從現(xiàn)有文獻對這兩個術語的英譯情況來看,國內(nèi)詞典學研究者提供的英譯術語可謂五花八門,有不少英譯存在明顯錯誤,這也給詞典學術語的建設和規(guī)范造成了一定的混亂。基于此,本文通過對“內(nèi)向型詞典”和“外向型詞典”這兩個術語英譯現(xiàn)狀的考察,嘗試對上述兩個術語的理據(jù)性進行更深入的思考。
本研究通過中國知網(wǎng)的“專業(yè)檢索”方式,在檢索框中輸入“SU=(‘內(nèi)向型’+‘外向型’)*‘詞典’”檢索表達式,可檢索“內(nèi)向型”或“外向型”有關“詞典”的所有文獻信息(最后檢索時間為2017年12月20日)。通過人工篩查,排除明顯不屬于本領域的文獻,初步檢索結果為265篇文獻,文獻類型主要包括期刊論文、會議論文和碩士論文。然后進一步通過人工核查發(fā)現(xiàn),共有179篇文獻在論文的中英文標題、摘要或關鍵詞中提供了“內(nèi)向型(詞典)”或“外向型(詞典)”的中英文平行翻譯。其中,145篇文獻提供了“外向型詞典”術語的英譯,55篇文獻提供了“內(nèi)向型詞典”術語的英譯。
通過對145篇文獻中“外向型詞典”英譯對等詞的分析發(fā)現(xiàn),目前在國內(nèi)詞典學界該術語的英譯主要體現(xiàn)為以下四種情況,見圖1。
首先,從翻譯方法來看,直譯和釋譯比例相差不大,二者分別占到相關文獻總量的39%和36%。就前者而言,可以總結為“-oriented 型”直譯法。其中,將“外向型詞典”直譯成foreign-oriented dictionary和export-oriented dictionary的文獻分別有33篇和19篇,占到直譯法總量的91%;其他9%的直譯形式主要有non-native speaker / learner oriented dictionary、foreign-learner(s)-oriented dictionary、foreigner(s)-oriented dictionary等。就后者而言,“外向型詞典”

圖1 “外向型詞典”術語的英譯現(xiàn)狀
的釋譯形式可以總結為“for短語型”。在52篇文獻中,有42篇以介詞短語for的形式對“外向型詞典”進行釋譯,占到釋譯法總量的81%。例如,“外向型漢英學習詞典”的釋譯有Chinese-English dictionaries (designed) for foreign learners of Chinese / non-native Chinese learners / foreign learners / CFL learners等。此外,還有19%的釋譯采用了其他語言形式。例如,外向型漢英詞典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aimed at foreign users、外向型漢英學習詞典Chinese-English dictionaries targeted at non-native Chinese learners、外向型漢外詞典dictionaries of 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單語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active monolingual Chinese foreign learners’ dictionaries等。上述這些帶有target at、aim at、of短語、名詞所有格等詞匯或語法手段的釋譯形式,與介詞短語for的釋譯形式并無實質性的區(qū)別,只是后者的使用頻率更高。
其次,有15%的英譯出現(xiàn)了漏譯,導致了術語翻譯中的語義不對等現(xiàn)象。例如,外向型漢英詞典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 Chinese-English learner’s dictionary、外向型學習詞典learners’ dictionary / learners-oriented dictionary、外向型詞典編纂pedagogical lexicography、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Chinese learner’s dictionary、積極型外向型詞典active dictionaries等。在上述幾個例子中均找不到與“外向型”對應的英譯。另外,還有一部分文獻在涉及“外向型詞典”術語的翻譯時干脆避而不談。以某篇論文中的一句中英文摘要為例:“(作者)對內(nèi)向型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與外向型的《學漢語詞典》中離合詞的釋義配例進行對比……”,其對應的英文翻譯為:“...the writer made a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exemplification of verb-objectliheciinModernChineseDictionaryandChinese-learningDictionary”。該句英文摘要同時漏譯了“內(nèi)向型”和“外向型”兩個關鍵術語,這在當今國內(nèi)的詞典學研究文獻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最后,有10%的英譯出現(xiàn)了誤譯。有代表性的誤譯主要包括:外向型漢語詞典externally-oriented Chinese dictionaries、外向型詞典generation/generative dictionary、外向型英語詞典outward oriented English dictionary、外向型漢英學習詞典extroversive C-E learner’s dictionary、外向型學習詞典extroverted dictionary等。上述幾個例子使用extroversive、extroverted、outward、externally等詞進行硬譯,與“外向型”在詞典學中的含義相去甚遠。雖有個別英譯詞,如generative,能從側面反映出“外向型詞典”的一個主要特征——具有輔助語言生成的功能,但難免以偏概全,所以本文仍然將generative或generation的譯法視為誤譯。
由于“外向型詞典”與“內(nèi)向型詞典”是相輔相生的一對術語,這兩個術語在英譯時也會體現(xiàn)出較多的相似性。通過對55篇相關文獻的分析,圖2清楚地呈現(xiàn)了這一點。

圖2 “內(nèi)向型詞典”術語的英譯現(xiàn)狀
從圖2可以明顯看出,“內(nèi)向型詞典”術語的英譯現(xiàn)狀與“外向型詞典”的英譯現(xiàn)狀體現(xiàn)出較高的一致性。具體而言,采用“-oriented型”直譯的文獻有14篇,占相關文獻總量的25%。其中,將“內(nèi)向型詞典”直譯成domestic-oriented dictionary的文獻有10篇,占直譯法的71%;直譯成native-oriented dictionary的文獻有4篇,占直譯法的29%。此外,采用“for短語型”釋譯的文獻共計16篇,占相關文獻總量的29%。例如,內(nèi)向型漢英學習詞典Chinese-English learner’s dictionary for Chinese EFL learners、內(nèi)向型漢英詞典Chinese-English Dictionaries for Chinese Users等。
有8篇文獻出現(xiàn)了漏譯,占到相關文獻總量的15%。例如,內(nèi)向型漢英學習詞典Chinese-English learner’s dictionary、內(nèi)向型英漢學習詞典English-Chinese learner’s dictionary、積極內(nèi)向型雙語學習詞典active bilingual learners’ dictionaries、內(nèi)向型英漢詞典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等。此外,有31%的英譯出現(xiàn)了錯誤,明顯高于“外向型詞典”10%的誤譯率。多數(shù)情況下,這些誤譯與“外向型詞典”術語的誤譯具有同源性,即如果譯者選用了extroversive、extroverted、outward、external等對譯“外向型”時,他們往往會相應地選擇introversive、introverted、inward、internal等對譯“內(nèi)向型”。例如,內(nèi)向型英漢學習詞典internally-oriented English-Chinese learner’s dictionary、內(nèi)向型漢語詞典the introversion of Chinese dictionary、內(nèi)向型詞典inward / introversive dictionary、內(nèi)向型漢英詞典introverted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等。
從上述對“外向型詞典”和“內(nèi)向型詞典”術語英譯現(xiàn)狀的描述可以看出,采用直譯和釋譯的比例相差不大,二者基本持平。那么這是否意味著采用上述兩種翻譯方法的英譯術語沒有主次之分,在詞典學研究中可以相互取代使用?此外,無論是“外向型詞典”的英譯還是“內(nèi)向型詞典”的英譯,二者均出現(xiàn)了為數(shù)不少的漏譯、誤譯現(xiàn)象,導致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有哪些?如何避免這種現(xiàn)象?本部分將對這些問題逐一展開探討。
“外向型詞典”和“內(nèi)向型詞典”經(jīng)過語言形態(tài)轉換之后,其生成譯名術語表現(xiàn)出不同的學術話語形態(tài),在形式特征上有諸多差異。從稱名術語學的角度來看,“描寫術語的構成形式是大多數(shù)術語研究的傳統(tǒng)內(nèi)容”[8]。術語長度是反映術語構成方式上形式特征的重要參數(shù)之一,其判斷的主要依據(jù)是術語中包含的單詞數(shù)。“從術語經(jīng)濟原則的觀點來看,術語的長度太長,不便于使用和記憶,因而,就有必要研究術語的長度問題”[9]。采用直譯法時,domestic-oriented dictionary和foreign-oriented dictionary的詞匯化程度較高,在語言形式上與源語術語保持了較高的一致性,便于術語的使用及詞典學術語體系的完善。 但直譯法的缺點也很明顯,由于“內(nèi)”和“外”的區(qū)分具有相對性,不同的觀察者往往會得出不同分類結果。目前,國內(nèi)詞典學界對“內(nèi)向型詞典”和“外向型詞典”較為一致的界定分別是“供本族語讀者使用的詞典”和“供外族語讀者使用的詞典”[1]。照此定義,以張柏然編纂的《新時代英漢大詞典》為例,對母語是漢語的學習者而言,它是一部內(nèi)向型雙語詞典,而在母語是英語的學習者看來,它又是一部外向型雙語詞典。如果一位講德語的人來看這部詞典,那么他又該如何選取參照點,對之進行合理的向型劃分呢?這個問題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
以“for短語型”為代表的釋譯具有消歧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直譯的不足。例如,夏立新將“內(nèi)向型漢英學習詞典”譯為the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for Chinese EFL learners就頗具代表性[10],他對“內(nèi)向型詞典”的界定是通過“為中國英語學習者編寫的詞典”這一釋譯完成的。無論觀察者的母語是漢語或英語,或者是其他任何第三方語言,這都不影響其對上述詞典所針對的用戶目標的理解。但這種釋譯方式也存在著詞匯化程度較低的缺點。此外,釋譯還會導致一詞多譯和多詞一譯的現(xiàn)象,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術語系統(tǒng)的單詞平均術語構成能力。也可以看出,不同譯者往往會選用不同的詞匯和語法手段,造成了大量的術語冗余,承擔著過度闡釋的風險,為術語的規(guī)范化使用和管理造成了一定的不便。
綜上,在術語翻譯中,直譯和釋譯兩種翻譯方法的應用,折射出的問題應該是如何在術語英譯的形式簡潔與內(nèi)容準確之間尋找平衡。如果從系統(tǒng)的觀點來看,這與“外向型詞典”和“內(nèi)向型詞典”在詞典學術語系統(tǒng)中的地位和發(fā)展階段密切相關。在西方詞典學中,詞典的向型之分更多的是作為一種詞典編纂理念,在詞典類型學上以描述為主,并未明確提出專門的術語,這也是上述兩個術語英譯形式五花八門的一個重要原因。
漏譯的情況主要有兩種:第一是“外向型單語學習詞典”中的“外向型”經(jīng)常被漏譯;第二是“內(nèi)向型/外向型雙語(學習)詞典”中的“內(nèi)向型”或“外向型”亦時常被漏譯。這兩種漏譯情況都與詞典學界對“學習型詞典”的界定有較大關系。
基于英語學習詞典發(fā)展史,哈特曼(Hartmann)和詹姆斯(James)將“學習型詞典”定義為“教學詞典的一種,主要針對非母語語言學習者”[11]。盡管哈特曼和詹姆斯明確指出,“以往區(qū)分為母語者編寫的學生詞典(school dictionary)和為非母語者編寫的學習詞典(learner’s dictionary)的做法并無裨益之處”[11],但他們對“學習型詞典”的界定仍然預設了單語詞典的“內(nèi)外”向型之分,即針對母語者的普通語文詞典與針對非母語學習者的學習型詞典。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外向型”是“學習型詞典”的題中之義,如果在“學習型詞典”之前再加上“外向型”予以修飾,似乎有些多余,“外向型學習詞典”這一術語的合法性也是存疑的。值得注意的是,哈特曼和詹姆斯在其《詞典學詞典》中也收錄了“foreign learner’s dictionary”這一詞條,但未對之釋義,僅提供了兩個參見,分別是learner’s dictionary和EFL dictionary。從邏輯上講,“foreign learner’s dictionary”這一術語還預設了“native learner’s dictionary”的存在,但哈特曼和詹姆斯并未收錄,這可能與當時學習詞典學仍處于“起步階段”(in its infancy)有較大的關系。時至今日,經(jīng)過近20年的發(fā)展,學習型詞典的研編顯然已經(jīng)邁過了起步階段,學習型詞典的外延較之以前亦呈現(xiàn)出明顯的擴大化趨勢。以新世紀以來我國不斷涌現(xiàn)的針對中國學生學習漢語的學習詞典為例,如2005年出版的《新華多功能字典》,其宗旨是幫助中國讀者掌握好漢字,更好地學習語文。這部字典在編排設計上盡顯學習型詞典的設計理念,如提供漢字字體知識、列出漢字的幾種基本屬性,包括整字筆畫數(shù)、部首、結構、字級(常用字分為常用和次常用兩級)、重視搭配、提供用法說明和插圖等。這較之以前我國內(nèi)向型普通語文詞典——《新華字典》和《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設計特征具有明顯的不同。如何對以《新華多功能字典》為代表的詞典進行定位,將會成為判斷“外向型單語學習詞典”中的“外向型”是否被漏譯的重要標準。如果將其視為學習型詞典的下義范疇——內(nèi)向型學習詞典,那么國內(nèi)學者如楊慧玲將“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譯為Chinese learner’s dictionary的情況就屬于漏譯[12];如果將其視為學習型詞典對普通語文詞典的一種“反哺效應”[13],這類詞典從本質上講仍然屬于內(nèi)向型普通詞典,那么上述將“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譯為Chinese learner’s dictionary的情況就不屬于漏譯。相反,此種情況下,“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中的“外向型”反而冗余,該術語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據(jù)性。
與單語詞典“內(nèi)外”向型之分不同的是,無論是內(nèi)向型的雙語詞典還是外向型的雙語詞典,其主要目的都是為了幫助用戶學習外語,而不是母語。從這個角度來講,雙語詞典“內(nèi)外”向型之分的理據(jù)性更充分些,不會像單語詞典那樣出現(xiàn)“內(nèi)向型”或“外向型”顯得冗余的情況。如果漏掉了對“內(nèi)向型”或“外向型”的翻譯,僅從詞典英譯名稱上很難看出詞典的編纂宗旨。例如,陳偉將“內(nèi)向型漢英學習詞典”譯為Chinese-English learner’s dictionary[14],盧念春將“外向型漢英詞典”譯為Chinese-English learner’s dictionary[15],二者在漏掉了“內(nèi)向型”和“外向型”的翻譯之后,出現(xiàn)了英語譯名相同的情況。這種情況在已有的文獻中具有較強的代表性。就前者而言,漏譯的主要原因之一可能是受到了我國漢英詞典研編現(xiàn)狀的影響。在2005年之前,我國出版的供漢語非母語者學習漢語的漢英詞典寥寥無幾,在漢英學習詞典十之八九都是內(nèi)向型的背景之下,在英譯時省掉“內(nèi)向型”的翻譯似乎也在情理之中。這也體現(xiàn)出了詞典類型劃分的“理論模式與實際類別”之間的矛盾[16]。就后者而言,漏譯的一個主要原因可能在于其仍然受到了傳統(tǒng)意義上“學習型詞典”定義的影響,認為學習詞典從本質上講都是外向型的,因此沒有必要再譯出“外向型”。這種思路顯然忽視了雙語詞典的特殊性。換言之,單語詞典在進行“內(nèi)外”向型之分時僅有“用戶目標”一個維度可供參考,但雙語詞典還有第二個維度——雙語,這是雙語詞典與單語詞典的主要不同之一。
從誤譯的種類來看,主要有兩種情況:其一,英譯術語中存在語法錯誤。例如,蔡黎雯在標題中將“外向型”直譯為export-oriented,但在關鍵詞中又將之譯成foreigner learners-oriented[17],“foreigner learner”明顯不符合英語語法,此類錯誤數(shù)量不多,應該是譯者疏忽所致。其二,英譯術語中存在詞匯錯誤。多數(shù)誤譯屬于此類。究其原因,大概與譯者未能充分把握“內(nèi)向型詞典”和“外向型詞典”的概念內(nèi)涵有關。例如,田宇賀和臧淑佳將“內(nèi)向型語文詞典”和“外向型漢語學習詞典”分別譯為domestication與foreignization-based lexicography[18],無論從直譯還是意譯來看,都明顯屬于誤譯。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譯者當中不乏專業(yè)的詞典學研究者。例如,陳偉將“內(nèi)向型”譯為inward[14];無獨有偶,陸嘉琦也將“內(nèi)向型”和“外向型”分別譯成inward與outward,將“內(nèi)向型漢外詞典”譯為inward Chinese-foreign language dictionary[19]。雖然inward和outward均可以修飾名詞作定語,表示“向里的”和“向外的”,但它們一般表示具體的方位。例如,the inward movement from the door從門口向里移動、an outward road一條通向外面的道路。這與詞典學中的“內(nèi)向”和“外向”的內(nèi)涵差異較大。另外一組誤用率較高的形容詞是introversive (或introverted)和extroversive (或extroverted),該組詞實為心理學的一對術語,指“內(nèi)向型”和“外向型”的性格或個人,被用來修飾dictionary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漢語母語負遷移影響的緣故。
通過對“外向型詞典”與“內(nèi)向型詞典”這一對術語英譯現(xiàn)狀存在的問題及其原因的分析,本文嘗試提出以下兩條建議。
第一,從詞典學本體研究來看,將對“外向型詞典”與“內(nèi)向型詞典”的探討納入學習詞典學的研究范疇。從本文檢索到的有關“外向型詞典”和“內(nèi)向型詞典”的265篇文獻來看,超過九成的文獻和學習型詞典有關。這也是將“外向型詞典”與“內(nèi)向型詞典”的分類納入學習詞典學研究范疇的重要理據(jù)之一。在學習詞典學的范疇中討論“外向型詞典”與“內(nèi)向型詞典”的英譯就相對清楚一些,因為在進入21世紀后,學習型詞典的外延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擴大化的趨勢,這在學習詞典學理論和實踐上均有體現(xiàn)。在理論上,以塔普(Tarp)為代表的部分詞典學家明確指出learner’s dictionary應該至少包括以下兩類詞典:dictionary for native language learners和dictionary for non-native language learners[20]。長期以來,詞典學者集中在對后者的研究,即哈特曼和詹姆斯提出的foreign learner’s dictionary[11]。塔普提出的dictionary for native language learners就是與foreign learner’s dictionary相對的native learner’s dictionary。目前,這類“內(nèi)向型學習詞典”在詞典編纂實踐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如上文所提到的《新華多功能字典》。在learner的外延擴大之后,“外向型詞典”與“內(nèi)向型詞典”就可以分別譯為foreign learner’s dictionary和native learner’s dictionary,“外向型雙語詞典”與“內(nèi)向型雙語詞典”就可以分別譯為foreign learner’s bilingual dictionary和native learner’s bilingual dictionary。當然,如果具體到某一部雙語詞典,就需要對native learners或foreign learners進行界定。例如“內(nèi)向型漢英詞典”,就要用Chinese English learners對native learners進行界定,將其英譯為Chinese English learners’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這種情況下,由于所有格表達方式較長,常常改成“for短語”的英譯形式: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for Chinese English learners。
第二,從術語翻譯的角度來看,術語翻譯也是一個概念二次命名的過程,要通過術語翻譯來進一步推動詞典學學科術語體系的建設和完善。“稱名術語學研究專業(yè)概念的命名過程、專業(yè)單位的存在形式及其優(yōu)化手段。分析現(xiàn)存的術語形式有助于確定最能產(chǎn)的術語構成方式和模式,據(jù)此,可以提供構成新術語的推薦方法。”[8]現(xiàn)存的有關“外向型詞典”和“內(nèi)向型詞典”眾多英譯形式,為我們進一步思考詞典類型學的劃分,以及如何把握該對術語分野背后的詞典學思想,提供了一個理論思考的切入點,同時也提供了豐富的術語翻譯實踐資源。任何一個術語都涵蓋了概念、語言和交際三個維度上的認知,在術語英譯的過程中如何從上述三個層面去推敲更符合術語內(nèi)涵的譯名,同時避免脫離了詞典學研究語境的望文生義的翻譯錯誤,是今后詞典學研究中一個重要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