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麗馨
(蘭州城市學院國際文化翻譯學院,甘肅蘭州 730070)
敦煌文化包羅萬象,內涵豐富,是一種跨民族、跨地域、跨學科的歷時性文化。莫高窟被稱為“東方的盧浮宮”,其中的石窟建筑藝術,不僅是歷代建筑藝術家展現其藝術造詣的舞臺,也是中西文化交流與傳播的平臺。譯者,作為文化傳承者,應責無旁貸地擔負起敦煌文化對外傳播的使命。
中國有著悠久的翻譯史,術語翻譯實踐源遠流長。從佛經翻譯到明末清初的科技翻譯,再到五四前后的西學翻譯,乃至今天的全方位、多領域的翻譯實踐,許多新概念、新術語應運而生。就敦煌文化翻譯而言,目前相關的譯著少,且質量良莠不齊。敦煌術語的翻譯呈混亂狀態,譯文五花八門,問題比比皆是。如何提高敦煌文化術語翻譯的準確性,則是譯者面臨的最大挑戰。本文以敦煌石窟建筑術語翻譯為例,在總結術語翻譯標準、策略與方法的基礎上,主要從譯者的能力及翻譯質量評估模式兩方面討論如何提高敦煌文化術語翻譯的準確性。
在術語翻譯中,翻譯規范起著重要作用,因為規范是目標語和社會對譯者的期待,制約翻譯過程中可接受的方法和策略。辜正坤在《外來術語翻譯與中國學術問題》一文中對10個流行譯名的討論從準確性出發,強調只有在準確的前提下,再追求系統性、可辨性,才能錦上添花[1]。姜望琪提出術語翻譯的三項標準: 準確性、可讀性、透明性,主張三者兼顧,但強調準確性是第一位的,可讀性、透明性不能以犧牲準確性為代價。當一個術語有不同譯名時,他認為沒有必要強求統一。要尊重語言規律,允許約定俗成[2]。侯國金認為術語翻譯的準確性難以界定,即“準確”到何種程度才能算準確。他反對“不可讀的準確,有悖系統性和可辨性的準確”,主張術語翻譯應遵循“系統-可辨性原則”[3]。信娜基于術語翻譯的內在規律及術語的一系列特點,提出術語翻譯“極似”標準體系,即“譯語”術語極其接近或非常相似于原語術語。該體系“以‘極似’為核心,以術語形式、術語內容、術語風格為實現維度”,并將每一維度“具化以構筑術語翻譯標準體系”[4]。鄭述譜認為首先應該關注術語的約定屬性。在翻譯實踐中,應該區別對待已經標準化的術語與未經標準化的術語。對于前者而言,第一位的是要遵守已有約定,即頒布的標準。至于后者,可以考慮相約一些統一的措施[5]。林予婷、張政主張“重要的術語翻譯,一定要遵循‘準確性’‘單義性’的原則”[6]。胡葉、魏向清認為,準確性實際上是“術語‘專業性’‘單一性’‘科學性’和‘確切性’等定名原則的跨語體現”,姜望琪的標準主要針對“單個術語命名要求的”,若將侯國金的“單個術語置于概念子系統加以考察,正好彌補了姜氏標準的局限”[7]。
從以上術語翻譯標準討論來看,不管是信娜的“極似”,還是侯國金的“系統性、可辨性原則”,都是一種術語翻譯的理想狀態,也就是源語中術語所代表的概念與譯語所代表的概念完全一致,即“術語在談話者雙方的心目中產生的印象是相同的”[8],這和姜望琪提到的“透明性”概念一致,均指“讀者能從譯名輕松地辨認出源詞,能輕松地回譯,它強調的是譯語和源語之間的直譯對應性”[2]。侯國金的“系統性、可辨性原則”則是將術語置于一個大的范疇和體系下來探討,是姜氏標準局限的有益補充。盡管大家對翻譯標準有不同的提法,但歸根結底還是回歸準確性,這需要一定的評估模式來保障。
不同的文本類型具有不同的文體特征,因而也應采用不同的翻譯策略與方法。姜秋霞在《敦煌文化翻譯: 策略與方法》一文中,針對敦煌文化內容涵蓋廣、知識性強、專業化程度高的特點,從宏觀上提出敦煌文化翻譯應以異化為主體,兼用融合化、趨同化策略,并在一定程度上以歸化策略尋求文化間的理解與接受。同時從微觀的角度提出具體的翻譯技巧和方法,主要為“直譯”“回譯”“象譯”“概譯”“類譯”“似譯”“體悟式翻譯”“雜合譯”和“補譯”(“音譯+”“直譯+”)。姜秋霞強調“策略對應一定的方法,但不等于方法。一種策略包含多種方法,一種方法可以蘊含多種策略”[9]。沈群英認為:術語的精準翻譯,不僅取決于譯者的詞匯知識、翻譯理論和實踐知識,還要有術語意識,提出“找譯”和“創譯”的方法。“找譯”主要針對目的語文獻中已有對應詞的源語術語;“創譯”針對目的語文獻中尚無對應詞的固有術語[10]。陳含英立足于越劇外宣翻譯研究現狀,提出三種翻譯途徑:“尋找異質文化關聯性,填補目標域文化空位”,“理順內在邏輯,重構概念邏輯系統”和“實現功能對等,傳播文化正能量”[11]。孫毅、孟林林從認知術語學的角度詳細分析網站新聞英譯出現的問題及原因,結合翻譯軟件提出三種解決方法:術語規范化、再概念化和再范疇化[12]。茍麗梅認為“科技術語翻譯應遵循翻譯的信息等價性標準”,提出直譯、意譯、音譯、半音半意譯、形譯、原樣拷貝六種翻譯方法[13]。覃成強、石春讓提出音譯法的七種新模式,即零翻譯、純音譯、諧音譯、音義結合法、形譯法、省音譯與創造新詞[14]。鄭述譜將術語分為已經標準化的術語和未經標準化的術語,對于前者要遵守已有約定,對于后者可以考慮相約一些統一措施,如“不譯法”“試譯法”“定義法”“連綴法”四種類似體例的約定[5]。
從以上術語翻譯策略與方法討論來看,大多數研究者首先關照文本特征,繼而提出有針對性的策略與方法。策略以歸化、異化、融合化、趨同化為主;方法則有“直譯”“意譯”“音譯”“補譯”“不譯(零譯)”“找譯”“創譯”(“象譯”“概譯”“類譯”“似譯”)等。筆者認為這些策略與方法基本涵蓋各個領域、各個專業術語翻譯的內容,因而在下文案例討論中予以遵循。
所謂準確性就是能夠客觀地對術語進行解釋說明,沒有錯誤、遺漏、片面、主觀性較強或容易產生誤導的信息。作為譯者,首先受到源語的限制,不能選擇不忠實于源語的譯名;同時,又受到譯語的限制,要想讓自己的譯品有讀者,就得用讀者能明白的譯名來翻譯。徐嵩齡探討了影響我國術語翻譯準確性的八個問題,并提出非常具體的建議,如:區分概念性術語與非概念性術語、“專詞專譯”“一詞多譯”“同義詞翻譯”“詞組型術語”“音譯”“精于煉字”、建立術語管理體制等[15]。筆者認為要想提高術語翻譯的準確性,至少應做到:語言盡量簡潔,沒有冗余信息,便于記憶和書寫;譯文來源真實可靠,經過查證核實;尊重約定俗成;自始至終體例保持一致。下面將以圖表的形式展示敦煌石窟建筑術語的詳細分類及對應的譯文與翻譯方法。
由表1術語譯文可見,同類術語體例基本保持一致,尤其是核心詞,如:石窟選用 “grotto”(區別于各個洞窟),具體洞窟形制采用“cave”,窟內各龕選用“niche”。核心詞前采用由連詞符相連的合成形容詞進行修飾,如:“Que-style niche”“double-layer corridor”。這種構詞法語言簡潔規范,尊重約定俗成,來源經過查證,真實可靠。
除譯文外,術語對應的翻譯方法主要有:“直譯”“意譯”“直譯+意譯”“直譯+音譯”“音譯+注釋”“音譯+直譯”“雜合譯”“回譯”和“象譯”等。采用這些翻譯方法的原因主要在于漢英語言的差異。作為譯者,如何克服語言差異帶來的障礙,達到交流的順暢,“找譯”和“創譯”是兩種路徑。以表1中的“回譯”和“象譯”法為例。“回譯”法多為回溯敦煌文化名稱的古譯英文名稱,譯名多為梵文的音譯,可以找到現成的譯法。如:“涅槃窟”中的“涅槃”是梵文“nirvana”的音譯;“佛床”中的“佛”是梵文“Buddha”的音譯。這種譯法在西方語言中廣為接受,又尊重了約定俗成,言簡意賅。“象譯”法是“符號轉換+意象對應”的語言翻譯方法,如:“人字坡”譯為“A-shaped slope”,通過譯入語文化中的象形符號,外加譯者的藝術想象而“創譯”出的翻譯方法,可再現形象。
當然,譯語的質量,尤其是準確度如何,取決于多個因素,如譯者的翻譯能力,包括相關領域文化背景知識、信息檢索能力、術語意識、經驗及靈活應用翻譯方法的能力,同時,建立一套術語翻譯質量評估模式和術語管理體制必不可少。
(一)譯者的能力
前面已經說過,敦煌文化大部分術語都有豐富的文化內涵,要想譯文準確,可接受性強,譯前多方查閱,了解術語背景知識、考證原文內涵是準確翻譯的先決條件之一。就敦煌石窟建筑術語而言,查閱、考證及信息檢索的途徑包括:(1)借助各類工具書,如:《敦煌大辭典》《普林斯頓大辭典》《佛教大辭典》《英漢雙向建筑詞典》《敦煌石窟知識辭典》《云岡石窟辭典》;(2)借助網絡搜集查證,如:百度百科,維基百科(中、英文)版,敦煌研究院官網、數字敦煌(中、英文)等;(3)添加與敦煌研究相關的微信公眾號,請教敦煌學方面的專家等。除此之外,譯者的術語意識、翻譯經驗、運用翻譯方法的靈活度是譯文質量高低的決定因素。
以須彌座為例。從百度百科得知,該名源于佛教,就是用須彌山作佛像的基座,顯示對佛的尊敬。故后凡是比較高貴的建筑基座都采用須彌座形式。僅從字面意思來看,“Sumeru seat”似乎是一個恰當的譯文,從維基百科英文版檢索發現,“seat”一詞源于愛丁堡系列山峰之最高峰——亞瑟王座(Arthur’s Seat is the main peak of the group of hills in Edinburgh, Scotland),譯文似乎并無不妥。然而,譯者如果搜索圖片會發現,須彌座自下而上由七部分構成,每部分的石雕裝飾極其精美,有各種圖案,如寶相花、卷草紋、如意云紋等,整體看上去像極了皇冠,高貴華麗。那么,作為譯者,如何將術語內涵盡可能在譯文中傳達出去?各種檢索工具便派上用場。經查,維基百科英文版上有這樣一條:“The ‘Sumeru Throne’(須彌座)style base is a common feature of Chinese pagodas. The highest point (the fi-nial bud) on the pyatthat, a Burmese-style multi-tiered roof, represents Mount Meru。”由此可見,英文中對“須彌座”已經有了約定俗成的表達形式“‘Sumeru Throne’ style base”,而且表意生動形象,譯者只需找到對應譯文即可,切不可自己創新。

表1 敦煌石窟建筑術語分類及對應譯文與翻譯方法
(二)術語翻譯質量評估模式
如何提升術語翻譯的準確性,除了譯者本身的各種能力起作用外,建立一套術語翻譯質量評估模式必不可少。筆者借鑒邵春美基于Sager 提出的術語的三個維度[16],提出術語翻譯質量評估的三個參數,即認知和諧度、形式貼合度和讀者接受度。下面通過譯例詳細分析。
認知和諧度是指特定時空條件下主體對客體認知的一致性,通常情況下不同主體對某一客體的認知和諧度越高則越能達成共識。以敦煌的標志性建筑“九層樓”為例。初看這個術語,譯者想當然地會直譯為“the nine-storey building”, 似乎譯文對原文做到了對應與忠實。然而,該譯文準確嗎?當讀者看到譯文“building”后,他的理解是否和“九層樓”所傳達的概念和諧一致?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凡是去過敦煌,或看過“九層樓”圖片的人都知道,此“樓”非彼“樓”。這里的“九層樓”實乃第96窟窟外木構建筑之俗稱,也叫窟檐,是一種“遮蔽性”建筑,以木結構為主,上有彩塑。借助圖片正確理解原文之后,顯然“building”一詞是對原文不準確理解的產物,應該摒棄,而取其意“wooden structure”更為妥帖。“九層樓”意譯為“the nine-storey wooden structure”,既具可讀性,又準確再現了原文內涵,是原文和譯文認知和諧度的高度統一。
形式貼合度是指譯語術語在語言形式上與概念反映的客體間的相關性。從語言的層面考察用以表達概念的語言形式,在術語形成過程中,通常有三種定名方式:使用現存語言資源;對現存語言資源進行修改;創造新的語言資源。以“慈氏塔”為例。搜索百度百科發現,有兩個含義:(1)慈氏塔位于洞庭湖邊西南,為“巴陵勝狀”之一。(2)原坐落在距莫高窟東南約15公里的三危山老君堂,為便于保護和研究,于1982年搬遷到莫高窟,是一座八邊形平面土木結構的小型單層塔。顯然,作為敦煌的建筑,是第二種含義。那么,慈氏是否為一種姓氏?按佛典解釋,“慈”是彌勒菩薩的姓氏,“慈氏塔”為供奉彌勒菩薩之塔。術語“彌勒菩薩”在梵語中的對應詞為“Maitreya Boddha”,在藏語中為“Jampa”,本著敦煌文化向外傳播的宗旨,“Maitreya Boddha”比“Jampa”在語言形式上更為貼合。那么“塔”又如何翻譯呢?“tower”還是“pagoda”?有何區分?根據朗文英語辭典(https://www.ldoceonline.com/dictionary)的解釋,“pagoda”意為“a Buddhist temple that has several levels with a decorated roof at each level”;“tower”意為“a tall narrow building either built on its own or forming part of a castle, church etc”。通過對比英文釋義發現,“pagoda”較“tower”在語言的內涵上與概念反映的客體間的相關性更高,更為準確。綜合以上因素,“慈氏塔”譯為“Maitreya Boddha pagoda”。
讀者接受度指術語的實際使用情況以及在譯語語境中檢驗譯語術語流通的效度。只有符合英語的規范和習慣的譯詞才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也就是說凡讀者接受度高的術語,其流通的效度高,也更具有持久性。以“人字坡”為例。其漢語釋義為:洞窟頂部呈人字形坡面的窟頂。窟頂的前部做成兩面坡的屋面形式,坡面上塑出或繪出椽子,椽間望板上滿繪各種圖案。從其定義可以得出,它是一種人字形屋頂,那么英文中有對應的表達“gabled ceiling”,直譯不僅準確,而且讀者接受度高。當然,除了直譯外,象譯法“A-shaped ceiling”也不失為一種理想的方式。這種譯法非常形象,在讀者腦海中立刻形成圖像,溝通效果較好,流通效度高。
當然,術語翻譯質量評估模式很多情況下是三個維度的結合:先在譯語中找到與源語概念認知和諧度高的譯語概念,再用形式貼合度較高的語言形式表達為譯語術語,最后在譯語語境中檢驗譯語術語流通的效度[16]。以術語“覆斗頂形窟”的翻譯為例。百度百科的定義為:“又稱倒斗型窟。平面方形,正壁開龕。窟頂中心方形深凹藻井,四面呈斜坡狀,形如倒斗,故名。”查看相關圖片可知,這種形制就如同削去塔尖的金字塔一般。金字塔世界聞名,何不采用形象的翻譯方法呢?通過查閱維基百科英文版,找到了相關的解釋:“These caves may have a truncated pyramidal ceiling sometimes painted to resemble a tent, or they may have a flat or gabled ceiling that imitates traditional buildings。”同時,為了進一步佐證,筆者查閱敦煌研究院官網(http://www.dha.ac.cn),查看第249窟(典型的覆斗頂形窟)的英文解釋,找到如下信息:“Mogao Cave 249—This cave has a truncated pyramidal ceiling with zaojing, which was a new fashion in the Western Wei, following the earlier prevailing central-pillared style. This kind of roof provides a broader view of the cave and more freedom for the motif arrangement。”結合維基百科和敦煌研究院的佐證材料,選用“覆斗頂”已經約定俗成的譯名“truncated pyramidal ceiling”,為了讓它更加簡潔,用連詞符構成復合形容詞,共同修飾核心詞“caves”,因而,“覆斗頂形窟”最終的譯名為“truncated-pyramidal-ceiling caves”。在認知上,主體(讀者)對客體(實物+譯名)達到了和諧統一;在語言形式上表意準確,與客體間的相關性較高,貼合度高;在讀者接受度上,譯名易于和讀者溝通,流通效度好。簡言之,此譯名經得住三種評估模式的檢驗,最終達到了術語翻譯的準確性。
敦煌不僅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敦煌石窟藝術是我國的國寶,也是世界文化遺產,它的規模之大、歷時之長、內容之豐富、技術之精湛、保存之完好都是舉世罕見的。”[17]如何讓敦煌文化走出國門,走向世界,是文化翻譯者的使命。提高術語翻譯的準確性,是讓敦煌走向世界的敲門磚。譯者的術語翻譯能力、信息檢索能力、靈活運用翻譯方法的能力是譯語準確性的條件。同時,輔助一套術語翻譯質量評估模式,是檢驗譯文準確性的工具,也是術語在譯文語境土壤中能否茁壯成長的保障。作為譯者,只有具備強烈的術語翻譯意識,過硬的術語翻譯功底及敏感的術語翻譯質量甄別能力,才能真正提升術語翻譯的準確性,從而凸顯敦煌在國際社會中的文化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