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中的疊字“萋萋”

賀逍遙， 吳 然， 鐘 宇

(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北武漢430074)

唐詩是我國古代語言文化藝術(shù)的瑰寶，講究韻律，用字考究，其中疊字的運用，頗具特色。本文以《全唐詩》中一共出現(xiàn)了126次的AA式疊字“萋萋”為研究對象，運用邢福義先生的“小三角”理論和方法，[1]考察唐詩五、七言句中“萋萋”的語表形式、語里意義和語用價值。

一、語表形式

考察唐詩中疊字“萋萋”的語表形式，可以從“萋萋”在唐詩中的位置和句法特點等兩個方面進行。

(一)“萋萋”在詩句中的位置

1. 居詩句中一二字。如：

(1)萋萋春草綠，悲歌牧征馬。(劉希夷《洛川懷古》)

(2)的的冒空園，萋萋被幽谷。(無名氏《霜菊》)

(3)萋萋春草秋綠，落落長松夏寒。(王維《田園樂七首(一作輞川六言，第六首一作皇甫曾詩)》)

上面的例句中，疊字“萋萋”都居句中一二兩字，且在例(2)和例(3)中，疊字“萋萋”分別于疊字“的的”與“落落”配對使用。

2. 居句中三四字。如：

(4)獨有萋萋心，誰知怨芳歲。(崔國輔《題預(yù)章館》)

(5)晴川歷歷漢陽樹，春草萋萋鸚鵡洲。(崔顥《黃鶴樓》)

上面的例句中，疊字“萋萋”都居句中三四字，且例(5)中疊字“萋萋”與疊字“歷歷”配對使用。五言中，疊字“萋萋”居三四字，有且只有例(4)一個例子，這和詩歌的平仄韻律有關(guān)。

3. 居句中四五字。如：

(6)野涼疏雨歇，春色遍萋萋。(李白《曉晴(一作晚晴)》)

(7)云中路杳杳，江畔草萋萋。(趙嘏《雜曲歌辭·昔昔鹽·那能惜馬蹄》)

上面例句中，疊字“萋萋”都居五言詩句的四五字，且例(7)中疊字“萋萋”與疊字“杳杳”配對使用。從收集的語料看，疊字“萋萋”不出現(xiàn)在七言詩句的四五字位置。

4. 居七言五六字。如：

(8)樂游古園崒森爽，煙綿碧草萋萋長。(杜甫《樂游園歌》)

(9)霜輕未殺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白居易《早冬》)

疊字“萋萋”居七言詩句五六字的例子只有以上兩列。

5. 居七言六七字。如：

(10)折柳亭邊手重攜，江煙澹澹草萋萋。(《無悶?zāi)捍核腿恕?

(11)一院無人春寂寂，九原何處草萋萋。(吳融《和人有感》)

上面的例句中都是七言律詩，“萋萋”在其中居末尾六七字,且例(11)中疊字“萋萋”與疊字“寂寂”配對使用。

(二)“萋萋”的句法特點

“萋萋”屬單音形容詞的重疊，重疊之后屬狀態(tài)形容詞。疊字“萋萋”在詩句中位置多變，可以做定語、狀語和補語，也可以在主謂結(jié)構(gòu)中充當謂語，在構(gòu)成詩句方面，靈活多樣。本文將分五、七言來討論疊字“萋萋”的句法特點。

1. 五言唐詩中“萋萋”的句法特點

居五言一二字，形成定中或狀中結(jié)構(gòu)。

A.定中結(jié)構(gòu)：

(12)俯瞰長安道，萋萋御溝草。(王勃《臨高臺》)

(13)萋萋巫峽云，楚客莫留恩。(鮑溶《范真?zhèn)魇逃塾屑模蚍畛晔住?

以上2例中，疊字“萋萋”均為定語，修飾草、云。

B.狀中結(jié)構(gòu)：

(14)盡向庭前種，萋萋特地愁。(陸龜蒙《庭前》)

(15)春草荒墳?zāi)梗螺孪蚧⑶稹?羅隱《姑蘇真娘墓》)

以上例子中的疊字“萋萋”都作狀語，后面所接均為動詞性短語，構(gòu)成狀中結(jié)構(gòu)。

居五言三四字，形成定中結(jié)構(gòu)。在全唐詩中僅此一例：

(16)獨有萋萋心，誰知怨芳歲(崔國輔《題預(yù)章館》)

居五言四五字，形成主謂結(jié)構(gòu)。

(17)三月草萋萋，黃鶯歇又啼。(白居易《三月三日祓禊洛濱》)

(18)傷心獨歸路，秋草更萋萋。(錢起《山下別杜少府》)

以上例子中的疊字“萋萋”都作謂語，與前面的名詞性成分構(gòu)成主位結(jié)構(gòu)。

疊字“萋萋”在五言詩句中，除了可以做定語、狀語和謂語之外，還可以做狀語：

(19)天池光滟滟，瑤草綠萋萋。(元稹《青云驛》)

(20)處處碧萋萋，平原帶日西。(齊己《春草》)

(21)更待風景好，與君藉萋萋。(王維《座上走筆贈薛璩慕容損》)

以上例子中的疊字“萋萋”都作補語，與前面的動詞性成分構(gòu)成中補結(jié)構(gòu)。換一句話說，疊字“萋萋”在五言詩句的四、五字位置，也可以看成謂語部分，是與前面的謂詞一起構(gòu)成中補結(jié)構(gòu)之后，再做詩句的謂語。

2.七言律詩中“萋萋”的句法特點

居七言一二字。此種情況僅有以下三例：

(22)萋萋麥隴杏花風，好是行春野望中。(羊士諤《野望二首》)

(23)魚鑰獸環(huán)斜掩門，萋萋芳草憶王孫。(趙光遠《題北里妓人壁》)

(24)萋萋總是無情物，吹綠東風又一年。(唐彥謙《春草》)

例(22)和(23)中“萋萋”作定語分別與“麥隴”“杏花”構(gòu)成定中結(jié)構(gòu)；例(30)中“萋萋”也有指稱化的傾向，指代繁盛的草木，在全句中作主語。

居七言三四字，作為詩句的謂語。如：

(25)茭葉萋萋接煙曙，雞鳴埭上梨花露。(溫庭筠《雉場歌》)

(26)都門霽后不飛塵，草色萋萋滿路春。(韓翃《送襄垣王君歸南陽別墅》)

例(25)至(26)中的疊字“萋萋”均作謂語，與前面的詞構(gòu)成主謂結(jié)構(gòu)。

居七言五六字。此種情況《全唐詩》中也只有例(27)和(28)兩例：

(27)樂游古園崒森爽，煙綿碧草萋萋長。(杜甫《樂游園歌》)

(28)霜輕未殺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白居易《早冬》)

例(27)中“萋萋”與“長”構(gòu)成狀中結(jié)構(gòu)，例(28)中“萋萋”與“草”構(gòu)成定中結(jié)構(gòu)。

居七言六七字，作謂語，形成主謂結(jié)，或作補語，形成中補結(jié)構(gòu)。如：

(29)柳絲斜拂白銅鞮，弄珠江上草萋萋。(韋莊《浣溪沙》)

(30)聞道慈親倚門待，到時蘭葉正萋萋。(李嘉《送從弟永任饒州錄事參軍》)

(31)水蓼冷花紅蔟蔟，江蘺濕葉碧萋萋。(白居易《雜曲歌辭·竹枝》)

(32)系得王孫歸意切，不關(guān)春草綠萋萋。(溫庭筠《雜曲歌辭·楊柳枝》)

在上面的例子中，例(29)中的疊字“萋萋”直接作謂語，與前面的體詞性主語形成主謂結(jié)構(gòu)；例(30)中的疊字“萋萋”也是做謂語，前面有狀語“正”修飾，與前面的體詞性成分“蘭葉”形成主謂結(jié)構(gòu)；例(31)和(32)中疊字“萋萋”都是作補語，與前面的謂詞性成分“碧”和“綠”形成中補結(jié)構(gòu)。換一句話講，也可以看做整個詩句的謂語成分，只不過是先與前面的謂詞組合成中補結(jié)構(gòu)之后再做詩句的謂語。

值得注意的是，“萋萋草”和“草萋萋”的配搭是完全不同的。雖然由相同的詞構(gòu)成，但由于語序不同，其句法特征也完全不同。上文已經(jīng)提到，“萋萋草”是定中結(jié)構(gòu)，而“草萋萋”則是主謂結(jié)構(gòu)。通過調(diào)整語序，二者可以互換。鄭遠漢先生曾在《結(jié)構(gòu)變換修辭論——定中式和主謂式的換用》一文中提到：“形容詞或形容詞組做定語,如果是修飾性的,一般都能變換做謂語。[2]這樣的定中結(jié)構(gòu)可以與主謂結(jié)構(gòu)相互變換。”因此，由于位置不同，“萋萋”在唐詩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句法特征。

(三)關(guān)于“草萋萋”

“草萋萋”是單音名詞“草”和疊音形容詞“萋萋”的組合，在全唐詩很常見，據(jù)統(tǒng)計，有71例。如：

(33)三月草萋萋，黃鶯歇又啼。(白居易《三月三日祓禊洛濱》)

(34)若能為休去，行復(fù)草萋萋。(劉長卿《賈侍郎自會稽使回篇什盈兼蒙見寄一首…數(shù)事率成十韻》)

(35)上蘭門外草萋萋，未央宮中花里棲。(王維《聽百舌鳥》)

(36)長信梨花暗欲棲，應(yīng)門上籥草萋萋。(王沈《相和歌辭·婕妤怨》)

上面的四個例子都是單音名詞“草”和疊音形容詞“萋萋”直接連用的例子。通過語料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單音名詞“草”和疊音形容詞“萋萋”直接連用時候，一般只出現(xiàn)在詩句的句尾，或上句或下句，在句中也有“寒草萋萋”“芳草萋萋”等。而且，我們還發(fā)現(xiàn)，疊音形容詞“萋萋”在詩句中，90%和草有關(guān)。《說文解字》中說道：“艸盛。從艸妻聲”，其本義就是指草茂盛，如《詩經(jīng)》曰：“菶菶萋萋”，又如“芳草萋萋”，這就很好理解為什么全唐詩中的AA式疊詞“萋萋”和草的關(guān)系如此密切。

二、語里意義

“萋萋”的語里意義，可以從“萋萋”的詞匯意義和與上句或下句中疊字的語義組配兩個方面進行探究。

(一)“萋萋”的詞匯意義

根據(jù)各個辭書對“萋”和“萋萋”的解釋，我們總結(jié)了“萋萋”的三個主要含義：

1. 草木茂盛貌。

《辭海》中“萋萋”的釋義其一：“茂盛貌。《詩·周南·葛覃》：‘維葉萋萋。’”[3]《連綿字典》：“萋萋，一，茂盛也。”[4]《王力古漢語字典》：“萋萋，一，草木茂盛的樣子。”[5]毛傳：“萋萋，茂盛貌。”明何景明《平夷》詩之一：“滇南八月中，綠林何萋萋。”以上釋義及釋例均可看出，“萋萋”有表示草木茂盛的意思。在《全唐詩》中表此意項的例子有：

(37)相思立高巘，山下草萋萋。(齊己《岳中寄殷處士》)

(38)萋萋結(jié)綠枝，曄曄垂朱英。(王績《石竹詠》)

(39)水蓼冷花紅蔟蔟，江蘺濕葉碧萋萋。(白居易《雜曲歌辭·竹枝》)

(40)萋萋御亭草，渺渺蕪城云。(皎然《京口送盧孟明還揚州》)

2. 云起貌

《辭海》中“萋萋”釋義其二：“云起貌。《詩·小雅·大田》：‘有渰萋萋。’渰，云興貌。按《漢書·食貨志上》、《說文》等都引作‘凄凄’。”[3]《漢語大字典》中對“萋萋”的解釋其二：“同‘凄凄’，云流動貌。”[6]《王力古漢語字典》：“萋萋，二，云流動的樣子。”[5]毛傳：“萋萋，云行貌。”但在《全唐詩》中表此意項的例子僅有一例：

(41)萋萋巫峽云，楚客莫留恩。(鮑溶《范真?zhèn)魇逃塾屑模蚍畛晔住?

3. 華麗貌

《新編古今漢語大詞典》：“萋萋，華麗的樣子。”[7]晉潘岳《藉田賦》：“襲春服之萋萋兮，接游車之轔轔。”南朝齊王儉《褚淵碑文》：“眇眇玄宗，萋萋辭翰，義既川流，文亦霧散。”唐李德裕《重臺芙蓉賦》：“掩萋萋之眾色，挺嫋嫋之修莖。”《全唐詩》中無表此意項的例子，以形容草木茂盛之意為多。

另《連綿字典》中“萋萋”的釋義還有“盡力也”，[4]但此意項只在《連綿字典》中出現(xiàn)過。《王力古漢語字典》中對單音節(jié)“萋”的解釋還有“恭敬謹慎的樣子。”[5]

(二)“萋萋”與上下句中疊字的語義組配

唐詩中的詩句多是成對出現(xiàn)的，稱為“對句”，為追求對仗工整很多詩人會在對句中成對使用疊字，因此“萋萋”常和其他疊字成對出現(xiàn)。有時“萋萋”與對句中的疊字是相反相對的，有時二者語義屬于同一類別，也有時二者語義并不相反，也不屬于同一類別。

1.“萋萋”與上句或下句中疊字的反義組配。如：

(42)一院無人春寂寂，九原何處草萋萋。(吳融《和人有感》)

(43)愁黛不開山淺淺，離心長在草萋萋。(吳融《玉女廟》)

(44)蟠蛟岡隱隱，班雉草萋萋。(杜牧《朱坡》)

(45)層城渺渺人傷別，芳草萋萋客倦游。(胡宿《津亭》)

例(42)中“寂寂”形容孤單冷落的樣子，而“萋萋”多指草木繁盛的樣子，一個冷清一個繁盛；例(43)中“淺淺”形容山淺短低矮的樣子，與“萋萋”繁盛茂密的樣子也呈相反之勢；例(44)“隱隱”指山隱約不分明的樣子，與“萋萋”也是反義相對；例(45)“渺渺”也有蒼茫冷清之意，與“萋萋”繁盛的樣子形成對比。

2. “萋萋”與上句或下句中疊字的類義組配。如：

(46)萋萋結(jié)綠枝，曄曄垂朱英。(王績《階前石竹》)

(47)萋萋綠遠水，苒苒在空林。(孫魴《芳草》)

(48)萋萋如恨別，苒苒共傷春。(殷文圭(春草碧色))

(49)欲歸江淼淼，未到草萋萋。(王維(送張五諲歸宣城))

例(46)中的“曄曄”意思是美麗繁盛的樣子，與“萋萋”表示草木繁盛的樣子意思接近，且都是狀物類；例(47)和例(48)中的“苒苒”指的是枝葉柔嫩的樣子，和“萋萋”一樣都可以用來描摹草木形態(tài)。例(49)中的“淼淼”形容水勢浩大，與“萋萋”一個言水之盛，一個言草木之盛。

3.“萋萋”與上句或下句中疊字的其他組配。如：

(50)萋萋露草碧，片片晚旗紅。(杜甫《陪鄭公秋晚北池臨眺》)

(51)物色增曖曖，寒芳更萋萋。(孟郊《獻襄陽于大夫》)

(52)習習東風扇，萋萋草色新。(王轂《春草碧色》)

(53)睡起曉窗風淅淅，病來深院草萋萋。(李中《贈上都先業(yè)大師》)

例(50)中，“片片”為名詞性疊字，與“萋萋”意思不同，也不屬于同一類別；例(51)中，“暖暖”形容的是觸覺，“萋萋”是狀物，不屬于同一類別；例(52)中“習習”形容微風和煦，與“萋萋”語義上不同類；例(53)中的“淅淅”是象聲詞，形容風雨聲，與“萋萋”語義上也不同類。

三、語用價值

魯迅曾說過, 語言文字用得好, 可達到三美: “意美以感心, 一也；音美以感耳, 二也；形美以感目, 三也。”[8]疊字作為一種特殊的修辭手段,若運用得當常常可以呈現(xiàn)出這三美，因此歷來為詩人廣用。隨著古典詩歌的發(fā)展，疊字從簡單的擬聲寫貌,逐漸成為詩人有意為詩的一種體現(xiàn)，從詩人的創(chuàng)作心理以及詩歌的形式、聲律等方面,可以發(fā)現(xiàn)疊字的存在對詩歌藝術(shù)的作用并非只局限于修辭,疊字在詩歌中有深厚的語用價值。下面從意、音、形三個方面分別來談疊字“萋萋”的語用功能。

(一)表意更貼切，語言意味深遠

“意美以感心”，指語言文字所創(chuàng)造的“意美”要有能打動人心的力量。疊字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形式，比單音語素非重疊的單一形式在表情達意上要更為貼切自然，同時可以為語言增加韻味，使得語言意味深遠，在讀者內(nèi)心留下深刻印象和回味的空間，值得讀者品鑒。雖然單音節(jié)“萋”與“萋萋”在語里意義上相差并不大，但用重疊形式的“萋萋”來描摹景物性狀，更加切合景物狀態(tài)，增添詩歌韻味。如：

(54)晴川歷歷漢陽樹，春草萋萋鸚鵡洲。(崔顥《黃鶴樓》)

(55)萋萋巫峽云，楚客莫留恩。(鮑溶《范真?zhèn)魇逃塾屑模蚍畛晔住?

(56)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

(57)萋萋總是無情物，吹綠東風又一年。(唐彥謙《春草》)

例(54)中的“萋萋”寫出沙洲之上芳草蒼蒼莽莽之狀，對句中的“歷歷”凝練地寫出了晴川綠樹棵棵羅列，盡現(xiàn)眼底之貌。綠樹與芳草對舉，“歷歷”與“萋萋”相映，用詞簡練準確，別有韻味，景致鮮明，渾然一體，意味悠遠；除描寫草木茂盛之貌，萋萋還可以描摹云流動之貌，如例(55)中，用“萋萋”形容巫峽的流云，生動描摹出云動之貌，也將詩歌的韻味傳神得表達出來。例(56)出自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其中的前四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向來為人稱道。“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作者安排了一個送別的典型環(huán)境：大地春回，芳草萋萋的古原景象如此迷人，而送別在這樣的背景上發(fā)生，該是多么令人惆悵，同時又是多么富于詩意。“王孫”二字借自楚辭成句，泛指行者。“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說的是看見萋萋芳草而懷思行游未歸的人。而這里卻變其意而用之，寫的是看見萋萋芳草而增送別的愁情，似乎每一片草葉都飽含別情，使得結(jié)尾處意味深長，意境極渾成。例(57)的“萋萋”指代茂盛的春草，春天一到，天南地北到處都生長著路邊的小草，依賴著草根，春草無處不綿延生長。可茂盛的春草總要催人回家，春風吹綠小草又過了一年了，因此說“萋萋”無情。詩人借著春草又綠，抒發(fā)自己久在客外地強烈的思歸情緒。

(二)增加詩歌語言的音樂性和節(jié)奏感

疊字由于其音節(jié)的特殊性，使得語言節(jié)奏感強，體現(xiàn)了其語音上的美感。在詩歌中使用疊字的重要功用之一就是增加詩歌的音樂性和節(jié)奏感，使詩歌讀起來音節(jié)分明，韻律和諧，朗朗上口。“萋萋”為平聲，可與仄聲疊字成對出現(xiàn)在對句中，共同構(gòu)建詩歌的整體節(jié)奏感，也可單獨出現(xiàn)。如：

(58)半將花漠漠，全共草萋萋。(李商隱《細雨成詠獻尚書河東公》)

(59)欲歸江淼淼，未到草萋萋。(王維《送張五諲歸宣城》)

(60)都門霽后不飛塵，草色萋萋滿路春。(韓翃《送襄垣王君歸南陽別墅》)

(61)塞草萋萋兵士苦，胡虜如今勿胡虜。(貫休《塞上曲二首》)

例(58)中的“漠漠”與“萋萋”都出現(xiàn)在末尾兩字上，“漠漠”為仄聲，與平聲“萋萋”兩兩相對，韻律和諧，節(jié)奏感強，讀起來流暢自然；同樣例(59)中的“淼淼”和“萋萋”也是平仄對仗，使詩人反復(fù)的情感與語氣得以確切的表達，使聲音的節(jié)奏更整齊、和諧，利用這樣的音節(jié)的重復(fù)造成形式上的整齊，語感上的和諧和以刺激感官，從而提高表達效果；例(60)和(61)中雖沒有成對出現(xiàn)的疊字，只一個重疊式的“萋萋”，也提升了詩歌的節(jié)奏感，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三)創(chuàng)造和諧的形式美

一首好詩, 不僅要充分得表情達意，讀起來瑯瑯上口, 還要看起來賞心悅目，帶給讀者整齊美好的享受。使用疊字可以獲得語言上整齊的形式美。聞一多在《詩的格律》一文，提出詩歌的“三美”理論，其中的“建筑美”即視覺上詩文的排列美，勻稱美。[9]疊字是相同語素的重疊，利用這種重疊使得相同語素反復(fù)出現(xiàn)，造成整齊排列的美感，尤其是在唐詩中疊字常常對偶出現(xiàn)，更加增添了形式上的美感。如：

(62)蟬噪秋風滿古堤，荻花寒渡思萋萋。(劉滄《浙江晚渡懷古》)

(63)萋萋兩岸草，又度一年秋。(于武陵《遠水》)

(64)層城渺渺人傷別，芳草萋萋客倦游。(胡宿《津亭》)

(65)睡起曉窗風淅淅，病來深院草萋萋。(李中《贈上都先業(yè)大師》)

例(61)中“萋萋”單獨出現(xiàn)在詩句末尾處，以整齊的形式收束全句，可謂點睛之筆；例(62)中“萋萋”則是作為單句的開頭出現(xiàn)，奠定了整句形式上整齊和諧的基調(diào)；例(63)和(64)中均出現(xiàn)了成對的疊字，更是加重了形式上勻稱美，使得語言和諧整齊。[10]

結(jié) 語

疊字“萋萋”在唐詩中使用頻率高，位置靈活，除用來形容草木茂盛，還可用來形容流云、華麗的樣子等，在詩歌中使用形容詞性疊字“萋萋”，起到了創(chuàng)造意境、輔助詩歌意象生成的作用，還有助于增強詩歌的音樂性和節(jié)奏感。另外我們觀察總結(jié)發(fā)現(xiàn)，高頻的使用使得“萋萋”的描寫性發(fā)生了弱化。這就可以解釋為何“萋萋”的意義會由最初形容草木茂盛到后來形容華麗貌、恭敬貌。總之，“萋萋”一詞出現(xiàn)歷史久遠，使用頻率高，語用價值高，有較高的研究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