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票否決

劉慶元

信息系是學院大系，汪海從思政部調到信息系當系主任，因為幾任院長都是從這個位置提上去的，說明學院準備培養他當副院長了。劉可是信息系計算機專業的教研組長，從教20多年。這天，汪海從原辦公室搬來不少書籍，劉可幫他整理，有不少哲學著作。汪海說他喜歡老莊的《逍遙游》，又吟誦起李白的詩句：“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兩眼放光，看得出來，他很自信。

5月份，正是訂下學期教材的時候，劉可被汪海叫到了辦公室。辦公室里有位客人，劉可認識，是個出版商。這人以前沒少找過原主任，現在主任換了汪海，他又來向汪海獻殷勤了。汪海對出版商說：“你和劉老師談吧。”

到了劉可辦公室，出版商說，如果下學期繼續用他們的教材，和原來一樣，按訂書總書價的10%給他發行費，說白了，就是訂教材的回扣。劉可用慣了原來的教材，當然不想換了，但這筆錢以前是給了系里的，他從不過問，怎么突然又要給教研室了？

劉可叫他等著，馬上來到汪海辦公室，說了出版商的意思。汪海請他坐了下來，說：“這筆錢以后就給教研室了。”劉可緊張起來：“那……那我怎么處置這筆錢啊？交……交給學校？”汪海搖搖頭：“現在沒人交給學校，如果你交，不是惹麻煩嗎？”劉可醒悟過來，說：“那……那還是交給系里，給您吧。”汪海擺擺手：“我讓出版商找你，就表明我不會收這筆錢了。”劉可試探地問：“那……那我分給老師？”汪海沒說話，算是默許。

劉可和出版商談妥后，算了一筆賬：《計算機基礎》這門課，每個專業的學生都要學，一共訂了12000冊，50元一本，就是60萬元，按10%算回扣，就是6萬元。教研室5個專職老師，如果加上汪海，一人可以分到1萬塊。

年底的時候，出版商給他賬上打了六萬塊錢。這天，劉可一進汪海辦公室，就把門關上了，從包里拿出一萬元錢，說：“您雖然是主任，但也是教計算機課的老師，本應有您一份的。”說著遞給汪海。汪海卻用手擋住了：“我現在在主任的位置上，你應該明白的。”劉可懂了：系主任是處級領導，領導腐敗，一票否決。劉可解釋說：“您放心，這是編寫教材的稿費。”汪海笑了：“我沒參加編寫，哪有稿費？”劉可支吾半天，說：“其實，我們都沒參加編寫，出版社給我們掛了名，您也掛了名，就算參加編寫了，收下吧。”汪海還是不收，態度很堅決。不過，他說，劉可想出稿費這個點子，不錯！

這天，劉可召集老師們“開會”，門一關，說有一筆教材發行費的錢，分給大家，一人1萬2。老師們吐了吐舌頭：“這么多啊！”以前這筆錢都歸了系里，但沒想到會有這么多，大家高高興興地接過錢。一個姓李的老師突然用手一攔：“我不要。”大家一愣。李老師說：“現在反腐這么厲害，你們還敢拿？”他這一說，老師們都不敢要了。七嘴八舌的，意見難以統一。

劉可撓撓后腦勺，又來找汪海。汪海說：“你們要退，也是退給出版商。”一臉不高興，好像在說：“我給你們‘福利，你們還不要！”

劉可回來說錢要退給出版商，老師們吵吵起來了：“這不等于退到私人口袋里去了嗎？我們傻啊！”意見統一后，大家紛紛埋怨起李老師來：“就你事多！要退，把你的那份退給出版商！”劉可把錢塞進李老師的抽屜：“收下吧，記住了，這是我們編教材的稿費，怕什么？”

這一拿，就拿了兩個學期，什么事也沒有。第三個學期，大家都拿習慣了。

有一天，黨辦主任突然給劉可打了一個電話，說巡視組的領導要找他談話。劉可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從巡視組來了之后，大家都很緊張。劉可想：難道他們要查我這個小小的教研組長？不由自主跑到汪海的辦公室，喘著粗氣，急問怎么辦。汪海安慰他：“你們能有多大事呢，不是說是稿費嗎？”劉可拍了一下腦袋：“我都急糊涂了。”

巡視組領導請劉可坐下后，果然直接就問到教材發行費的事了。劉可說他們拿的是稿費。領導給他算了一筆賬，稿費有多少，他們拿了多少。領導連10%的回扣比例和所謂編寫教材他們一個字都沒寫的情況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劉可徹底蒙了，冷汗直冒。在領導的勸說下，劉可只好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劉可回到教研室，把巡視組領導找他談話的事一說，老師們炸了窩，埋怨劉可做事不細。學校財務科給了他們一個賬號，老師們要把吃進肚子里的肉全吐出來，一臉的不情愿。財務科長問劉可：“李老師為什么不退錢啊？”劉可趕緊催李老師，李老師嗡聲嗡氣地說：“那是我應得的！”聽他一解釋，劉可驚呆了，這才想起來，教材的修訂稿，的確都是李老師修訂的。李老師說過，出版社聘請他修訂過好幾部教材。原來連我們的教材他也悄悄修訂了，署的卻是各位老師的名，做了無名英雄。他拿的是真正的稿費，防了一手啊！

劉可把這事和汪海說了。汪海表揚了李老師，勸起了劉可：“人家這樣做無可厚非，應該理解人家。”劉可酸酸地說：“巡視組的人把我們的情況摸得那么準，我都懷疑，是不是他舉報的。”汪海說：“不能這樣亂懷疑，也許是其他系的老師舉報的呢？”劉可說：“不可能，哪有把我們的情況摸得這么準的？”汪海若有所思。

劉可趁李老師不在，把自己的懷疑一說，老師們紛紛點頭：“李老師這人不陰不陽的，我看，他做得出這樣的事情。”大家一番旁敲側擊，李老師面紅耳赤，跳起腳來賭咒發誓，說他決不會干這種事，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大家總算明白了，再也不愿搭理他了。

劉可這番竹筒倒豆子似的老實交代，扯起蘿卜帶出了其他系的老師，又帶出了幾個系主任。信息系原主任問題最大，聽說拿了幾十萬元，副院長的位置還沒坐熱，就被檢察院的人帶走了。汪海出淤泥而不染，學院卻把他調到圖書館做館長去了，雖然是平調，卻靠邊站了。汪海大感意外：按道理，我是接替副院長職位的最佳人選啊。

在全院教職工大會上，書記痛心疾首地說：“教師腐敗，如此普遍，怎么得了啊！我代表院黨委宣布一項決定：凡有貪腐問題的老師一票否決！免去教師職務。今年向社會公開招聘，補充一批德才兼備的新教師。”書記宣布決定時，下面鴉雀無聲，有四分之一的老師要下崗，看得出，書記好心疼。老師們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老師們私下里議論時，說是一個叫“扶搖”的人舉報的，壞了大家的好事。劉可琢磨著“扶搖”這個假名，猛然想起：汪海不是特喜歡“扶搖直上九萬里”的詩句嗎？越想越可怕，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