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指
在很多人看來,他們之間是沒有愛情可言,有的只是一份責任,這其中也包括他們的孩子。也難怪,一個家庭,好些個孩子,他大多時間奔波在外,而她就待在家里操持家務。就是他回到家里,她就像是見到了一位僅僅停留在認識階段的人似的,漫不經心地打聲招呼:“回來了。”他嗯了一聲,然后就再也沒有別的話語了。她繼續忙著自己的活兒,而他則是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收拾自己帶來的東西。
那一回,他回來了,她中午炒菜的時候,手拎起油瓶,剛準備往鍋里倒油,油瓶的底兒不知道怎么回事掉了下來,里面的油一下子流到了地上。她顯然是吃驚不小,拎著已經沒了底兒的油瓶,呆呆地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么辦。他看到后,非常生氣地吼道:“你怎么搞的?小心一點嘛,油這么金貴,怎么能灑了呢?”他喋喋不休地呵斥著,可就在這時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把手中的瓶子放到一邊,從旁邊一把抓起塊抹布,蹲到地上用抹布吸地上的油。幾乎同時,他也抓起了另一塊抹布,捂到了地上。
日子過得相當清苦,可她從來不抱怨,有時候他斥責她不夠節儉,她也從不爭辯一句,哪怕是孩子們都在替她叫屈,尤其是大孩子站出來想護著她,她反而替他說話:“你爹一個人在外不容易,咱一家人全靠他一個人養活呢,他批評得都是哩。”一旁的他聽了,意外之余,更多的則是對她的愧疚。
其實他并不是不解風情的人,對她還是充滿深愛的。那一年,他到外地出差,在街頭看到有賣紗巾的,很是漂亮,他就給她買了一條灰色的。回到家后,等一切都安頓下來后,他把用報紙包著的圍巾拿出來,神神秘秘地說:“看看我給你買了啥?”她接過來,打開一看,臉上并沒有露出絲毫的喜悅,而是頗為不屑地說:“花那錢干啥?還買個灰不喇唧的,難看死了。”話是這么說,她還是戴上了。一直過了幾十年,她都舍不得丟掉。后來這條紗巾洗得掉了顏色,變成了灰白色,她還保留著。哪怕是兒女們給她買來了材質更加柔軟、顏色更加漂亮的,她都沒有丟掉這條紗巾。
他也并不是大男子主義者,從外邊回到家后,他也會下廚房。有時候他拎回一條魚,換好衣服,就不動聲色地進了廚房,好一陣忙碌后,把一條色香味俱佳的魚端上了桌。有時候他也會買回來二斤肉,在廚房里好一陣鼓搗,最后一大碗香噴噴的紅燒肉就擺放到了她面前。每每這個時候,她都是相當滿足的,眼睛里蓄滿喜悅,而孩子們則是歡天喜地的,畢竟可以飽口福了。
日子就是這么平淡而又充實地過去了,孩子們漸漸長大,離開了家,到遠方尋找自己的夢想。而他也老了,退休后待在家里,跟她廝守,把年輕時不曾在一起的時間給補回來。
后來,他得了重病。她一直守著他,給他端水喂飯。他走的那天是凌晨,幾個孩子都在。可孩子們發現,她并不在他身邊,孩子們生怕她出意外,連忙去找,很快就在她的房間里發現了她。她正一臉平靜地盤腿坐在床上。孩子們見到她,剛張嘴叫出“媽”字,她擺擺手說:“別說了,我都知道,你們忙你們的吧,別管我,我心里有準備。”說完,她把大孩子叫過來,吩咐說:“該讓你弟妹干啥就干啥,你吩咐下去。這幾天家里會不斷有人來,得準備點吃的,別讓人家餓肚子。”她平靜至極,就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在她眼里,生老病死已經變成了一種俗常。
他百日的時候,她跟著孩子們一塊兒來到他的墳前,她猛然間失聲痛哭,撕心裂肺,最后竟然哭暈了過去。從墳地回來,她沒有進家,直接去了醫院。在醫院的病床上,孩子們發現她經常會端坐在床上,側過身,沖著前面微笑著,當發現有人進來時,就會喃喃說道:“你爸他要來接我了,要來接我了……”直到這個時候,孩子們才知道,他在她的心里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平素里不曾表達出來的情感,只是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對于他的離去,她內心里有多不舍,就有多肝腸寸斷。
再后來,她也追隨他而去了。這是一種自然規律,也是一種俗常,兩個人在地下是會相聚在一起,也許他們還是會一前一后散步,也許他們會坐在一起,久久凝視著對方,不言不語。
他和她是最平常的一對夫妻,但他們的兒子非常有名,這個兒子就著名央視主持人朱軍。他們的愛情就是朱軍講的。雖然愛情普通,充滿了煙火氣,但絲毫不能阻擋它的閃亮。“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正是這種普普通通的愛情,才讓生活有了更多厚實的底色,讓我們看到了一份真實的感動。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