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正恩新年賀詞看朝鮮內政外交

樸東勛

2019年的朝鮮半島局勢將進入關鍵階段。自2013年把“元旦社論”改為領導人“新年賀詞”以來，朝鮮在賀詞中所透露的信息更加權威和務實，成為外界觀察朝鮮今后內政外交變化的重要窗口。當地時間2019年1月1日上午9時，金正恩發表2019年新年賀詞。

開啟金正恩新時代

呈現更加鮮明的金正恩時代特色。2018年以來朝鮮新年賀詞均未提及前輩領導人，這是一個重要變化。2017年底朝鮮宣布“終于實現兩位偉大領導人的夙愿”后，金正恩在金正日逝世七周年之際罕見地獨自拜謁錦繡山太陽宮，具有一種特殊的儀式感。2018年12月17日金正日逝世八周年，《勞動新聞》頭版刊登金正恩及其團隊拜謁金正日像的照片，取代了以往刊登金正日“太陽像”的做法。換言之，“完成國家核力量的歷史大業”之后，朝鮮已結束“遺訓政治”，正式開啟金正恩時代。

2019年1月1日上午金正恩發表新年賀詞。

以自力更生為原則，通過市場化“革新”，以調動生產要素，復蘇經濟。2019年新年賀詞提出的總口號是“高舉自力更生旗幟，開創社會主義建設新的前進道路”。賀詞中說，當前所面臨的主要任務就是加強國家自立發展能力，為社會主義建設進一步前進打開局面。在國家統籌領導下，經濟部門應挖掘自立經濟潛力，改善管理方式，體現社會主義分配原則，完善價格、財政、金融管理機制及工作體系，為企業注入活力打造環境。金正恩執政以來，朝鮮已經多次對農場法、貿易法、財政法等法律進行修改。在微觀領域做出一系列“革新”后，從2019年新年賀詞內容來看，朝鮮今后要進一步深入宏觀經濟領域改革，以“自立經濟”“自力更生”為原則，進一步推動市場化措施，調動內生性要素實現經濟復蘇。

淡化核武存在，表露軍工業民用化意向。2019年新年賀詞中涉軍部分篇幅較小，不像2018年新年賀詞那樣具體。“核”相關詞匯僅出現兩次（2018年為22次），而且是以“無核化”“不再制造核武器”的形式出現。2018年以來朝鮮媒體中已很難看到“核”“先軍”等相關詞匯，這應是旨在打造和平合作氛圍的官方行為。在新年賀詞中需要引起注意的是關于軍工業的論述。2018年新年賀詞仍強調國防工業部門要“開發和生產我們朝鮮式的威力極強的戰略武器和武器裝備”。然而2019年相關表述發生變化，金正恩積極評價2018年軍工部門在推動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的改善過程中做出的貢獻，并希望2019年“積極支援經濟建設”。這意味著自2018年4月朝黨七屆三中全會提出集中精力發展經濟路線以來，軍工業已投入到經濟建設領域。值得留意的是，金正恩在強調電力是當前“最重要而迫切的任務”時，提出有遠見地增強“原子能發電能力”，引發外界種種猜測。因為這一問題將涉及無核化進程中和平利用核能、核技術及相關人員轉型等一系列問題。這一點有待繼續觀察。

對韓政策將更加積極主動

金正恩再次對朝韓關系發展給予了肯定。他把雙方2018年簽署的宣言和軍事協議書界定為實際上的“互不侵犯宣言”，稱其“具有重大意義”，掩蓋了對年內未能宣布“終戰宣言”的不滿。在此基礎上提出把消除軍事敵對關系的范圍擴展到半島陸海空全域，并強調“使朝鮮半島變為永久的、鞏固的和平區是我們堅定不移的意志”。

經濟合作是朝韓關系中最重要的部分。但由于安理會對朝制裁決議仍然有效，朝韓經濟合作難有實質性進展，鐵路、公路勘察以及連接儀式等方面的進展畢竟更多具有象征性。新年賀詞再次向韓國提出“愿意在沒有任何前提條件和代價的情況下，重啟開城工業園區和金剛山旅游”。金剛山旅游與開城工業園區合作項目可以說是突破制裁的最薄弱環節。重啟開城工業區在韓國內部有輿論基礎，而且雙方貨物流通是否觸及國際制裁有一定爭論空間。旅游項目則不在國際制裁范圍之內。《平壤共同宣言》就承諾“一旦條件具備，朝韓將優先恢復運營開城工業園區和金剛山旅游項目”，這兩個合作項目必然成為朝鮮突破制裁的“攻堅對象”。

在朝韓關系部分，引人注目的內容還有關于“停和機制”的論述：“同停戰協定當事方緊密聯系，為把現有的朝鮮半島停戰體制轉換為和平體制而積極推進多邊協商”。金正恩對“停和機制”直接做出明確表述比較罕見。而且提出“當事方”與“多邊協商”，這就強調了中國以及多邊機制在半島和平進程中的重要性。2018年半島局勢反轉以來，朝韓更傾向于通過美朝韓三方討論無核化等問題。但實際上朝美峰會后朝美談判一直處于停滯狀態，而且朝韓雙方“年內宣布終戰”的目標也因美國反對打了水漂。朝鮮看出了韓國斡旋能力的局限性，而且意識到終戰宣言要求被美拒絕，至今朝美對話只圍繞棄核問題展開。既然是“雙軌并進”，那么停和機制有關討論必須提上議程，這就需要中國的幫助。不過，新年賀詞關于“停和機制”議題是在朝韓關系板塊提出的，朝鮮仍是要以朝韓關系發展為基礎，通過多邊平臺讓各方發揮積極作用，以管控朝美博弈中的不確定性。

建立朝美新型關系

對朝鮮來講，朝美關系是關鍵，而且是最為棘手的問題。在新年賀詞中，金正恩宣示改善朝美關系是“個人堅定不移的意志”，愿與特朗普會談以“自上而下”的方式解決問題。朝鮮認為美方談判團隊已被反對派勢力“綁架”，因此特別重視與具有反建制傾向的特朗普之間的關系。新年賀詞肯定了首腦會談為改變朝美關系做出了貢獻，并聲稱“已做好將在任何時候再次相會美國總統的準備”。

朝鮮認為自己擁核是由美國的軍事威脅導致的。如今朝鮮已經“擁核”成為“戰略國家”，可在對等的條件下與美進行談判，雙方“本著相互承認、尊重的原則，必定能走到對雙方都有益的終點”，但這需要建立互信，因此要采取“分階段、同步走”策略。

為進一步推動朝美關系，金正恩宣示了“不生產、不試驗、不使用、不擴散核武器”的“四不”立場。朝鮮在七屆三中全會上曾宣布“不試驗、不使用、不擴散”，現在進一步明確“不生產”，傳遞出了更多積極信號。

朝美關系在2018年確實有了大的改觀，但雙方在具體解決路徑上始終未能達到共識。在以小博大的激烈博弈中，朝方對談判所具有的不確定性充滿疑慮。因此，金正恩在新年賀詞中講到，如果美國不遵守諾言，誤判朝鮮人民的耐心，那么朝鮮也“不得不探索新路”，但整體上語氣比以往溫和了許多。

愿望與現實的距離

2019年金正恩新年賀詞向外界傳遞了非常積極的信號。金正恩已擺脫對父祖的正統性依托，開始展現富有金正恩特色的治國方式。他關注民生福祉，有以推動市場化改革推進復蘇經濟的政策取向，而且這種取向比較穩定。金正恩深化朝韓合作關系、改變半島現狀的意愿強烈，其行動積極、主動。然而，愿望與現實之間總是有一定距離的，對此須有清醒的認識。

從國內經濟來看，朝鮮深入“革新”、自立經濟的復蘇進程不會那么順利。對外經貿合作環境空前嚴峻，資金、材料匱乏等因素將繼續困擾朝鮮國內經濟發展。如果制裁局面持續，朝鮮經濟將面臨外匯枯竭、產品進口萎縮等一系列問題。還有經濟技術官員的匱乏以及意識形態困擾等結構性問題將持續影響經濟改革的深入。

朝韓之間的戰略互補關系在今后相當長的時期內將保持穩定狀態。2020年美國將進行總統選舉，韓國將有國會選舉，朝鮮也將迎來勞動黨建黨75周年，也就是說，三方都希望在關鍵的2019年有所收獲，因此朝美會談今年有可能進一步向各自所需要的方向發展。不過，從當前朝美雙方博弈的特征來看，朝鮮主要是以建構互信關系為主線，而美國則從法律、制度等技術性層面切入。而且，2018年經驗表明，朝美談判越是進入敏感水域，韓國的斡旋能力越顯其局限性。因此朝鮮通過新年賀詞呼吁有關國家“應當珍視當前局面”。

朝美已在無核化以及體制保障問題上達成原則性共識，今后以“同步走”為原則，不過“同步走”方式存在的問題是充滿不確定性，缺乏約束機制的雙邊對話，很可能讓各方掉入對方所設置的“陷阱”中，而且在朝韓雙方所提出的“終戰宣言”提案遭美國拒絕后，關于“停和機制”議題仍處于缺位狀態。

（作者為延邊大學朝鮮半島研究院國政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