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秀秀
第一次見長庚師傅,我年紀還小,那天,見一小老頭站在門口喊我太公的名字。小老頭穿著一身黑布衫,頭戴一頂軍綠色的帽子,肩上還挎著個脫皮很厲害的黑色皮袋,眼睛微微瞇著,問我太公是否在家。大人說,村子里時常有抓小孩賣的人販子,我雙眼一瞪,對他很提防:“你找我太公做什么?”小老頭說:“小囡囡,我是來給常茂公剃頭的。”

我進屋喊太公,告知他剃頭的人來了。太公雖然年紀大,但腿腳利索,邊走邊說:“長庚生,你來了,今天不是十六哇。”“是的,十六那天家里有事,我就提前來了。”小老頭說。
太公剃頭很勤快,每月十六雷打不動,長庚師傅都是上門服務。頭很快就剃好了,洗干凈,用白毛巾擦干水跡。長庚師傅又換了一把剃刀給太公刮臉,動作比剛才慢,神情專注。等長庚師傅用海綿擦拭四周,便開始解開白麻布,一抖,麻布上的碎發全都掉到地上。長庚師傅問:“今天怎么樣?”不等太公回話,我便感嘆道:“真干凈!”長庚師傅沖我一笑,連忙把剃刀和麻布收拾妥了,接過太公給的兩塊錢,提起那個舊皮袋與我們告別。太公摸了摸光頭,滿意地回房寫毛筆字去了。
后來,我上學了,少有碰到過長庚師傅上家里來。過了數年,聽說長庚師傅如愿抱上孫子了。直到上初中寄宿后,我放假回老家,發現太公的花白頭發很茂盛了。看樣子長庚師傅已經缺了好幾個“十六”了,太公似乎也沒有另找他人的意思,經常摸著頭喃喃自語。又過了些時日,我終于又看見了長庚師傅那個脫皮的袋子,只是站在天井旁給太公剃頭的換成了一個年輕人。
壓不住好奇心,我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靜默,問道:“長庚師傅怎么沒來?”年輕人聲音很輕:“我父親前段時間過世了。”太公嘆了口氣:“走得還安穩嗎?”年輕人接話:“嗯。半夜他叫我,他沒由來地吩咐我,叫我記得每個月十六上常茂公那。我當時困得厲害,就應了他,他才又閉眼。等早上叫他,發現他已經走了。這些年他總是要我給他剃頭,說這手藝不能丟了,總還有人需要。”太公抿著嘴,久久沒開口。
過了一會兒,年輕人似乎很為難,終于還是開口了:“常茂公,我媳婦今年又生了一個,家里三個娃了,我準備去外面找些事做。您也知道,這些年來我父親走這么遠就來您這一家,別人家早不叫他剃頭了。您放心,我父親吩咐過了,我一定會來,只是,您看能不能兩個月來一次?”太公悶聲說了一句:“不能。”男子拿著剃刀尷尬地笑著,不知如何是好。“以后別來了,你放心去做事吧!既然是我說的,你父親定不會怪罪你的!”太公的口氣不容拒絕。
那一次,年輕人沒有接太公給的錢,太公厲聲道:“拿著!”男子接過錢道了謝,拿著皮袋離開了。我走過去默默倒了臉盆里的水,花白的發絲順著水流淌過長溝。
太公摸了摸光頭,走出門去,路上林木蔥蘢,一如長庚師傅來時的模樣。
指導老師 ?羅慧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