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處是故鄉

俞增生

小王子的星球上有一朵玫瑰花，他一心一意地照料她、愛著她。

然而，一天，在地球上的花園里，當他看到整整五千朵跟他的花一模一樣的玫瑰時，小王子才知道，那朵舉世無雙的花，原來只是一朵平平常常的花，于是他伏地痛哭。

這時，狐貍對小王子說，人的感情建立在“馴服”的基礎上，“馴服”之前，大家和成千上萬的同類并無區別，也不相互需要。但是“馴服”之后就會彼此需要，而且對雙方而言。彼此都是區別于同類的獨特個體。換句話說，你深愛一個人，不是因為他獨一無二，而是你的愛讓你感覺他獨一無二。后來，小王子重新意識到，自己星球上已然馴服了他的玫瑰仍舊是唯一的，這種認識應屬必然，因為他的情感只是短暫游離，卻從未走開。

這一事實告訴我們，心在則情在，眼中物必成繞指柔;心離則情散，懷中人終將各天涯。因此，如果有人對你視而不見，不是因為他眼中沒你，而是因為他心中沒你，強求無益。視而不見是因為心不想見。人與人、人與這個世界的交往，更多的是通過心靈而不是眼睛。而對每一個生命個體而言，從不“馴服”這個世界，也從不被這個世界“馴服”，是極其可憐的。吾心安處是故鄉，反過來說就是因為心一直流浪，就無從安頓自己。

多年以前讀《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不能理解薩賓娜為何能如此灑脫，甚至心里隱隱地有些羨慕。現在想來，那個永遠戴著黑色男式禮帽、追求自由和遺世獨立的薩賓娜何其可憐：親情的背叛、藝術的背叛、故鄉的背叛、愛情的背叛，這些貌似新奇輕逸的自由追求，最終歸宿是沒有歸宿、無所附著、無盡虛空。一個人可以背叛父母、國家以及愛情，可是如果父母、國家、愛情都失去了，還有什么可以背叛，而這是不是就是昆德拉所闡釋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輕”呢？

當然，或許還有一種可能性：薩賓娜特立獨行背叛式的自由追求并非其本意，她只是不信任這個世界，因此選擇一種極端叛逆的方式尋求一種“馴服”，尋求她所未知的能夠“馴服”她的東西。換句話說，她的每一次背叛，其實都是一次尋找，遺憾的是每一次尋找都是失望。薩賓娜的真正悲劇恰恰在于，她無法“馴服”這個世界，也從不曾被這個世界“馴服”。

電影《正義聯盟》里說，真正的黑暗并不是完全消失了陽光，而是不再相信陽光會再次到來。不再相信和自我放逐才是流浪的開始，人世沉浮，人情冷暖，都不是我們自棄或棄世的理由。羅曼羅蘭說：“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痹改惚轶w鱗傷卻依舊熱愛，唯如此，我們才得心安，方存故鄉。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