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


給烏克蘭哈爾科夫師范大學學生開設中國合唱講座并指導他們學習中國音樂。
剛過去的這個學期開始的時候,烏克蘭哈爾科夫國立師范大學的學生在奔走相告:那位“中國博士”又來了!
“中國博士”叫曾廣海,是浙江省殘疾人藝術團的指導老師。在烏克蘭留學攻讀博士期間,他一邊學習,一邊無償為烏克蘭本科生及來自其他國家的留學碩士、博士教授中國音樂課。
曾廣海用希望和理想為燃料,以音樂為燈芯,燃起了一盞燈,不僅照亮了他自己的人生路,更照亮了那些喜歡音樂卻苦于沒有機會受教于專業老師的人,還有那些只要有音樂人生就有光明的人。在學有所成、成為業內佼佼者的時候,他義無反顧地放棄了事業編制,放棄優厚待遇,來到浙江省殘疾人藝術團,成為一名特殊教育工作者。
像一片綠葉,他的根始終深扎在愛的泥土里。
如泉水叮咚流淌于山間曲徑,蜿蜒曲折,千回百轉;如白云綻放舒展于藍天上,云卷云舒,不事雕飾;如夕陽落在閑庭花影中,花開花落,隨時光淡淡而去。
誰在吹簫擊鼓,一聲聲,訴說著相思離別之情……美輪美奐的鋼琴曲《夕陽簫鼓》在他的手指間跳動著,如一幅色彩柔和、清麗淡雅的山水長卷,引人入勝;而《黃河》,則激越昂揚,波瀾壯闊,其獨特的民族風格和氣魄,更是讓人熱血沸騰。
越來越多的人被琴聲吸引,本來只容得下幾十個人的教室,漸漸地擠進來近百個人,直到教室被擠滿。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音樂學子,無法擺脫美妙的中國音樂的誘惑。一首首中國樂曲,帶著東方的神韻和奇麗的意境,具有史詩般的結構和豐富的層次,加上華麗的彈奏技巧,太吸粉了!甚至院長偶爾路過,也被征服——他駐足聆聽,淚水盈滿了眼眶。
這是來自中國的留學博士生曾廣海,在烏克蘭哈爾科夫國立師范大學開設的中國音樂課。
最初,當這位中國博士生向研究生院申請開設中國音樂課的時候,院長很猶豫,因為學院從來沒有類似的先例啊。“我保證不耽誤自己的學業,只是利用自己的課余時間授課,而且不收任何報酬,完全是無償的。”曾廣海的真誠、熱情和執著打動了院長,院長同意讓他試試。這一試,一發而不可收。

獲得優秀碩士畢業論文證書和導師李明月教授合影留念。
一節課又一節課,聽課的人越來越多,有時在學生一再要求下,課堂直接變成了音樂會會場。被感動了的院長,特批了一間大教室給曾廣海上課用。
利用自己在烏克蘭讀博士的機會開設中國音樂課,向世界介紹中國音樂,曾廣海并非心血來潮,他是有備而來的。出國之前,為了保證無障礙交流,他猛學英語。雖然有一定的英語底子,但為了保證口音純正,他從音標開始從頭學起。為了節約開支,也為了節省時間,他每天清晨四點起床,晚上十二點后才合上課本,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吃飯、走路都在背單詞和音樂術語,家里貼滿了各種單詞紙條,甚至妻子和他說話,他都會假裝聽不懂,直到妻子改用英語,他才會接茬。半年后,曾廣海在他的中國音樂課堂上,講的已是一口純正流利的英語。
一位南非的女學生,在烏克蘭碩士畢業后,原打算去美國讀博,但曾廣海的中國音樂課讓她愛上了中國。她每天抱著漢語教材,開始攻克語言關。像她一樣的學生還有不少,他們因為曾廣海的課而愛上中國,萌生到中國深造的念頭。
2009年,曾廣海在山東泰安做音樂老師。有一天他路過泰山腳下的天外村,看到一個廣場上,有一群退休老人相聚在一個大亭子里唱歌。
曾廣海靜靜地佇立在一旁聽著。曲終人散后,他走上前去對領隊說,你們想唱得更好嗎?我就是專業的音樂老師。
幸福來得太突然,老年合唱隊從此空降了一位專業老師,教他們如何把握音準、節奏,如何正確發聲、控制氣息,如何清晰地咬字、吐字……
曾廣海把一群業余愛好者,打造成一個出色的演唱團體。
兩年之后,41歲的曾廣海考上了上海華東師范大學研究生,他是學生中年齡最大的,也是唯一一個有兩位導師(他同時修作曲、聲樂兩個專業)的學生。他一邊讀書,一邊在傳媒學院的播音專業做外聘教師。出色的學業成績、優秀的畢業論文,加上豐富的從業經驗,都為他留校任教奠定了基礎。但與大城市相比,曾廣海更喜歡農村、喜歡基層、喜歡草根,他想教那些喜歡音樂卻苦于沒有機會接近專業老師的人。
2014年,當浙江橫店影視職業學院聽到曾廣海愿意去就職時,高興得把面試地點直接改為上海,直接給他下了聘書。
在橫店,曾廣海的專業素養,尤其是他對學生的愛,得到了人們的贊賞和好評。有一個叫葛子辰的小朋友專程找上門去求助或者說是求救。
8歲的葛子辰因患腦中風,左手左腳基本失去了知覺,語言功能也近乎喪失,得病前在學的鋼琴也不能繼續了。這個小小的男孩,頭上是觸目的手術刀痕。當醫生建議音樂療法時,沒有一個聲樂老師肯收他。
著名歌唱家德德瑪曾突發腦溢血導致右半身癱瘓,但她用歌聲治愈自己又重返舞臺的故事給了曾廣海信心和勇氣。
曾廣海蹲下身子,拉過孩子手,問:“喜歡小船嗎?會唱歌的小船,會飛翔的小船,就像小鳥一樣快樂的小船……”曾廣海說得很慢很輕,卻一字一句很清晰。孩子的臉漸漸轉向他,但沒有抬眼。
“藍藍的天空銀河里,有只小白船……”曾廣海動情地唱起了《小白船》。歌聲輕盈柔和如天使的翅膀,緩緩地扇動了小子辰的眼簾,如星星之火重新點燃起小子辰對音樂的熱情。小子辰看著“會唱歌的老師”,仿佛看到有一只小白船駛向天穹。從此,仿佛有一只會唱歌的小白船在這對特殊的師生間航行著。

輔導省殘疾人藝術團聲樂演員。
從教學說話開始,曾廣海耐心地教子辰念兒歌,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和正常孩子不同,子辰今天學會的,明天又會清空,只有從頭再來。一點一滴雖然特別緩慢,但每天在進步。一般小孩兩天就能學會的一首歌,子辰要花三個月才能完整地唱下來。
一對耳機,師生一人一個聽音樂;一架鋼琴上,大手握著小手……半年后小子辰會笑會說話了;一年之后,葛子辰的語言功能恢復了,可以和健全的孩子們一起上學了,歌也越唱越好,聲樂考試居然過了七級。
一個家庭又有了新的希望,一個人的命運出現了新的轉機。不可思議的音樂治愈力,讓醫生都不敢相信。但傳奇就明明白白地寫在小子辰的臉上,也像神話般被人們傳頌著。
聲樂的神奇功效,歌唱對于特殊人群的重要性,讓曾廣海與生俱來的愛心不斷蔓延。2018年2月底,曾廣海做出了一個令常人難以理解的決定——當他知道浙江省殘疾人藝術團很需要專業聲樂指導老師時,毅然放棄了事業編制,在一片惋惜聲中,他心無旁騖地投身于特教工作中。
在老家的父母聽到這個消息后,實在難以理解兒子作出的這個選擇:一家人省吃儉用培養了你,一個村子就出了你這一個博士生,你自己為考學也是千辛萬苦的呀……但曾廣海堅持特教的心沒有改變。
曾廣海悉心為殘疾人進行聲樂培訓和藝術指導,并很走心地與他們交朋友。在微信公眾號和朋友圈里都可以讀到曾廣海用心、用情寫下的殘疾人藝術團團員的故事。類似小子辰那樣以音樂激發生命活力的奇跡,一直在發生……

和烏克蘭孩子在一起。
曾廣海無怨無悔,唯有感恩。他坦陳:“浙江是個有愛之地。為了讓殘疾人藝術團得到更專業的指導,藝術團領導設法引進人才,盡可能提供好的條件,讓他們發揮自己的專業特長。省殘疾人特殊藝術中心主任陳小瓊主持成立了殘疾人藝術學習理論研究課題組,讓我擔任課題組長,準備有計劃地進行全省殘疾人藝術學習調研,并把課題匯報給中殘聯,使課題成為中殘聯的子課題;為了讓我繼續完成在烏克蘭的學業,特藝中心專門調整了我的工作安排……事實上,在特藝事業中,這里的許多老師都在付出、奉獻。這些為發展特殊藝術教育傾注全力的人和事,是一種巨大的力量,不然我怎么可能被引進,又怎么可能與他們善道同行?”
45歲的曾廣海,他攻讀博士,不僅僅是為了獲得某種資質,更是為了站得更高、看得更遠。所以,即使是短期出國讀博士課程,他也不忘來一場“國際特教”;并且想方設法抽出時間尋找各種機會,去烏克蘭的殘疾人學校和殘疾機構參觀、考察,他想為自己積累更多的經驗,獲得更多的借鑒。
他所做的這些,和名利無關,只是簡簡單單的綠葉對根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