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茶
五月,我套上校服坐在位于三樓走廊盡頭的那間教室里,上了最后兩節課。雖然,那個時候已經立夏,但空氣里還有著揮之不去屬于北方的清冽氣息,法國梧桐還沒有完全長出新葉,所以我能透過大樹的枝丫,看見喜鵲圓圓的白色肚子和細細的黑色長尾巴,陽光灑在它們身上的時候變成了亮紫色。
上午第二節課的大課間,我含著一顆蜜桃味兒的水果糖,把校服拉鏈拉到最頂頭的位置,跟著整個高三的大部隊一起下樓,圍著操場跑圈的時候,涼風吹過臉頰然后穿過睫毛,帶著微小的塵埃鉆進鼻腔。我用手捂著被風吹紅的鼻頭,回到教室,第三節課的上課鈴正好響起。我坐在座位上,沒有盯著銀白色訂書釘的復習提綱,教室里沒有帶著金絲邊眼鏡的嚴肅班主任,也沒有筆尖劃過粗糙的練習簿發出的沙沙聲。
我從桌洞里一摞練習冊的最底下抽出一張疊了三層的草稿紙,又疊了一層才放進校服的右邊口袋。
練習冊課本和試卷撐滿了書包,我很費力地抱著桌子上剩下的那一摞復習資料,肩膀被壓得酸痛,抱著課本的手也有點麻木。我站在座位旁邊,騰不出手來與其他人擁抱或者揮手告別。一瞬間教室里的秩序很混亂,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興奮,黑板上的函數圖像不見了,粉筆盒里的粉筆也不見了。
我不確定我是不是第一個離開教室的人,只是覺得走過那條長長的走廊,看到你背影的時候,全世界只剩下我們倆。離你幾米遠時,我松開了右手,從口袋里掏出那張草稿紙,并加快了腳步。超過你的時候,我把草稿紙塞到了你書包旁那個裝水壺的兜里。
在那張草稿紙上,有無數道我解不出的數學題證明我是一個笨蛋,還有一句“喜歡你”,證明這看起來漫長的三年終究還是過去了。草稿紙離開我的時候,仿佛就像課間跑提前沖向終點線的瞬間,只不過這次輕松地越過了,于是我成了泄氣的氣球。
高一剛入學的時候,食堂后院和女生宿舍樓下是流浪貓的聚集地,午休路過的時候,總有女生拿著烤腸喂它們。后來,喂貓成了學校明令禁止的事情,經常能看到穿著工作服的保潔阿姨拿著柳木掃帚,趕跑在樓下蹲點的貓,只有一只懷了孕的母貓依然會在樹下曬太陽。那只虎斑貓在獨處的時候慵懶溫順,而一旦有人接近就像是發了瘋一樣露出尖利的爪子,聽說它還抓傷了一個保潔阿姨。它對誰都是一副剽悍極了的樣子,唯獨和一個男生很玩得來。
于是我和你有了第一次相遇。我稱那為相遇可能不怎么恰當,因為我只是在你身后,你并不知道你已經成為我眼前的風景。
我是個很普通的人,我沒有電影里描述的種種熱血,從小到大按部就班地讀書升學,沒有打過架,沒有偷偷去過網吧,也沒有為了某件事情拼盡全力奮不顧身。可是,我并不覺得我是個無趣的人。
高二的金秋運動會,我依然記得那天。金秋體育節的橫幅掛在學校操場主席臺最顯眼的位置,學校每年都會把那一天稱為金秋,可是九月份還是我的夏天啊。
我風風火火地拿著我們班寫的大會賀詞沖上主席臺,以為多加幾分就可以力挽狂瀾,所以把一份稿件分成兩份或者更多。我走神的時候,你撿起我掉的那幾張碎紙條,你沒因為我和你穿著一樣的校服就對我笑,也沒有因為我的馬虎冒失而皺眉,而是面無表情地說了聲:“給你。”
這是你第一次和我說話,我對著你笑。
在最忙碌艱苦的三年里,我對你一無所知,甚至沒有勇氣去試著了解關于你的三兩小事。所以,這些未知的一切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之一,甜甜酸酸的情感是難熬生活里最美好的堅持。
未來的日子,我不會再一次在上下課擁擠的三樓走廊準確地找到你,不會排隊和你買一樣的超值午餐,不會因為看到你笑就讓我的一天都覺得很美好。你沒有犯錯,所以我不需要豁達的原諒,你沒讓我感動,所以我不需要回饋更多的光與能量。我想給予你最青澀的心動,和最無聲的離別。
想象你的好,隔離你的壞。你是這樣,我的青春也是如此這般。
十七歲的八月末尾。
我就要離開北方,去往南方。
或許未來的某年某日,我還會隱約記起我們十七八歲時候的模樣,我們會變成一種怎么樣的大人,這些都不那么重要。少年獨有的不羈,無心時刻留給他人的單薄溫柔,我們曾一度的迷失和固執,最難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