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群,王 劍,王秀敏※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上海兒童醫學中心a.內分泌遺傳代謝科,b.醫學遺傳科 分子診斷實驗室,上海 200127)
德朗熱綜合征(Cornelia de Lange syndrome,CdLS)是一種多器官系統受累的遺傳性疾病,其表現出顯著的遺傳異質性,臨床表現輕重不一[1],典型患者具有特殊面容、嚴重生長落后及肢體畸形等特點。據估計,CdLS的發病率為(1.6~2.2)/10萬,但輕型患者可能未被診斷出,故確切的發病率尚不清楚[2]。CdLS為顯性遺傳,大多為散發,亦有家族性發病的報道[3]。其主要由黏連蛋白復合體的相關基因變異導致。黏連蛋白復合體由SMC1A(structural maintenance of chromosomes 1A)蛋白、SMC3(structural maintenance of chromosomes 3)蛋白、RAD21(Double-strand break repair protein rad 21 homologue)蛋白和STAG(stromal antigen)蛋白組成,其主要作用包括調節姐妹染色單體聚合和分離、維持染色體結構、調控基因轉錄及DNA修復等[4]。目前發現,至少有7個基因[NIPBL(Nipped-B-like protein)基因、SMC1A基因、SMC3基因、RAD21基因、溴結構域蛋白4(bromodomain-containing protein 4,BRD4)基因、組蛋白去乙酰化酶8(histone deacetylase 8,HDAC8)基因和錨蛋白重復域11(ankyrin repeat domain 11,ANKRD11)基因]與CdLS相關[1],其中SMC1A基因、SMC3基因、RAD21基因編碼黏連蛋白的構成組分,NIPBL基因、HDAC8基因是黏連蛋白的調控因子,最常見的基因為NIPBL。現就CdLS的發病機制、診斷及治療干預等方面的研究進展予以綜述。
目前認為,黏連蛋白復合體的相關基因突變與CdLS發病密切相關。基因突變導致黏連蛋白在發育過程中的基因表達調控作用改變,這被認為是導致CdLS的潛在分子機制[5]。有研究顯示,黏連蛋白可能通過與轉錄中介復合物、CCCTC結合因子、RNA聚合酶Ⅱ等相互作用,調控基因表達[6]。
2004年,NIPBL(OMIM#608667)基因變異被首次鑒定出是CdLS的致病原因,隨后其他致病基因也被鑒定出,包括SMC1A基因(OMIM#300040)、SMC3基因(OMIM#606062)、RAD21基因(OMIM#606462)、BRD4基因(OMIM#608749)、HDAC8基因(OMIM#300269)和ANKRD11基因(OMIM#611192)。其中,NIPBL、SMC3、RAD21、BRD4、ANKRD11為常染色體顯性遺傳,SMC1A和HDAC8為X連鎖方式遺傳。
NIPBL基因定位于5p13.2,與果蠅Nipped-B和酵母SCC2(sister chromatid cohesion 2)同源,編碼NIPBL蛋白,該蛋白屬于染色體黏附素家族,參與構成黏連蛋白加載到染色體上所需的異二聚體復合物[7]。據統計,約70%的CdLS患者中存在NIPBL基因變異[1]。目前,已報道300多種變異,包括錯義變異、無義變異、剪接變異、插入、缺失/重復等。NIPBL基因劑量效應對人類的發育極為重要,基因表達減少15%可導致CdLS表型[8]。而對NIPBL基因變異致病機制的研究發現,NIPBL影響轉錄調控可能通過兩種途徑:通過對黏連蛋白的加載作用來間接影響調控或直接與啟動子作用[9]。
SMC1A基因定位于Xp11.22,編碼黏連蛋白復合體的SMC1A蛋白。約5%的CdLS患者存在該基因變異,男女比例為1∶2[10]。SMC1A基因可以逃逸X失活,SMC1A基因變異女性患者的致病原因可能是由于存在負面效應的突變蛋白[11]。已知CdLS的SMC1A基因變異包括錯義變異、讀碼框內缺失等。SMC1A基因截斷變異的患者可表現出嚴重的發育障礙和難治性癲癇,與CdLS的典型表型不同[12-13]。
SMC3基因定位于10q25.2,編碼黏連蛋白復合體的SMC3蛋白。SMC3亞基被ESCO(establishment of sister chromatid cohesion N-acetyltransferase)蛋白乙酰化,以促進其在姐妹染色單體聚合中的功能,并由HDAC8去乙酰化。據估計,SMC3基因變異占CdLS或CdLS樣表型的1%~2%,其變異類型包括錯義變異、讀碼框內缺失/重復[14]。有研究發現,芽胞桿菌SMC鉸鏈結構域的變異影響了DNA結合和ATP水解,故認為鉸鏈結構域SMC1A和SMC3的變異可能干擾DNA結合和ATP水解,進而影響黏連蛋白加載到DNA的過程,從而導致與NIPBL基因變異相似的表型[15]。
RAD21基因定位于8q24.11,編碼黏連蛋白復合物的RAD21蛋白,負責連接SMC1/SMC3異二聚體和STAG亞基,且在細胞分裂后期RAD21被分離酶水解后染色單體分離[4]。目前已有13例患者被報道,其變異類型包括錯義變異、移碼變異、剪接變異、框內缺失等[16]。有學者在斑馬魚模型中發現,RAD21基因變異可能影響黏連蛋白復合物的其他組分(STAG蛋白和SMC1A蛋白),削弱細胞對DNA損傷的反應,從而干擾轉錄過程[17]。
BRD4基因定位于19p13.12,編碼BRD4蛋白,其通過與乙酰化組蛋白H3 Lys27結合定位于增強子簇[18]。目前文獻報道的病例極少,其變異類型包括錯義變異、移碼變異、拷貝數變異。有研究發現,BRD4基因錯義變異與典型CDLS表型相關,該變異與乙酰化組蛋白結合力變差,但保留了與NIPBL的結合能力,故認為BRD4和NIPBL在超增強子上結合共同調控發育基因表達[19]。
HDAC8基因定位于Xq13.1,其通過使SMC3脫乙酰化來促進黏連蛋白復合物從染色質釋放[20]。目前,已報道了65例HDAC8變異的患者[1],其變異類型包括錯義變異、剪接變異、無義變異、移碼變異等。且男性較女性表現更嚴重,但女性表現出多樣變化的表型,這可能與女性雜合子中X染色體在各個組織的失活程度不同有關[21]。
ANKRD11基因定位于16q24.3,編碼ANKRD11蛋白,其通過募集組蛋白去乙酰化酶來抑制核受體靶基因的轉錄激活[22]。目前,ANKRD11蛋白與黏連蛋白的相互作用尚不清楚。其變異通常與KBG綜合征(OMIM#148050)相關,該綜合征臨床主要表現為上中切牙大、身材矮小、骨骼異常、精神運動遲緩、智力障礙、癲癇等[23]。但有文獻報道,ANKRD11基因變異患者臨床表型與CdLS重疊[24-25]。
此外,CdLS患者中存在體細胞嵌合現象,這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CdLS表型的差異。有研究利用口腔拭子檢測CdLS患者的基因變異發現,NIPBL基因嵌合變異比例占23%[26]。在極少數情況下,CdLS患者可能有SMC3基因、SMC1A基因嵌合變異[25]。
2.1臨床特征 特殊面容、骨骼畸形及生長發育落后對CdLS的診斷具有重要意義。CdLS在胎兒期最常見的特征為宮內生長遲緩,且超聲檢查可檢測到小下頜、頸項透明層增厚、肢體畸形、心臟缺陷等異常[27]。典型CdLS患兒可因特殊面容在新生兒期被識別出。大部分CdLS患者的身高和體重明顯低于同齡正常人[28]。且他們表現出不同程度的智力遲緩:從輕度學習障礙到嚴重的認知障礙,僅有極少數智力正常,大多數有中度到嚴重的智力殘疾[29]。CdLS患者的表型呈現多樣性,常有多個器官系統受累。據報道,胃食管反流的發生率為62.5%~87%,但其非特異性特征可能導致診斷延遲[30]。CdLS患者的消化系統畸形包括幽門狹窄、先天性膈疝、腸旋轉不良、腸扭轉、十二指腸閉鎖、環狀胰腺、肛門閉鎖、梅克爾憩室、腹股溝疝等[31]。約30%的CdLS患者有心臟結構異常,包括肺動脈狹窄、室間隔缺損、房間隔缺損等[32]。40%的CdLS患兒出現腎臟及泌尿道畸形,包括膀胱輸尿管反流、骨盆擴張和腎發育不良[33]。生殖系統畸形在男孩中表現為:82%出現隱睪,37%出現小陰莖,9%出現尿道下裂;在女孩中表現為小陰唇和異常子宮[34]。約20%的CdLS患者發生癲癇,且部分性癲癇最常見[35]。83%的CdLS患者有良性視盤周圍色素沉著[36]。此外,CdLS患者可存在耳道狹窄或中耳、內耳畸形,易患中耳炎,且聽力損傷也很常見,包括傳導性聽力損傷和感音神經性聽力損傷[37]。目前,有關CdLS患者國內報道較少,已報道的CdLS患者臨床特征與國外報道大致相同,大多存在特征性面容、生長發育落后等特征,且新生兒期喂養困難也很常見[38]。
2.2診斷 2007年,Kline等[31]制訂了CdLS的診斷標準:①分子檢測證實患兒具有明確的CdLS相關基因突變;②必須同時符合特殊面容(連眉或者高眉弓、濃眉和不少于以下8項中的3項:長睫毛、鼻子短小且鼻孔前傾、長人中、寬或凹陷的鼻梁、小或方形下頜、薄唇且口角下斜、高腭弓、寬齒縫或缺失牙齒)和以下3項主要標準中的2項即生長落后(以下3項中至少2項:體重小于同年齡的第5百分位數,身高小于同年齡的第5百分位數,頭圍小于同年齡的第2百分位數)、智力發育落后(以下2項中至少1項:發育遲緩或智力障礙、學習障礙)、行為異常(以下8項中至少2項:注意力不集中和(或)多動、強迫癥、焦慮、經常漫游、攻擊性、自傷行為、過度羞怯或退縮、類似自閉癥的特征);③同時符合特殊面容及上述3項主要標準中的1項和以下其他系統異常中的2項:肌肉骨骼畸形[僅有上肢或前臂缺失;或者小手足、少指和至少以下9條(第五指彎曲、斷掌、橈骨頭脫位、第一掌骨短、拇指外翻、第二三腳趾并趾、脊柱側彎、漏斗胸、髖關節脫位或發育不良)中2條;或者無上述表現但存在前面所列9條中的至少3條]、感官神經系統或皮膚異常(至少以下3條:眼瞼下垂、鼻淚管畸形或眼瞼炎、近視、眼部畸形或視盤色素沉著、聽力喪失、驚厥、皮膚大理石花紋、多毛、小乳頭或肚臍)、其他器官先天畸形(至少以下3條:消化道畸形或腸旋轉不良、膈疝、胃食管反流、腭裂、先天性心臟病、小陰莖、尿道下裂、隱睪、腎臟或泌尿道畸形)。
2018年,首部CdLS國際共識提出[1]:CdLS的表型由臨床特點及體征組成,并將其表型分為主要特征(CdLS中最有特征性的特點,每1項記2分)和提示性特征(這些特征不夠特異,每1項記1分)。其中,主要特征包括:連眉或濃眉;鼻子短小,鼻梁凹陷或鼻孔朝前;長人中或淺人中;上唇薄或口角下垂;少指或無指;先天性膈疝。提示性特征包括:發育遲緩或者智力障礙;宮內生長遲緩;出生后生長落后;小頭畸形;小手足;第5指短;多毛。CdLS的臨床診斷標準為[1]:①分數≥11分且存在至少3個主要特征,則為經典CdLS;②得分為9~10分且存在至少2個主要特征,則為非經典CdLS;③得分為4~8分且存在至少1個主要特征,則足以進行分子檢測;④得分<4分,不足以進行分子檢測。此外,不論是否找到致病基因變異,得分≥11分臨床可明確診斷為CdLS。
同時,首部CdLS國際共識[1]對其分子檢測建議如下:首選二代測序檢測,且至少包含上述7個相關致病基因。如果不能進行二代測序,NIPBL基因Sanger測序是經典表型個體的首選;對于非經典表型個體,臨床醫師應根據經驗選擇檢測相關候選基因,如果無法確定則可以進行全外顯子或者全基因組測序。若上述檢測方法均未檢測到基因變異,則繼續進行嵌合變異檢測,首選成纖維細胞,也可對口腔細胞或膀胱上皮細胞進行檢測。如果上述檢測仍為陰性,可利用多重連接依賴性探針擴增技術檢測NIPBL基因的缺失或重復變異。
CdLS患者基因型與臨床表型之間存在相關性。NIPBL基因變異患者可能較其他基因變異患者具有更嚴重的臨床特征,而SMC1A基因或SMC3基因變異患者通常表現為輕度至中度的表型。此外,功能喪失的NIPBL基因變異通常導致較錯義變異更嚴重的臨床表型[39]。
CdLS患者的臨床表型存在明顯差異。Kline等[31]制訂了CdLS嚴重程度評分,在患兒48月齡時從以下7個方面對其進行評估:出生體重(>2 500 g記1分;2 000~2 500 g記3分;<2 000 g記5分)、獨坐的年齡(9月齡前記1分;9~20月齡記3分;超過20月齡記5分)、獨行的年齡(18月齡前記1分;18~42月齡記3分;超過42月齡記5分)、說第一個字的年齡(24月齡前記1分;24~48月齡記3分;超過48月齡記5分)、上肢畸形程度(無畸形記1分;部分缺失記3分;嚴重缺失記5分)、其他主要臟器畸形的數量(有0~1種記1分;有2~3種記3分;超過3種記5分)、聽力損失(沒有聽力損失記1分;輕度聽力損失記3分;中度到重度聽力損失記5分),計算總分將其分為輕度(<15分)、中度(15~22分)及重度(>22分)。
目前,CdLS患者的治療主要為對癥治療。由于CdLS涉及多個系統異常,故需要多學科協作進行評估和治療。對于已確診的CdLS患者需評估常見的內臟器官異常,針對器官畸形及時進行糾正處理。而CdLS患兒的家長再生育時,應進行遺傳咨詢和產前檢查。CdLS患者的早期干預很重要,建議長期進行隨訪管理和治療。在嬰兒期和幼兒期應該更頻繁地隨訪,在青春期和成年期每1~3年隨訪1次,且每個年齡段隨訪及干預內容稍有不同[31]。
嬰兒期的干預內容包括:①完善超聲心動圖、腎臟超聲、視力檢查、聽力評估;②上消化道攝影排除旋轉不良和反流,如存在腸旋轉不良,建議早期修復;③胃食管反流的評估,包括pH監測和內鏡檢查,如存在胃食管反流需積極治療和隨訪;④每1~3年進行1次發育評估;⑤進行早期康復干預治療并持續至成年;⑥使用CdLS生長曲線進行生長評估[28]。幼兒期至青春期前的干預內容包括:①定期到基礎醫療機構進行常規評估并接種疫苗。②隱睪在18個月前修復。③繼續患兒發育方面的干預治療。④繼續通過特定CdLS的生長圖表監測生長,如果患兒出現顯著的生長落后,需明確其是否存在胃腸道問題、甲狀腺功能障礙及生長激素缺乏等異常[1]。雖然大多數CdLS患兒的生長激素水平在正常范圍,但有報道1例CdLS患兒在經生長激素治療后,身高獲得明顯改善[40]。⑤每6個月牙科隨訪治療;⑥眼科評估每1年進行1次。⑦聽力評估每2~3年進行1次,慢性或復發性中耳炎導致患兒出現聽力下降、語言發育遲緩時需要骨膜置管,嚴重的聽力損失需助聽器及人工耳蝸植入。⑧如果懷疑胃食管反流惡化或進展,應進行重復評估。⑨如果出現任何的腸旋轉不良、腸梗阻跡象(嘔吐膽汁、急劇腹痛)均應立即就診并及時處理。⑩如果出現驚厥表現需進行神經系統評估,若確診為癲癇則按常規治療。針對患者骨骼畸形需骨科評估,必要時進行矯正器、手術修復等治療。出現行為問題時需進行評估,且自傷行為突然增多應該尋找可能導致疼痛的生理來源,如牙膿腫、鼻竇炎、中耳炎、胃食管反流進展或惡化等[41]。如果患兒存在反復、嚴重的感染,建議進行免疫系統檢查[42]。青春期至20歲患者的干預內容包括:①繼續前階段的干預內容;②女性定期進行盆腔檢查,從青春期后期到成年每3年進行1次。激素治療可用于預防懷孕及月經的管理。成人的干預內容包括:①進行血壓檢測、心電圖檢查,及常規乳房、睪丸和前列腺檢查;②如果出現多動癥、強迫癥、自殘行為、抑郁等問題且難以控制時需進行評估,嚴重者需使用藥物甚至住院治療;③進行骨密度檢查排除骨質疏松癥;④由于胃食管反流、牙齒畸形、口腔衛生差等問題導致齲齒和牙周病,牙科最好每4~6個月隨訪1次。
大多數CdLS患者由于有效的護理(特別是在出生后的年的護理照料)而成年[1]。與一般人群相比,CdLS患者壽命預計縮短10~20年,但根據病情輕重和醫療干預有所不同[43]。一項針對CdLS患者死亡原因的研究發現,圍生期死亡的最常見原因為先天性膈疝(超過1/3)、先天性心臟病(17%)和呼吸系統疾病(13%);嬰兒死亡的最常見原因包括呼吸系統問題(35%)、心血管系統疾病(27%)和胃腸道問題(18%),其次為膿毒癥(4%)和中樞神經系統問題(4%);在兒童中,其死亡原因主要包括呼吸道問題(32%)、胃腸道問題(18.8%)、意外事故和心血管系統疾病(10.2%)、中樞神經系統疾病(9%);成人的死亡原因與呼吸系統(32%)、胃腸道系統(26%)、中樞神經系統(10%)、意外(9%)和心血管系統(7%)等問題相關[44]。
CdLS是一類累及多系統的遺傳疾病,其有經典表型患者在早期即可被有臨床經驗的醫師識別診斷,但仍有很多非典型患者需要鑒別及診斷。隨著分子生物學技術的飛速發展,基因檢測成為診斷CdLS患者的重要方法。CdLS明確的分子遺傳學診斷有助于其長期管理、評估預后、調查其他可能相關癥狀及遺傳咨詢。因此,未來應繼續深入開展對CdLS相關基因的研究,正確認識其調控機制、科學預測疾病的進程及進一步開創有效干預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