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潔,袁建玲,鮑 波bc※
(廣東醫科大學 a.病理生理學教研室,b.實驗動物中心,c.實驗動物學教研室,廣東 湛江 524000)
人類胃腸道中寄居著數量龐大的腸道菌群,其所有基因組約有300萬個,主要由擬桿菌門、厚壁菌門、放線菌門和變形桿菌門4個門組成[1]。腸道菌群對人體生物學的幾個方面至關重要,包括難消化多糖的代謝,短鏈脂肪酸(short-chain fatty acids,SCFAs)、必需維生素的產生,腸上皮和免疫系統的發育和分化,組織穩態的維持以及防止病原體入侵的保護[2]。近年來研究發現,腸道菌群及其代謝產物SCFAs能通過免疫、神經和內分泌等途徑調節腸道和大腦間的相互作用,能通過腸道菌群-腸-腦軸幫助維持腦內穩態[3]。
帕金森病(Parkinson′s disease,PD)是第二常見的中樞神經系統退行性疾病,全世界有700萬~1 000萬人患有PD[4]。PD的主要病理特征在于中腦黑質多巴胺能神經元的變性缺失和剩余多巴胺能神經元中α突觸核蛋白(α-synuclein,α-syn)的異常聚集,導致靜止性震顫、運動遲緩、姿勢步態異常等運動癥狀的出現[5]。然而,在運動癥狀出現前數年,大多數PD患者已經出現胃腸動力異常和便秘等癥狀[6]。研究表明,PD患者有腸道菌群失調表現,這可能促進α-syn從腸道至大腦的轉運[1]。因此,腸道菌群與PD的進展密切相關。現就腸道菌群在維持腦內穩態和PD進展中所起的作用,以及基于腸道菌群的糞便微生物移植術(fecal microbiota transplantation,FMT)治療PD的可行性進行綜述,為進一步防治PD提供科學依據。
腸道菌群對中樞神經系統(central nervous system,CNS)的幾種生理過程具有調節作用,可影響神經發生、發展等腦生物過程和焦慮、學習和記憶等行為,有助于維持腦內穩態[7]。目前認為腸道菌群-腸-腦軸在該調節過程中扮演關鍵角色[8]。
1.1腸道菌群對CNS功能的影響 腸道菌群對CNS功能的影響體現在以下3個方面。①腸道菌群有助于保持血腦屏障的完整性。Braniste等[9]研究發現,與無特定病原體小鼠相比,成年無菌小鼠的額皮質、紋狀體和海馬中緊密連接蛋白,如閉合蛋白和claudin-5的表達降低,血腦屏障的通透性增加。隨后通過灌胃無特定病原體小鼠的糞便來定植這些無菌小鼠,可導致無菌小鼠緊密連接蛋白,如閉合蛋白和claudin-5表達顯著上調及細胞旁通透性的恢復,表明腸道菌群可通過調節緊密連接蛋白的表達影響血腦屏障的通透性。②腸道菌群可調節腦源性神經營養因子的表達。Braniste等[9]還發現,無菌小鼠的腦源性神經營養因子表達下調,腦源性神經營養因子是腸道中產生的最豐富的神經營養因子之一,用于支持正常的大腦發育、神經元存活和中腦多巴胺神經元的分化。③腸道菌群可影響CNS免疫細胞的生長和功能。小膠質細胞是大腦中最豐富的常駐免疫細胞,參與神經發育、吞噬作用、抗原呈遞、細胞因子產生和炎癥反應的激活[10]。Erny等[11]研究發現,與無特定病原體小鼠相比,無菌小鼠中的小膠質細胞體積更大,表現出未成熟的表型以及更多的分支形態,不能完善的發育以響應病理刺激。接著,用SCFAs混合物處理無菌小鼠可以恢復其小膠質細胞的密度和形態。總之,這些發現表明腸道菌群顯著影響CNS中的幾個生理過程,包括維持血腦屏障通透性、神經發育和免疫細胞活動,從而有助于維持腦內穩態。
1.2腸道菌群維持腦內穩態的可能機制 近年來,研究者們發現大腦和腸道之間存在著雙向功能交流:大腦通過調節運動、分泌、吸收和血流來調控腸道;反過來,腸道也可以影響大腦的功能和行為,這一通路被稱為“腸-腦軸”[12]。隨后的研究發現腸道菌群對腦功能具有調節作用,于是將“腸-腦軸”的概念逐漸拓展為“腸道菌群-腸-腦軸”[13]。
腸道菌群通過腸道菌群-腸-腦軸在維持腦內穩態中發揮作用,而腸道菌群-腸-腦軸通信的假設機制主要依賴于腸道菌群與腸上皮屏障、腸道免疫系統和腸道神經系統(enteric nervous system,ENS)-迷走神經通路的相互作用[14]。關于腸道菌群與腸上皮屏障的相互作用,Yano等[15]使用動物模型表明,腸道菌群及其代謝產物(如SCFAs)可以促進宿主結腸腸嗜鉻細胞合成5-羥色胺,5-羥色胺可以擴散到血液中,到達大腦并直接影響CNS功能。反過來,腸上皮細胞調節特定的細菌產物,如SCFAs、維生素或乙酰膽堿、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等神經遞質轉移到血流中,再通過循環系統上行至CNS并調節其功能[14]。

腸道菌群還與ENS-迷走神經通路相互作用。ENS由肌間神經叢和黏膜下神經叢構成,能通過迷走神經與CNS進行雙向通信。腸道菌群衍生的神經遞質和神經肽可直接激活ENS的肌間神經元,通過迷走神經上行纖維,向大腦傳遞神經輸入[16]。有研究顯示,迷走神經切斷術防止了鼠李糖乳桿菌對野生型小鼠的抗焦慮和抗抑郁作用[19]。然而,腸道菌群-ENS-迷走神經相互作用的機制仍有待明確。
總之,腸道菌群-腸-腦軸包含腸道菌群與腸上皮屏障、腸道免疫系統和ENS-迷走神經通路的相互作用,有助于協調腦生理學。然而,未來需進一步研究在健康和病理狀態下,腸道菌群-腸-腦軸的分子和細胞機制。
在發生運動癥狀前,PD患者常出現前驅性非運動相關癥狀,其中胃腸功能障礙是最常見且最早出現的癥狀之一,甚至在發病幾年前就被檢測到。1980年,PD患者的胃腸道中首次發現了PD的重要標志物——α-syn[20],提示PD可能起源于胃腸道。而腸道菌群與胃腸道的密切接觸和相互作用也引起人們的廣泛關注。
2.1PD患者腸道菌群的變化特征 許多臨床研究總結了PD患者腸道菌群的變化特征。①Keshavarzian等[21]發現PD患者表現出“促炎”的生態失調模式,其特征在于能產生丁酸鹽的“抗炎”細菌減少,如布勞特菌、糞球菌屬和羅氏菌屬,而“促炎”細菌如羅爾斯頓菌屬增多。②Scheperjans等[22]比較了72例PD患者和72名年齡匹配的對照者的糞便,觀察到PD患者中腸桿菌科的豐度增加,且腸桿菌科水平與姿勢不穩和步態艱難的嚴重程度呈正相關,表明腸道菌群在PD表型中發揮作用。他們還發現PD患者糞便樣品中普雷沃菌的豐度減少。Bedarf等[23]發現PD患者糞便的普雷沃菌大量減少,而艾克曼菌增加。普雷沃菌產生黏蛋白可增強腸屏障的完整性,而艾克曼菌降解黏液層并使用黏液作為能量來源,普雷沃菌減少同時艾克曼菌增多可能與黏蛋白合成減少,黏液層變薄和腸道通透性增加有關,隨后導致全身暴露于細菌抗原和內毒素的危險中[24]。普雷沃菌還可以分解復合碳水化合物,提供SCFAs、硫胺素和葉酸來促進腸道環境的健康,因此該菌的減少可導致這些重要微量營養素的產量下降[25]。③Unger等[26]報道,PD患者糞便中的SCFAs(如乙酸鹽、丙酸鹽和丁酸鹽)水平均明顯低于年齡匹配的正常對照人群。Felice等[27]研究顯示PD患者糞便中產生SCFAs的柔嫩梭菌減少。以上研究表明PD患者的腸道生態失調與SCFAs水平顯著降低相關,SCFAs的減少可能損害腸上皮屏障,促進免疫反應及改變腸神經網絡,并且可能與觀察到的ENS蠕動調節受損及隨之而來的腸道運動障礙有關。雖然以上結果可能受到研究方法、研究人群等的差異及其他未知因素的影響,但仍能說明PD患者的腸道菌群具有明顯的變化特征。
2.2腸道菌群影響PD的可能機制 腸道菌群失調對PD進展的影響依賴于腸道菌群與腸上皮屏障、腸道免疫系統和ENS-迷走神經通路的相互作用。腸道菌群失調可導致腸上皮屏障受損和腸道炎癥,使PD患者出現腸上皮屏障形態學改變,腸道內促炎癥細胞因子水平增加以及腸神經膠質細胞活化[28]。腸神經膠質細胞在ENS中被稱為星形膠質細胞,其激活有助于形成腸道免疫反應,并導致腸運動功能障礙,還可以通過腸道菌群-腸-腦軸的神經免疫途徑促成神經炎癥,以及隨后CNS中的神經變性。
為了解腸道菌群失調與免疫網絡的相互作用在PD發病中所扮演的角色,已經在PD的動物模型中進行了一些研究工作。①Yang等[29]觀察發現用魚藤酮誘導的PD小鼠存在腸道生態失調,其特征在于腸道α-syn的積聚和結腸炎癥發生在運動缺陷、中樞神經變性和CNS中的α-syn聚集體形成前,表明腸道菌群與免疫網絡的改變可能是PD病理學的最早跡象之一。②外周注射細菌內毒素已被用于模擬小鼠PD樣表型[30]。米諾環素是一種已知可改變腸道菌群組成的廣譜抗生素,向細菌內毒素誘導的PD小鼠腹腔注射米諾環素,可導致中腦黑質炎癥明顯改善,小膠質細胞激活減少,黑質中存活的多巴胺能神經元的數量增加,說明改變腸道菌群多樣性的抗生素可以影響炎癥誘導的PD,突出了PD患者中腸道菌群-腸-腦軸通信潛在的神經免疫特異性機制[31]。③Cote等[32]報道,用1-甲基-4-苯基-1,2,3,6-四氫吡啶誘導PD小鼠會激活腸道先天免疫細胞中髓樣分化因子88/核因子κB促炎信號通路的轉導,并有助于腸道和中樞神經變性以及CNS中的小膠質細胞激活。而向髓樣分化因子88敲除小鼠外周注射1-甲基-4-苯基-1,2,3,6-四氫吡啶則不會出現腸道和中樞神經元丟失,表明先天免疫細胞在1-甲基-4-苯基-1,2,3,6-四氫吡啶引起的ENS和CNS神經變性進展中發揮關鍵作用。總之,這些臨床前研究結果表明腸道菌群失調和免疫系統的變化在PD進展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
腸道菌群失調可通過ENS-迷走神經通路促進PD的進展。有研究提出,在PD發生早期,甚至早在黑質紋狀體功能異常前,一種未知病原體就侵害了ENS及迷走神經背側核[33]。Qin等[34]提出,PD中腸道菌群組成的變化主要是產生SCFAs的細菌喪失,可促進α-syn在ENS中的積累,α-syn隨后通過迷走神經進入中腦黑質并沉積,導致PD發生。Holmqvist等[35]也證實,將PD患者體內分離出的α-syn裂解物注入成年野生型SD大鼠的腸壁,發現α-syn以時間依賴的方式通過迷走神經進入迷走神經背側核,并最終到達中腦黑質。因此,腸道菌群可通過ENS-迷走神經通路影響PD的進展。
綜上所述,腸道菌群能通過與腸上皮屏障、腸道免疫系統和ENS-迷走神經通路的相互作用,導致腸功能障礙,促進中樞多巴胺能神經變性的發生、發展,因此應進一步探究腸道菌群調節PD的病理生理學機制。
FMT是指將健康人群的糞便濾液輸注到腸道功能紊亂患者的腸道中,其目的是增加腸道中有益菌的數量,減少有害菌的數量,恢復被破壞的菌群穩態[2]。近年來,FMT在治療難治性和復發性艱難梭菌感染方面表現出有效性和安全性,逐漸成為與腸道菌群失調有關的多種疾病的新興治療方法,包括PD、多發性硬化、肥胖和自閉癥等[36]。
有報道稱,1例有便秘癥狀的PD男性患者因便秘而接受抗生素(萬古霉素、秋水仙堿和甲硝唑)治療后,胃腸道癥狀有所改善,神經系統癥狀消失,表明腸道菌群的重建有助于改善PD癥狀[37]。臨床前研究方面,Sun等[38]發現,用正常小鼠的糞便對PD小鼠進行FMT可減少腸道菌群生態失調,減輕身體損傷,增加紋狀體多巴胺和5-羥色胺含量。此外,FMT可減少黑質中小膠質細胞和星形膠質細胞的活化,從而抑制神經炎癥,降低腸和腦中Toll樣受體4/腫瘤壞死因子-α信號通路的表達。以上研究證明了FMT治療PD的可能性[39]。FMT后的短期不良反應主要為腹瀉、腹痛、腹脹和便秘,這些癥狀大都是自限性的[40]。然而,關于FMT的長期免疫反應的信息較少,包括潛伏感染的發作,應進一步隨訪調查。此外,由于糞便提取物是供體和受體之間的介質,即使進行嚴格的供體篩查,FMT也有可能傳播隱匿性感染[37]。因此,在將FMT視為治療策略前必須進一步確定其安全性和有效性。
腸道菌群對維持人體健康至關重要[2]。腸道菌群通過與腸上皮屏障、腸道免疫系統和ENS-迷走神經通路相互作用,參與腸道菌群-腸-腦軸,進而在維持腦內穩態和影響PD進展中發揮重要作用[16]。在維持腦內穩態方面,腸道菌群有助于保持血腦屏障的完整性,促進腦源性神經營養因子表達[9],還能影響CNS免疫細胞的生長和功能[11]。在影響PD的進展方面,腸道菌群失調損害腸上皮屏障,誘發腸道炎癥反應,并通過腸道菌群-腸-腦軸促成CNS的炎癥及神經變性[28],還可促進α-syn在ENS中的積累,以及經迷走神經由腸到腦的運輸[34]。PD患者出現胃腸道功能紊亂癥狀比運動癥狀早數年,其腸道菌群也具有明顯的變化特征,這可能成為PD的早期生物標志物[6]。未來應進一步總結PD患者腸道菌群失調的特點,以便早期篩查和診斷PD,做到早發現、早治療;同時應深入研究腸道菌群對大腦功能及行為影響的具體作用機制及其在PD發病中的病理生理學作用,更好地應用腸道菌群來改善大腦功能,延緩甚至阻止PD的發生和發展。此外,基于改善腸道菌群失調的治療策略,如FMT,能夠恢復腸道菌群的正常組成,改善胃腸道功能,減輕PD癥狀[37],且不良反應較小[40],有望成為防治PD的有效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