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丁立
近來,委內瑞拉內外交困,國家治理出現問題是此次社會動蕩的內因。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委內瑞拉左翼政府在奉行經濟自主的國家建設中,走過相對激進的道路。它在收回經濟主權后,不少外資被迫撤走,并引發這些國家與委內瑞拉現政府之間的矛盾。此外,由于難以預料的世界新能源崛起等因素,支撐委內瑞拉經濟的能源產業受到嚴重沖擊,從而造成國家出口與收入驟減以及債務沉重的困局。
委內瑞拉面臨的困境,還存在外因,那就是它受到了來自外部世界的干涉。本來,國際社會的某個成員出現治理問題,要大家全都閉口不談并不容易。因此,美國和其他國家要是對委內瑞拉政府不滿,動動口、損它幾句也未嘗不可。如果認為委內瑞拉對外資的政策有損投資方的合法利益,大可尋求司法判決。但要是越過紅線,走向承認他國未經選舉而自封的總統,擅自截留他國財富為該國反對派使用,甚至暗示動用武力以對抗美國不喜歡的政權,美國就走過頭了,而且這樣越線的后果未必美妙。
這樣的事情,美國過去沒有少干。從門羅總統提出“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的名言之后,美國就以保護美洲國家的名義在此地區與歐洲列強爭奪勢力范圍,但這未必會受到美洲國家的歡迎,特別是拉美國家普遍不滿。美國可能確實給拉美一些國家帶去資本輸入和技術管理,但是美國獲取財富回報也絕不含糊。這就是拉美國家一度走社會主義道路蔚然成風的原因。
美國在拉美需要資本的時候曾經給這個地區投資,一定程度上促進過拉美的發展。但是,若說美國一貫執行的“門羅主義”旨在促使拉美摒棄“壞政劣政”,亦不盡然。人們不會忘記美國中情局在1973年策動推翻阿根廷民選總統阿連德,但通過政變上臺的皮諾切特將軍,就實行了民主自由?在巴拿馬,由于諾列加政府堅持收回巴拿馬運河,美國就出資支持巴拿馬反對派參加大選。此計不成,美國索性以縱容毒品走私名義捉拿諾列加。美國的所作所為是為了它在運河區的利益,與其美麗言辭關系不大。
時代發展了,美國已經通過立法禁止中情局在海外開展刺殺外國領導人的特別行動,但是美國對于干涉他國的興趣并無明顯減少。在小布什總統時期,美國在沒有證據也沒有得到聯合國授權的情況下,只是以“發展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莫須有罪行,對伊拉克發起了一場“先發制人”的軍事行動,推翻了薩達姆政府,在當地以及周邊留下一攤迄今已有十多年的亂局。在奧巴馬總統時期,美國也以十分牽強的理由,在利比亞當局早已交出核武器計劃,并在接受了對洛克比空難事件的制裁之后,仍以北約名義發起旨在推翻卡扎菲政權的行動,這造成了利比亞此后失衡動蕩的局面。
美國一再干涉他國內政,盡管它以“天使”的名義,試圖給被干涉地區帶來自由良治,但它并沒有達到其所聲稱的目的。在美軍進入并撤出伊拉克的十多年過程中,伊拉克人民與國家財產受到嚴重損失,恐怕有數十萬人民的生命難保。在奧馬巴與特朗普政府期間,美國對敘利亞反對派的支持,也并未達到建立良治的目的。相反,從伊拉克到敘利亞的廣闊地區,一度“伊斯蘭國”沉渣泛起,整個地區陷入動蕩。從西亞到北非,大批難民流出,地區動蕩溢出,波及歐洲以及更遠地區。
上述地區動蕩出現后,絕非短期內所能緩解,而且美國未表現出承擔相應責任的議員。相反,美國政府卻批評歐盟接收難民,且對接收難民毫無興趣。美國如此干涉他國內政,包括以武力魯莽介入,卻對修復動亂地區了無興趣。這樣的事情并不少見。
美國也對此類介入有過反思。奧巴馬政府在沒有事先取得美國國會授權的情況下,不僅介入而且領導了以北約名義針對利比亞軍隊的轟炸,但很快被國會制止。在敘利亞出現使用化學武器事件之后,對于美國是否介入,這位總統曾經公開劃出紅線。但當這類事件被報道再次出現之后,這位總統經過深思做出相反決定,即承認自己上次把紅線劃錯了,這事并不值得美國出兵。
應該說,特朗普政府中的明白人不少。既然美國已經不再那么愿意“替天行道”了,何必再去背上委內瑞拉這樣一個不確定的包袱?美軍進入伊拉克和阿富汗時,是否真的懂得那些離它如此遙遠的國家,是否真的有能力對這些國家進行管控?
當然,即使是委內瑞拉內部事務,國際社會仍然可以建設性地介入,尤其是協助其政府與反對派之間開展民主協商。在聯合國框架下,大國通過協商提出有條件的經濟接濟,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實在忍不住,吐個槽,也可以理解,但美國要克制干涉的沖動。美國若真是偉大,它就應起到幫助實現委內瑞拉民主協商、公平發展的良治作用。▲(作者是復旦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