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富磊



內容摘要:懸泉置出土冊書《失亡傳信冊》由十一枚簡構成,前五枚簡屬于中央追查丟失傳信的公文,后六枚簡與前五枚以編繩相聯。根據懸泉漢簡圖版,這份由十一枚簡構成的冊書可以確定為兩份冊書,這兩份冊書內容與性質各不相同,前五枚為追查丟失傳信文書,后六枚屬于敦煌太守府下發關于使者巡縣的公文書。
關鍵詞:懸泉漢簡;《失亡傳信冊》;編聯
中圖分類號:K87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9)06-0095-06
11 slips separated into a first set of 5 and a second set of 6, the two sets bound together with string to form a small booklet. Based on the images in other Han dynasty slips from Xuanquan, this book can be identified to be two different documents that differ from each other in both contents and purpose. The first five slips are official documents issued by the central government to investigate the lost certificates for the riding horses of the post, while the latter six are official documents issued by the satrap of Dunhuang about the envoys inspecting the county.
Keywords: Han dynasty slips from Xuanquan; Shiwang Chuanxin Ce; bound together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懸泉漢簡中帶編繩冊書有二十余件,部分冊書釋文收錄在《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一書,其中有一份冊書被整理者命名為《失亡傳信冊》[1]。學者根據冊書的釋文以及彩色圖版進行過深入研究,不乏精辟之論{1}。筆者在撰寫博士論文之時,著眼于懸泉漢簡的官方文書,通過對這份冊書的紅外圖版及出土彩色照片進行研究,可以看出這份冊書的研究仍可深入。筆者不揣淺陋,對這份冊書的釋文及編聯進行探討,不足之處,還請方家指正。
《失亡傳信冊》(圖1)由11枚簡構成,從右至左,1—5枚簡字跡相同,中間有脊{1},編繩較細,編繩自右至左編聯在第6枚簡上打結。6—11枚簡字跡相同,這6枚簡第1枚簡有4道編繩,粗細不同。從形制看,這6枚簡的前5枚簡為札,文字單行書寫,最后一枚中部起脊,分兩行并列書寫,編繩于最左側打結且有較長殘留。
第一部分:
(1) 永光五年五月庚申,守御史李忠監嘗麥祠 {2}孝文廟,守御史任昌年為駕一封軺傳。外百卌二。御史大夫弘謂長安長{3}:以次為駕,當舍傳舍,如律令。
永光五年五月甲辰朔,庚辰為五月十七。御史大夫弘即御史大夫鄭弘。
按:此簡形制較為特殊,上半部分脊被削平,文字分三行并列書寫,其中“守御史李忠監當麥□孝文廟”書于原刮去脊之上,其余分列脊兩邊。下半部分中部有脊,分兩行并列書寫,上下部分間為不同內容、不同性質文書{4}。至于為何會出現上半部分三行書寫,可能與抄錄者抄寫有關。前五枚簡字跡相同為同一人所寫,簡文中字跡為編繩覆蓋,屬于典型的先書后編。
(2)永光五年六月癸酉朔乙亥,御史大夫弘移丞相、車騎將軍、[將軍]、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大(太)守、諸侯相:五月庚申,丞相少史李忠守御史假一封傳信,監嘗麥祠
永光五年六月癸酉朔,乙亥為六月初三。
按:此簡中部有脊,兩行并列書寫,第二行未寫滿留有空白。此簡與第三枚、第四枚同為御史大夫向車騎將軍和郡太守等簽發追查丟失傳信的通告,傳信內容抄錄至全國,有發現持傳信者,依律賞賜;各傳置發現與傳信同編號者,抓獲后并上報御史府。
“假一傳信”,假,給予、授予。《漢書·儒林傳》師古注曰:“假,給與也。”[2]
按:此簡中間有脊{1},兩行并列書寫,是效谷長向本縣所轄機構發出的文書。右側寫滿,左側書“如律令”三字。
前五枚簡屬于“寫移”文書{2},守御史李忠丟失傳信,御史大夫下達追查文書,要求在全國范圍內追查。敦煌太守接到御史大夫通告,層層轉發至懸泉置。
這六枚簡內容相對簡單,馬智全將其稱為“敦煌縣長丞名籍簿”,他認為這份冊書在編定之后留有較長編繩未見打結,如果不考慮殘斷等因素外,是準備與其它冊書相編而未編者{3}。簡6—10是敦煌郡下轄各縣長吏名單,不過簡(11){4}是敦煌太守向沿途各縣傳達使者指示的文書,要求“各縣置事先準備妥當,用心備辦,不必慰勞”。文件聯署人為“敦煌大守弘、長史章、守部候修仁”,這與《康居王使者冊》中“敦煌大守弘、長史章、守部候修仁行丞事”聯署人相同,據此可以推斷這份冊書時間為永光五年七月庚申,即七月十八日。
再看這11枚簡,前五枚與后六枚字跡及編繩粗細均不同,可以肯定的是這11枚簡屬于不同書手所作,那么這六枚簡與前五枚簡關系究竟如何?二者為何會編聯在一起?
對于這11簡為何會編聯在一起,張德芳、邢義田、馬怡都進行過討論。其中,邢義田認為無論編聯、格式還是從內容看,前5枚與后6枚互不相干,分屬兩冊{5},張德芳認為這6枚簡與前5枚并無直接關系,屬于兩封不同性質冊書,僅僅是為了存檔方便而編聯在一起[3]。馬怡指出這11簡屬于同一份冊書,其中后6枚簡與前5枚簡中使者所失傳信、嚴查冒用傳信等有明顯關聯,同時指出前者發往行政系統,后者發往軍事系統[4]。對于這11枚簡是否為同一份冊書,可以從更早的照片中進行分析。《河隴文化》一書公布的一幅簡牘照片(圖2)[5],這幅照片中自右至左 的第1—5枚簡為前文所述《失亡傳信冊》,第12—18枚簡為《康居王使者冊》,從照片看,兩份冊書編繩是完好的,不過,第5枚簡與第6枚簡是有編繩相聯,這與目前所見(圖1)中第6枚簡有四道編繩編聯大不相同。圖2是否為最原始照片目前不得而知,或如邢義田先生所言這18枚簡已經經過考古工作者的初次編聯,不是出土時候狀態[6]。對于此說,還需要等待懸泉置考古發掘報告正式公布驗證{6}。不過,《河隴文化》一書的照片早于目前所見到的圖版(圖1)確定無疑。后6枚簡順序及編繩與目前所見均不相同,這同樣可以說明圖2是早于圖1的。如果再仔細觀察《河隴文化》書中的照片(圖2),從右至左,簡6—11順序與目前所見圖1的順序也不相同,簡(5)與簡(6)“敦煌守長圣,守丞福(Ⅱ90DXT0216{2}:871)”通過編繩編聯在一起,這是否可以確定為出土之時的原始照片尚需等待驗證。盡管如此,從簡的順序以及編繩的狀態都表明說明目前所見到的冊書是經過二次整理。有編繩相聯11枚簡是否為同一份冊書就需要重新考慮。
簡6—11是否如邢義田先生所推測,后6枚屬于其它冊書后半部分,其前應有正文交待使者的姓名與任務,以及為何出使涉及敦煌的五個屬縣[6]。邢先生的推斷為進一步研究這6枚簡提供了新的視角。筆者在論文寫作過程中,懷疑《敦煌懸泉漢簡釋粹》所收錄的一枚簡可能與此相關(圖3)。
該簡釋文如下:
從內容看,朝廷遣送于闐諸國使者的衛司馬、衛侯移書敦煌太守府的文書,告知敦煌太守使團在路過時,衛司馬等要考核沿途各縣長吏“治狀侍客”。簡中“永光五年七月癸卯朔丁巳”,“丁巳”為七月十五日。“考功”,考核功績之意。《漢書·谷永傳》:“治天下者尊賢考功則治,簡賢違功則亂。”[7] “一過不足以考功”是針對敦煌太守而言,意思是過境僅一次,尚不足以次論功過。“略察長吏”,督察所過諸縣長吏。“尤辦”,公文常用語,意為履行職責,有所作為。“涉頭”當為沙頭之誤寫,屬酒泉郡,距離淵泉縣143里。懸泉置出土《河西道驛置道里簿》:“沙頭去乾齊八十五里,乾齊去淵泉五十八里。”沙頭距離淵泉為143里,淵泉距離敦煌為451里。“盡治所”,即文書由沙頭經淵泉縣直接到達敦煌郡治所,這或說明七月十五日使團已經抵達沙頭縣。
如果將此簡與簡(11)放在一起,釋文如下:
(12)永光五年七月癸卯朔丁巳,使送于闐王諸國客衛司馬參副衛侯臨移敦煌大守,一過不足以考功,致縣略察長吏居官治狀侍客尤辦者,涉頭淵泉盡治所
(11)七月庚申,敦煌太守弘、長史章、守部候修仁行丞事,謂縣:寫移使者,備縣置謹敬莊事,甚有意,毋以謁勞,書到務備,毋解隋,如律令/掾登、屬建、書佐政
這兩枚簡內容連貫,邏輯通順,是否是同一份冊書中兩枚有必要繼續分析。
首先,從出土地點看,這枚簡與簡1—11均在相同探方、相同地層。該層出土簡比較多,多為永光、建昭年間的簡。
其次,從筆跡看,如將簡(11)與簡(12)中相同文字的筆跡進行對比,如表1:
“敦煌” 二字中,“敦”以草書,“煌”字中“火”居左上,“皇”居下,二者寫法幾乎相同。“淵”作“源”常見于懸泉簡,上半部分與下半部分的寫法幾乎相同。書手在書寫文書時,會以自己書寫習慣來進行抄寫文書,在一些字上帶有某種隨意性,這種不自覺的隨意恰恰能夠成為判斷是否為同一書手的標志。上表中所列典型字多為懸泉漢簡常見字,太守府中書手的數量較少,存在一位書手抄寫多份文書的情況,字跡也只能是判斷簡文的一個參照,并不能完全依據字跡得出結論。
第三,從文書簽發時間看,簡(12)明確為永光五年七月十五日,使者由沙頭移書敦煌太守,傳達要考核沿途各縣接待情況的文書,按照漢代公文書傳遞以及文書的簽轉流程,七月十五日使者在沙頭致書敦煌太守,兩天時間由沙頭傳遞至敦煌郡太守府,七月十八日由敦煌郡下發至沿途各縣,漢代是有可能的。
簡(11)中敦煌太守提到沿途各縣“寫移使者”,轉達使者指示,要求“書到務備,毋解隋”,即沿途各縣接到文書以后,需要準備妥當,務必遵令,不能懈怠。使者從沙頭至敦煌郡要路過從東往西的淵泉、冥安、廣至、效谷、敦煌等縣。簡6—10分別為池頭、淵泉、冥安、廣至、敦煌各縣長、丞。長丞在漢代均為長吏,《漢書·百官公卿表》云:“縣令、長,皆秦官。萬戶以上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減萬戶為長,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為長吏。”這與簡(12)提出“略察長吏”相符合。與簡6—10中所涉及諸縣長丞相符合,或可以說明這兩枚簡之間的聯系。
第四,從編聯后的文書內容看,將這7枚簡進行重新調整排序(圖4),如下:
以上7枚簡構成敦煌太守府轉發至沿途各縣的官文書,使者對沿途各縣長吏的接待情況進行考核,敦煌太守將使者文書轉發至使者所經過的淵泉、冥安、廣至、效谷、敦煌等縣。懸泉置是使者由東往西的必經之地,效谷縣同樣會將太守府發文轉發至懸泉置,要求懸泉置做好接待。從內容看,簡(12)后似乎有內容缺失,或許與考核有關,應當有效谷縣下發至懸泉置的文書內容,如此則與《康居王使者冊》的文書格式相同,這也可以對這11枚簡為何能與《康居王使者冊》共同發現,或如張德芳先生所言,這屬于懸泉置存檔的方便{1}。待懸泉漢簡全部公布以后能夠補充這一缺憾。
綜上,《失亡傳信冊》是經過考古工作者的多次編聯以后才成為目前所見到的模樣,這種“二次”編聯對于冊書研究帶來一定困擾。據此,《失亡傳信冊》與后六枚簡之間并沒有直接關系,屬于兩份不同性質的冊書,前者屬于追查傳信丟失的文檔,后者則屬使者考察的文書。
附記:感謝甘肅簡牘博物館在論文寫作中所提供的冊書紅外照片!感謝張德芳先生在論文寫作中所提出的寶貴意見!
參考文獻:
[1]胡平生,張德芳.敦煌懸泉漢簡釋粹[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9.
[2]漢書:卷8:儒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3612.
[3]張德芳,懸泉漢簡中的‘傳信簡考述[G]//出土文獻研究·第七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65-81.
[4]馬怡.懸泉漢簡“失亡傳信冊”補考[G]//出土文獻研究·第八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13.
[5]李永良.河隴文化——連接古代中國與世界的走廊[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8:112.
[6]邢義田.敦煌懸泉〈失亡傳信冊〉的構成[C]//張德芳.甘肅省第二屆簡牘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5-15.
[7]班固.漢書:卷85:谷永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3448.
{1} 張德芳:《懸泉漢簡中的“傳信簡”考述》,《出土文獻研究》第七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65—81頁;《失亡傳信冊》及6枚簡彩色照片附于《出土文獻研究》第七輯扉頁。馬怡:《懸泉漢簡“失亡傳信冊”補考》,《出土文獻研究》第八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11—116頁,下簡稱“馬文”。
{1} 中部有脊,分兩行并列書寫的簡屬于漢代官文書特定形制,筆者博士論文《懸泉漢簡所見行政文書研究》(西北師范大學,2019年)中有專章介紹。
{2} 《釋粹》作“隨當祀祠”,馬文作“監嘗麥祠”,邢文作“監嘗麥祠”,圖版中“監當麥”后字為編繩覆蓋,不能完全辨識,“祠”字據第二枚簡推定。
{3} 《釋粹》作“長安長”,馬文作“長安”,邢文認為該字不能確認以“□”代,從圖版看,“長”字清晰,故為“長安長”。
{4} 邢文依據上下順序書寫,據懸泉漢簡傳信簡的文例,邢文不確。
{1} 邢義田認為最后一枚中間未起脊。
{2} “寫移”是漢代地方行政機構轉發文書。
{3} 參見馬智全:《從簡冊編繩看漢簡冊書編聯制度》,《第三屆簡帛學的理論與實踐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第51—59頁。
{4} 馬怡認為此簡是因為文書到達后,務必完整地移寫使者的情況,不得松懈怠惰,如執行律令。邢義田認為“毋以謁勞”是使者指示,有“不要慰勞使者”意思。
{5} 參見邢義田《敦煌懸泉〈失亡傳信冊〉的構成》,張德芳主編《甘肅省第二屆簡牘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5—15頁,以下簡稱“邢文”。
{6} 需要指出的是,《釋粹》一書發表前四枚,張德芳先生在《懸泉漢簡中的“傳信簡”》一文中指出:“兩封冊子編在一起,大概是為了存檔方便。《釋粹》只發表了四簡而遺漏了一簡,這是應該糾正的。”:(郝樹生,張德芳《懸泉漢簡研究》,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09年,第1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