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音樂,父親曾說我是一個“五音不全”的人。但數年間,我卻與音樂結下了不解之緣。家父與著名書畫家徐鶴年長子是好友。在2006年夏天的一個周末,相聚在家父書齋中閑飲,徐老師向我推薦了一位棗莊的古琴家高珉,至此我和我的家人便與古琴音樂結下了不解之緣。
起初,是母親開始學習古琴。那時,每當晚飯后,我總會纏著母親讓她撫琴,我則側耳傾聽。所以,我對古琴的認知是:先得于心,后應于手的。后來,因為母親熱心幫助高老師找了一處適合彈琴且靜養的住所,高老師甚是感動,想免其學費,但母親認為不妥,便提議高老師傳授古琴技藝于我。就這樣,我成了同母親同學的“附贈品”,從此開始了與古琴無距離的親密接觸。雖然很長時間內我一直在練習基本功,也還不曾接觸曲子,但我慢慢愛上了它。誰料想沒過多久,高老師就去了北京。從此,我漫長的古琴求學之路開始了。


向恩師劉揚求教
幸運的是,在幾個月后的濟南梨園劇院,有一場趙家珍老師的古琴音樂會,在各方尋找之下與趙老師取得了聯系,但都沒能跟趙老師謀面。趙老師看我對學琴的渴望,便推薦了她在濟南的弟子——劉剛老師,一位約比母親大些的先生。劉老師為人和善,做事細心,琴風靜雅,指法嚴謹細致,穩重沉靜。就這樣,一晃五、六年過去了。雖說中間有中考、高考、住校等等各種因素,我卻從未停止學琴,后來在劉老師和父親的鼓勵下,參加并取得了首屆“敦煌杯”古琴比賽的銀獎。但我并沒有感到開心,因為和全國眾多的古琴專業或愛好者聚集一堂時,才發現自己的不足之處。我決定要在古琴藝術上做更為深入的學習和探索,研究怎么彈好古琴。
恰巧在我學習古琴藝術之路上,另外一位重要的人物出現了,他就是我的師父——廣陵琴派傳人劉揚先生。2016年春節剛過,我初次去揚州。記得在東關街上有一家雕版印刷的商店,父親向店主詢問是否有教古琴的老師,店主很熱情的帶我們去了“觀巷”的一個琴館,后得知師父的琴館應是在“南河下”,那天是師父有活動參加,剛好去了“觀巷”一個學生的琴館,我與師父的緣分就此開始了。
起初,劉揚師父問我師承于誰,因為最早的高老師說她是廣陵派的彈法,雖然之后學習一直是學院派的曲目居多,可我依然理直氣壯的說自己是“廣陵派”,冥冥之中好像有種力量牽引著我與師父相識,師父聽后故作很吃驚的樣子說:“我也是廣陵派的,那你給我彈一首聽聽。”一首《關山月》之后,師父說:“嗯,力度差點,好像你彈的更像學院派。”我的臉頓時就紅了,接著,師父坐下也為我彈奏了一首廣陵派的《關山月》,除了譜子本身不同外,他的氣質和演奏的音韻,以及柔和細膩的指法,通通吸引住了我。我對古琴的見解又有了深一層的認知和向往,于是暗下決心要和師父學習琴藝,學習廣陵琴派古琴藝術精髓。
隨后,師父說起濟南有個古琴的大型活動,告訴我可以去聽聽。消息閉塞的我決定抓住機會好好學習,那次活動是古琴九大門派的一次交流,各個門派風格不一,我個人感覺“廣陵琴”派的琴技最為細膩,比較適合我的性格。從那時起,我就一直跟著劉揚先生學習廣陵派古琴,并對廣陵琴派“剛柔并濟、音韻并茂、綺麗細膩、跌宕多變”的十六字真言熟記于心。師父性格很豪爽,彈琴力度看似很大,但指間流淌的音韻卻極為細膩生動,有著極強的渲染力。凡是聽過他演奏的人,都會順著音樂營造出的意境難以自拔。
記得有一次,師父在琴館與慕名前來拜訪的客人交談,師父隨即演奏了一曲《憶故人》,當時,感覺空氣好像都要被凝固住了,安靜深沉的琴聲中帶著一絲傷感,其中一位客人聽后頗有感觸,不禁潸然淚下。這不是刻意而為,完全是真實情感的抒發。演奏完,師父抬頭微微一笑,讓人從曲中瞬間回到了現實。
音樂就是這么神奇,師父常說他是練武出身有些功力,以前腿可以踢到很高。自然,師父運用腰部的力量便游刃有余了,他常常與我比試太極,還與我通過掰手腕來測試我的力氣。隨師父上課,我是極為緊張的,很怕會遺漏些什么。有時候在琴館練習時,突然間指法忘記了,抬頭看看師父,如果他不忙或者有在聽得話,就會隨著哼唱一下,曲譜便似開閘放水般又涌入我腦中。還有,平常看似溫和的師父教起我來,若有不標準的地方,可是會被打手的,往往一打手我就會笑,因為我喜歡這般嚴謹的教學風格,尊重這般認真的態度。
說到去揚州隨師父學琴,都是在節假日里:寒、暑假還有中秋節。每次都是父親開7個小時的車帶我到揚州,所以師父也經常教導我要珍惜來自家庭的溫暖和關愛。
在求學的路上,也曾遇到過驚心動魄的事情。2017年的冬天,我獨自乘動車到鎮江轉車,天氣預報說會有降雪,未曾想這次卻遇到了南方罕見的大雪。一出車站,天地一色,舉目皆白,還以為踏進北國大地呢!當大多數人在家中享受寒冬的“溫暖”時,我卻在風雪中為難了。我與師父雖一江之隔,但大雪封了高速,天又漸漸昏暗,而我還在出站口徘徊。這時師父及時來電關心,詳細詢問后又讓當地的師兄前來接我,可師兄的車已然凍住,走過來也要40多分鐘。在這期間,師父基本上每隔十分鐘給我打一通電話,詢問情況并安撫我焦慮的情緒,可以感覺到師父的情緒隨著電話一通比一通著急。寒風凜冽中我孤身一人,師兄來電囑咐不要輕信于此時任何可以承諾到達揚州的車輛,他一直在幫我租車。這期間,師父不斷打電話催促師兄一定要接到我,又電話叮囑我去暖和一點的地方等待,直至師兄打電話說聯系到了司機師傅,并可以渡江把我送到揚州。司機師傅接上我,到達揚州時已經十一點多了,中間又與劉揚老師通了幾次電話,快到客棧的時候,模模糊糊就看到一個身影在暗黃的路燈下翹首等待,我的眼眶頓時變得濕潤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下車快速迎向師父,我在客棧的大堂里剛坐下,師父就從懷里掏出了兩個尚有余溫的燒麥,開玩笑道:“這次可體會到饑寒交迫否?”我已無法用文字來形容當時的心情和對師父的感恩,只記得那是我吃過最香的燒麥。

轉眼間,我考上了大學,因為父親不希望我大學在省外讀,所以我沒有報考有古琴專業的大學,而選擇了山東藝術學院的戲曲專業,這無疑在音樂方面又是一個全新的突破。因為要重新學習新的樂器——三弦。
剛剛接觸京劇時,內心是有些抵觸,演奏安靜的樂器久了,突然接觸不同音韻的其他樂器,有點不太習慣。與新專業的磨合結和適應,是許需要一個過程的。在學校一早一晚琴房安靜的時候,彈彈古琴調節一下浮躁的自己,此時泡上一杯清茶,焚上半支陳香,看看琴房窗外的遠山,然后再靜靜地坐一會,回想一下,剛剛彈奏的琴曲節奏韻律是否協調。每到上午九點過后,像是進入到另一個世界,忙忙碌碌趕著去排看不到盡頭的劇目,學校每年級的伴奏樂器不一定招收比例就是1∶1,所以有時候很多戲都是我來伴奏,也是出于老師的信任,我在實踐中摸索著,每一出戲都是一個故事,我經常將三弦帶給我暢快的音符轉化給古琴,從而醞釀出不一樣韻味。正如蘇軾所說:“絢爛之極,歸于平淡。”我堅信,由靜到動的過程很容易,再從動中提煉出靜,對琴曲而言或許又是一次升華。
在音樂的求學之路上,不論七弦還是三弦,除了基本的樂理知識,精要的地方就是口傳心授,之前用大三弦彈戲總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老師做了分析指導及批注,使我頓時恍然大悟。印象最深的就是音樂的顆粒感,這種顆粒感與古琴中的線條相悖,運用到古琴中斷點清晰不含糊,演奏時點面線果斷干凈又好似風箏線若隱若現。
音樂很奇妙,相同相悖又如同八卦太極相吸相斥。我要感謝在我音樂求學之路上的幾盞明燈,謝謝諸位先生讓我悟出音樂的神奇,促使我不斷前行。
顧愷之是東晉大畫家,他學問淵博,很有才氣。傳說他喜歡吃甘蔗,但是與常人先吃主干后吃末稍不一樣,他總是自末稍吃到主干再往下直至根部。有人對他的這種吃甘蔗法感到很好奇,他則回答說:“漸入佳境。”是的!學習的過程也一樣,也許會遇到各種問題和坎坷,但只要持之以恒,長期堅持下去,境況一定會逐漸好轉,從而達到美妙的理想境地。
音樂之路還很長遠,我會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