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敬一 鄒志遠
談《狂人日記》中的“吃人”意象
閆敬一鄒志遠
(延邊大學,吉林 延吉 133002)
《狂人日記》在“狂人”的視角下,當時的中國社會是一個“人吃人”的社會,一個可怕的社會。探究“吃人”意象的內涵無疑對理解魯迅《吶喊》的意義以及新文化運動的國民啟蒙精神有著重要的幫助。
狂人日記;意象;封建禮教
《狂人日記》是魯迅的短篇日記體小說,表面看來,是荒誕不經的狂人神經質的精神幻想.但在荒誕不經的背后,卻是對民族心態的深層挖掘和深刻反思。狂人所看到的世界,是一個吃人的世界,所有的人在互相吞食,所有的人都要吃他,狂人嘗試反抗,直至發現他也是吃人者中的一員。正如魯迅在說:“《狂人日記》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禮教的弊害”,作品所揭露的“吃人”文化的核心正是對封建家族制度及封建禮教的揭露和批判。
在“狂人”的眼里,人與獸是沒有分別的,人和“趙家的狗”都已經接洽,要吃“狂人”的肉。
在第八篇中,狂人借年輕人之口點出了“吃人”的時候——到了荒年,就會吃人。因為戰爭或者歉收導致糧食短缺,百姓買不起糧食,那便只能進行兒女互換。從理論上講,賣兒女換食物時,兒女仍是兒女。但用兒女換來的孩子,就不再是“人”,而是“食物”。這樣的話,就可以直接殺死并食用,而沒有心理負擔。孩子們作為個體的權利和生存的權利被剝奪了,而只是家長為求得生存而進行互換的食物。魯迅在這里揭露了民族面對絕境的本質——人與動物沒有區別,在荒年中吃同類以求生存。
在《本草綱目》中曾經提到唐代陳藏器《本草拾遺》中以人肉醫治癆的記載,李時珍表示了異議,這里說李時珍的書“明明寫著人肉可以煎吃”,當是“狂人”的“記中語誤”,但用饅頭蘸血舐卻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人們為了獲得健康,人云亦云的傳說出一段“饅頭蘸血舐治癆病”的故事來,人們毫不顧忌對死者的尊敬、對死者家屬的同情,而是把死去的同胞當作一味藥引來治病。為了自己的存活,人們是蔑視人性的,是在滿口“仁義禮智”下最虛偽的人。
狼子村的大惡人被打死后,用油煎炒了吃,可以壯膽;“大哥”也親口說過可以“易子而食”,對于“壞人”,自然也是應該“食肉寢皮”的。于是從易牙的兒子吃到徐錫麟再到狼子村的大惡人,“吃人”的歷史一脈相承。只要有一個合理的“名目”,就會得到大家普遍的認同。這種“吃人” 實際上是在模糊人類社會與動物世界的界限,對人的生命沒有起碼的敬畏,踐踏著人的生命至高無上的價值,通過吃掉敵人身上的一部分來表示對敵人的泄憤與戰勝。這種野蠻的行徑和畸形的滿足感是對中華所謂的文明古國、禮儀之邦的無情諷刺,這一習俗正如魯迅先生所說:“中國人尚是食人民族”。
“獅子似的兇心,兔子的怯弱,狐貍的狡猾,……”很好地概括了中國最普遍的“吃人”心態。獅子似的兇心是指人們在口中講道理的時候,不僅嘴邊涂抹著人油,心里也充滿著吃人的意思。兔子的怯弱是指人們是膽小怕事的,直接殺人,他們是不敢的,怕招來禍患。狐貍的狡猾是指人們編制網絡,逼人自戕,這樣可以名正言順的吃人——中國人正是處于想吃人與怕被吃的普遍病態中。
在狂人日記的第八篇里,一個“年紀二十左右”的年輕人,面對“狂人”的詰問,把“從來如此”作為“吃人”的正當理由,在無法掩飾“吃人”真相時,卻說“我不同你講這些道理;總之你不該說,你說便是你錯!”這種“從來如此”的從“歷史傳統”尋找“吃人”做法的合理性和“總之你不該說,你說便是你錯”的話語霸權,其實是用封建禮教一元化的意識形態統一大家的思想,普遍消滅個人獨立的思想的典型體現,這樣中國人自然失去思考能力和理性精神,只知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只知人云亦云的追隨“祖宗之法”,形成集體無意識,從未想過這些做法的合理性,愚昧無知,毫無思辨精神,看似引經據典,頭頭是道,實則蠻不講理。
在第十一篇里,“狂人”描述了他妹子“被吃”的慘狀。健忘了“被吃”痛苦的中國人,盡管他們也飽經苦難,被官府欺壓,被地主盤剝,但面對更弱小者卻毫無同情心,即便同胞的“大哥”“母親”,也照樣“吃”妹妹女兒的“肉”,鄉情、友情、親情統統被“吃掉”了。正如愚忠愚孝——父母吃孩子身上的一片肉以示子孝、易牙烹子而食……這也是為什么正常的人無法質疑“吃人”哲學而只能是由精神病患者“狂人”看出來,因為在一個民族普遍病態心理下集體失常,遠不如精神病患者來的清醒。家族制度和禮教的弊害在于消滅人與人之間最真摯的感情,用所謂的“忠”“孝”將人的感情模式化,使中國人失去對同類的基本同情以及最基本的是非判斷力,甚至只能在別人的痛苦中尋找快樂,變得愚昧健忘,麻木不仁,這也是我們民族苦難的根源。
雖然在當時的魯迅看來,中華民族尚是“食人”的野蠻民族,但魯迅明白,人類文明畢竟是在不斷進步的,按照進化論的觀點,終究有一天中華民族會不再食人的,食人的人終究要滅絕。可是究竟什么時候才能有不吃人的人,怎樣才能進化為不吃人的民族,魯迅看不到希望,相反,他充滿了絕望。在基督教的“原罪觀”中,吃人的履歷一脈相承,難以見到不吃人的人。這樣,狂人勸說大哥不要吃人的勸誡便成了“絕望的勸誡”,從生下來就帶著“四千年吃人履歷”的我們,如何才能擺脫這種原罪,脫離“吃與被吃”的絕望循環,從而變成不吃人的人?魯迅在這里沒有看到出路,他不知道我們民族的出路在哪里,他只能進行“救救孩子”的絕望吶喊。
在新文化運動的時代背景下,“新”就是好。這就是“五四”的現代性和主流意識形態。在這種自魯迅開始便形成了的假定“新比舊好”“西比中好”“城比鄉好”的思想潮流下,無疑對中國凝固太久了的傳統社會形態具有巨大的沖擊力,因為魯迅的確相信希望在青年,魯迅覺得他自己是“吃過人”的,他自己的生活狀態也并不是全新的。他一方面活在呼吁“救救孩子”對未來社會理想的憧憬中,一方面,卻又清醒地看到孩子是很難拯救的。這在他的小序中便可以看到:“某君昆仲,今隱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學時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漸闕。日前偶聞其一大病;適歸故鄉,迂道往訪,則僅晤一人,言病者其弟也。勞君遠道來視,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補矣。”唯一看破封建禮教吃人的人,最后投降了。他病好后又去做官“候補”了,他承認自己是“所患蓋‘迫害狂’之類。語頗錯雜無倫次,又多荒唐之言。”這個悲觀的結局在《狂人日記》開篇就用文言交代了,除了在技術上讓習慣文言的讀者有一個過渡外,更深的意思是預先交代失敗的結果,給我們打上一劑預防針。盡管狂人的發現振聾發聵,非常徹底,但是最后仍不免“泯然眾人矣”,個人終究免不了要堙滅于集體,這也是魯迅所深深懷疑的——自己所做的事情,究竟有沒有效。
綜上所述,作為我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猛烈抨擊“吃人”的封建禮教的小說,《狂人日記》中“吃人”的內涵是非常豐富的,從生物學意義、文化意義以及哲學意義三方面構成的“吃人”意象不僅對于理解《狂人日記》有著重要的意義,也對理解魯迅《吶喊》以及大聲疾呼的國民性啟蒙有著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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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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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4564(2019)02-00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