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塊錢

吳長松

傍晚，步行商業街，華燈初上。

二狗騎著電動三輪車帶著他老婆曉燕往家走。到了街口時，聽見有個女人的聲音叫住了他：“師傅，拉貨嗎？”二狗趕忙剎住車，扭頭一看，只見路邊站著個俏模俊樣的年輕少婦。少婦皮膚白皙，身材高挑，上面穿著毛織短衫，下面是緊身的牛仔長褲，很時尚。二狗愣了愣說：“你是叫我嗎？”少婦莞爾一笑，說：“是呀，你看。”她指了指身邊的幾個大包。二狗這才看到她身邊放著三個鼓囊囊大包裹，在一個包裹上還坐著個四歲大小的小女孩，女孩正眨巴著眼睛看二狗。

二狗沒有立刻答應，而是遞給曉燕一個眼神。曉燕看了丈夫一眼，跳下車，低聲說：“去吧，還能掙個買菜錢。”老婆說的對，二狗夫婦用電動三輪車是幫人拉飲料的，不是專門拉貨的，現在碰上個活，順帶著掙個外快。二狗一看，老婆跳下車了，這才一團和氣地說：“妹子，這包裹里是衣服吧？”

“是的，我是擺地攤的，現在街西口的人少了，你幫我把包裹拉到街東口去。”說著，少婦就去拎包裹，可是，包裹太重，她沒有拎起來，說，“師傅，幫個忙。”

二狗沒有伸手，像傻子一樣站著不動，等老婆走遠了，他才伸過手來。男人的力氣就是大，二狗像拎一團棉花似的，一口氣就把三個包裹扔進了車斗里。

“叔叔，你的力氣好大呀！”小女孩咯咯笑了笑。

“你叔叔是大力士，力氣當然大了。”二狗嘿嘿一笑，仔細一看，這個女娃還挺可愛。

“師傅，我們娘倆能坐在車里嗎？”

二狗把包裹相互擠了擠，空出屁股大的地兒，說：“剛好能坐個人，你抱著小孩上來吧。”說完，女人就抱著女兒坐上了車。

夜幕降臨，街上的人多了起來。二狗騎著車邊走邊想，這個女人多漂亮呀！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靠擺地攤營生，還帶個娃，是不是離婚了？二狗不敢再想，街上人太多，他要專心“開車”。

“師傅，忘了問你多少錢了。”

“隨便給吧。”

“五塊錢，行不？”

“中，多少都中。”二狗本想要十塊，可又想想，這娘倆還怪讓人心疼的，五塊就五塊吧。

今天星期六，街東頭兩邊早就被小商小販占滿了。女人下了車，二狗前面走，女人后面跟，女人邊走邊找擺攤的地方。可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地方，女人急得額頭都冒汗了。雖說也有空地，可是那兒是服裝店門口，若把衣服攤擺在人家門口，人家不跟你拼命才怪。女人慌了：“這可咋辦？平時沒這么多人呀！我來晚了。”

二狗趕忙安慰道：“別著急，再找找。”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女人一臉窘相。

“我回家也沒事干。”二狗繼續安慰著，不禁暗自嘆息：做個小生意真難呀！就是不為這五塊錢，我也要幫幫她。天無絕人之路，二狗突然眼前一亮，看見街邊美容店門口有個賣水果的老鄉。這地方不錯，美容店門口賣衣服，互不相干，想到這，二狗興奮地說：“妹子，有地方了。”說著，二狗就把車開了過去，給那個老鄉一說，老鄉立刻就挪開了一塊空地。

女人找到了擺攤的地方，又驚又喜，“太感謝你了，師傅。”女人說話時，眼里已有了淚光。

二狗邊卸包裹邊說：“妹子，別客氣，大家都不容易。”說這話時，二狗心里美滋滋的。

卸下包裹，女人掏出一張百元大鈔，說：“師傅，我沒有零錢。”

二狗沒有伸手去接，因為他身上一毛錢都沒有，他身上的錢都被老婆“搜”走了，花錢得跟老婆要。二狗笑了笑說：“妹子，我剛好也沒帶錢，要不——”二狗欲言又止。

少婦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說：“你有微信嗎？我給你微信轉賬。”說著，少婦掏出手機來。

二狗也沒有拿出手機，他覺得眼前這個女人不僅漂亮，還讓人心疼。一個大男人去要一個弱女子的五塊錢，連自己都瞧不起。

“謝謝叔叔，”沒想到二狗的話立刻得到小女孩的響應，她忽閃著眼睛說，“媽媽，我餓了。”

二狗聽了女孩的話，再看看女孩嬌嫩的小臉，鼻子猛地一酸，眼睛瞬間濕潤了。從女孩的話里，他聽出了女人的辛酸和無奈，女孩說話的神情，也一下子烙在了腦海，揮之不去。二狗實在不忍心目睹這揪心的一幕，騎著車子就往回走，只聽見女人喊道：“師傅，錢。”二狗沒有回頭，一個勁地往前開。

二狗一到家，老婆已經把飯做好端上了桌。“我以為拉貨把你拉丟了呢，這么晚才回來，出去買饃去。”曉燕命令道。

二狗恭敬地走過來，習慣性地伸出手：“給錢。”

“給錢？”曉燕剜了二狗一眼，“你拉貨她沒給錢嗎？”

二狗猛地一愣，暗叫壞事，只好實話實說：“那女的給錢我沒要，我看她的孩子沒吃飯，太可憐了。”

“哼，可憐？”曉燕的臉立刻拉長了，“我看是孩子她媽太可憐了吧？”曉燕憤然彈出弦外音。

二狗沒明白曉燕的意思，趕忙改口：“我看那女的像是離婚了，離婚的女人不容易呀！”二狗是想給老婆找個反面教材。因為兩個月前，他倆因生活瑣事大吵了一架，鬧得曉燕非要跟他離婚不可。

沒想到曉燕聽了，如火上澆油，“她給你多少錢？”曉燕像審犯人似的問。

“一百，不對，五塊，”二狗一看勢頭不對，說，“她給一百，我沒錢找零。”

“五塊錢也是錢！走，你帶我去。”曉燕氣呼呼的，飯也不吃了。

“這婆娘真摳門。”二狗嘟囔了一句，硬著頭皮跟老婆走了。

女人的攤位就在美容店門口，很好找。二狗走到攤位前時，女人正笑呵呵地給顧客介紹她的商品，看來生意還不錯。那個小女孩像是吃飽了，坐在門口臺階上玩風車。

“你看看，她娘倆是不是很可憐？” 二狗不失時機地“點撥”老婆，一看老婆沒理他，就討好似的給曉燕引了個話頭，“老板，這條褲子多少錢呀？”

女人扭頭一看，是二狗，粉白的臉上立時開了花，“師傅，是你呀！你看上哪件隨便挑，不收你錢。”

“不收錢，咋能行？”一旁的曉燕甕聲甕氣地說，“我們只要五塊錢。”

女人看了曉燕一眼，心里咯噔了一下，笑容僵在了臉上，“是大姐呀！”女人緩過神來，明白了八九分，“是這樣的，當時我沒零錢，所以——”

“我都知道了，你沒有撒謊。”曉燕冷冰冰地打斷她的話。

二狗看到這一幕，氣得瞠目結舌，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現在有零錢了，”女人尷尬地笑了笑，掏出五塊錢，說，“對不起。”

曉燕接過錢，轉身就走。二狗跟在后面，冷言譏諷道：“田曉燕，為了五塊錢，你也真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拿著這五塊錢心里舒服，”曉燕松了一口氣，走了幾步，她突然轉過頭來，一本正經地說，“我派給你一個重要任務。”

“啥任務？”二狗支起耳朵。

“去，把這五塊錢偷偷塞給坐臺階上的那個小女孩。”曉燕把錢遞給二狗說。

二狗傻眼了：“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你把錢要回來再還回去，早知道咱們還不如不來要。”

曉燕搗著二狗的頭，說：“你是豬腦子呀！這錢過了我的手，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