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洪
創辦《青年雜志》
1915年初夏,陳獨秀回到上海。因為打算辦雜志,陳獨秀帶家人住到了法租界嵩山路吉誼里21號。
因不能預知《青年雜志》的發行情況,汪孟鄒以事多為由,婉言拒絕發行該雜志。但作為朋友,汪孟鄒介紹群益書社陳子沛、陳子壽兄弟來發行陳獨秀主編的《青年雜志》。群益書社提出,陳獨秀每月得編輯費、稿費200元,月出一本雜志。陳獨秀滿口答應了,有200元收入,一家人不僅可以飽食無憂,而且可以把在安慶的延年、喬年接到上海來,減輕一點嗣母和高曉嵐的壓力。
環境好轉后,陳獨秀給安慶家中寫了一封信,叫延年、喬年到上海來,找點事做。延年17歲,喬年13歲,正是出來闖蕩人生的時候,而且兄弟倆可以互相照應。
延年和喬年正在安慶全皖中學讀書,接到父親的信,歡天喜地,上海是青年人向往去的地方,兄弟倆早就渴望闖一闖了。
延年、喬年來到上海,就在陳獨秀準備甩開膀子大干一場的時候偏偏遇到一場人禍。原來,《青年雜志》辦了幾期,讀者增多,銷量大增。買雜志的青年越來越多,陳獨秀的事業如火如荼,從而引起上海青年會的嫉妒。他們所辦的刊物《上海青年雜志》被《青年雜志》一壓,沒有了銷量。為了自己的雜志,他們寫信到群益書社,指責《青年雜志》和他們的雜志名字雷同,奉勸《青年雜志》及早更名。這差不多是中國第一個“署名權”官司。沒有辦法,陳獨秀只好在出版一卷六期后,于1916年夏天暫時停刊了。
北大文科學長
延年、喬年剛到上海時,和父親、姨媽住在法租界嵩山路吉誼里21號。《青年雜志》停刊后,經濟再次陷入低谷,陳獨秀脾氣大,延年、喬年半工半讀,就搬出來獨居了。祖母謝氏想念兩個孫子,到上海看望,因兩個孫子不和陳獨秀住一起,不得不派人到處尋找延年、喬年。
汪孟鄒聽說后,責怪陳獨秀,不該把延年、喬年放到外邊,沒有和他們一起住。但陳獨秀覺得,這個社會本來就險惡,青年人應該吃點苦,吃點苦有好處。孩子從小不吃苦,將來怎么辦?
高君曼背后對汪孟鄒說:“我留他們弟兄倆住家里,老的不同意,小的不愿意。傳出去,都是我不好。”高君曼心里過不去,也怕外面說閑話。汪孟鄒走后,高君曼在陳獨秀面前說,還是讓孩子回來住吧,怪可憐的。但陳獨秀說,你這樣做是姑息養奸吶!
一天,陳獨秀好友、鄰居潘贊化來坐。碰巧陳獨秀不在家,高君曼說起陳獨秀不讓延年兄弟回家住的事,眼淚就掉下來了:“說起來,他們是我姐姐的孩子,我是他們姨母,又是繼母,我名義上感情上看待倆兄弟,猶如我所生,他們兄弟在外面,視我亦如其母。今不令其在家住食,知之者不言,而不知者誰能諒我?”說罷,高君曼流淚不止。
1916年9月15日,陳獨秀恢復辦刊,將《青年雜志》名字改為《新青年》,出版商仍然是群益書社。《新青年》出版后,不僅銷量不比《青年雜志》差,而且遠遠超過了陳獨秀和出版商的預想。11月26日,陳獨秀和汪孟鄒同車離滬北上,打算籌集資金,合并亞東和群益書店,成立書局,為擴大《新青年》的規模創造條件。
一天,在杭州教書時認識的朋友沈尹默(原名沈君默)在北京琉璃廠附近遇到了陳獨秀。他大喜過望,立即建議陳獨秀離開上海,到北大工作,并請北京醫專校長湯爾和向北大新校長蔡元培推薦。陳獨秀和蔡元培在辛亥革命前就認識,兩人同是光復會暗殺團的成員。二次革命失敗后,蔡元培偕夫人赴法,一去三年,因此沒有看到陳獨秀主編的《新青年》。這次回國到上海,已聽人談到。他到北大,是想在北方宣傳革命。因此,他欣然接受了湯爾和、沈尹默的推薦,親自到旅社,邀請陳獨秀任北大文科學長(相當于系主任)。
考慮北大是名牌大學,月薪300元,而且可以在北京繼續辦《新青年》,并有錢玄同等人支持,于是陳獨秀接受了蔡校長的聘請,同時他推薦了在美國讀博士的未見面的朋友胡適也到北大教書。
仲叔心太忍了
知道陳獨秀去北大任職,高君曼十分高興。唯獨把延年、喬年丟在上海,高君曼有些不自在。近一年時間,延年兄弟倆在外自謀生活,邊打工邊學習,晚上住《新青年》社編輯部。他們常蓬頭垢面,餓了啃大燒餅,渴了喝自來水。但兄弟倆有骨氣,從來不伸手找父親要錢。
受高君曼影響,陳獨秀囑咐汪孟鄒,自己去北京后,每月從《新青年》發行費中拿出十幾元補貼延年、喬年。到北大后,文科學長月薪300元,加上《新青年》每期200元編輯費,陳獨秀的收入已很可觀,可以補貼一點給延年、喬年兄弟。汪孟鄒連忙答應了,說:“應該!應該!小弟兄倆怪可憐的。高君曼有憐憫之心,堪稱女中之杰。”
父親離開上海后,延年、喬年兄弟住在《新青年》雜志發行所(四馬路亞東圖書館)店堂,晚上睡地板,白天在外工作,謀生自給。不久,兩人搬出去住了。
一天,延年和喬年來亞東圖書館取父親給的生活費。此時,延年、喬年兄弟已考入上海法租界的震旦大學,依舊形影不離。他們年齡、身材、性格不一樣,但穿著同樣的藍粗布長衫,顏色已洗得發白。這衣服,還是母親高曉嵐在他們到上海前做的,已經穿了許多日子了。
根據陳獨秀的意思,汪孟鄒每月從陳獨秀的稿費中拿10元錢(每人5元)給他們,補貼其生活。汪孟鄒給了錢,就在記賬簿子上寫上一筆。這時,汪原放(汪孟鄒侄兒 編者注) 便忙著倒茶,和延年兄弟說話。汪原放說:“仲叔現在好了,是京城大學的院長了。”不料陳喬年極不為然,說:“父親名為新文學院院長,實則去做舊官僚耳。”
這話叫汪原放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瘦削的喬年性格這么活潑開朗,說出的話,根本不像他這個年齡孩子所說的。分別時,汪原放囑咐他們常來玩。
一次,喬年幫助伙友們打包,因使勁太大,一下把自己的褲腰帶崩斷了。“啊,真可惜!”一位伙計惋惜道。喬年隨手撿起一根打包用的麻繩熟練地搓幾下,往腰上一束,代替斷了的褲帶。他一邊束褲子一邊笑著說:“這可比褲帶牢得多了!”一句話,逗得汪原放和大家哈哈大笑。
“中午在這吃吧?”喬年離開時,汪孟鄒說。他知道,延年和喬年在上海的生活十分艱苦,平常難得吃一頓像樣的飯菜。喬年不肯,說:“還是回學校吃方便。”
汪原放問:“在學校吃些什么?”
陳喬年說:“啃上幾塊面包,如果塞住了,就澆上一點自來水,還不行的話,再加上一點鹽。”喬年話說得很隨便,好像沒有什么奇怪,可汪原放聽了,心里很難過。他沒有想到,仲叔兩個兒子,心腸這么好,過的日子卻比自己店里的伙計還差。
看著喬年的背影,汪原放對叔叔說:“喬年他們真不容易。”
叔叔說:“延年、喬年從小吃苦,將來一定有出息!”但他和潘贊化談起來,口氣就變了,包含埋怨的意思:“孩子可憐得很,仲叔心太忍了。”
(摘自《一門三杰:陳獨秀和他的兩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