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人為何突然成逃犯？官司打了一圈為何回到原點？
——起底張家口耕地糾紛命案

2017年夏天，張家口市宣化區大倉蓋鎮北甘莊村發生了一起命案，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傷。起因是北甘莊村常、于兩戶人家對一塊退耕還林地使用權長達十余年的糾紛。2018年11月27日，該案一審宣判，被告于永國、于太有以故意傷害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和7年。然而，12月29日凌晨，警察突然來到該案的重傷受害人馬某龍家，稱他為網上逃犯，將其帶走。一直在家的受害人為何突然成了逃犯？這究竟是一起怎樣的糾紛，最終演變成了一起命案？

從占地賣煤到鏟地蓋房

馬某龍和于永國都曾是長途車司機，又都是張家口市宣化區大倉蓋鎮北甘莊村村人，一來二去就認識了。馬某龍妻子喬云的姥爺常福有5畝多退耕還林地，后因修路被占去一部分，余下的地上種著杏樹，常家人很少去打理。馬某龍回憶，于永國大約從2006年至2007年間，開始在這片地的邊緣賣煤，“一開始就是放一輛三輪車，一個大鐵秤，占不了多大地方，我們覺得互相都認識，也沒說什么”。

可沒過多久，于永國又打算把那片地鏟平蓋房子。為此，馬某龍和于永國在村里再遇見說此事時，說著說著竟打了起來，為此還進了派出所。那次在派出所里，于永國同意騰退土地，但一直沒有履行承諾。兩家對這一塊地的爭奪，就此開始。

約一年后，于永國便開始蓋房子，喬云的舅舅常占軍去找于永國，發現他不僅在地里蓋了房子，還安了監控攝像頭。“我舅舅很生氣，一氣之下把磚墻推倒了，把監控砸了，又砸了屋子上的兩塊玻璃。”喬云說。

這一次沖突又驚動了警方，但受懲罰的是常占軍，他被警方拘留了6天。這樣的結果讓常家人心里更加憋悶，在求助了村委會、派出所、鄉政府均無果后，他們決定起訴于永國。

打了一圈官司，事情又回到原點

2016年，常家人起訴于永國，要求其停止侵權，并賠償經濟損失。常家向法庭提交了證據，有標明了土地四至范圍（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邊界）的林權證原件，和一份由北甘莊村村民委員會出具的土地四至范圍證明，證明署名于昌久（北甘莊村時任村委會主任）。

于永國在答辯期間未提交答辯狀，只稱沒侵權，是臨時占用集體土地。他也向法庭提交了兩份證人證言，出具證言的于昌祥、喬景生是北甘莊村前村委會主任和會計。

法庭認為，于永國提交的證人證言僅有個人簽名，無村委會公章，二人也未當庭作證，故為無效證據。對原告方提交的證據，法庭認為，雖林權證可以證明原告合法占有林地的四至范圍，但不能證明被告占用的土地在原告合法承包地內。

2016年7月25日，張家口市宣化區人民法院作出民事判決，駁回原告訴訟請求。常家人不服判決，選擇上訴。

2017年1月24日，張家口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民事裁定，認為原判決依據不足，被上訴人是否侵犯了上訴人合法權益有待進一步查實，故撤銷宣化區人民法院的民事判決，案件發回宣化區人民法院重審。

在重審過程中，于永國又遞交了一份證據，與常家一審時遞交的村委會證明一樣，他的這份證明也是由時任村主任于昌久出具的，但卻將于永國占據的地塊認定為屬于村委會的荒地，并表示村委會決定收回該地塊，證明加蓋了公章。

2017年8月2日，宣化區人民法院作出民事裁定，裁定個人之間的土地使用權爭議不屬于人民法院審理民事訴訟案件的受案范圍，應由鄉級或縣級以上人民政府處理。

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點。常家人徹底失望了。他們決定直接行使對土地的使用權。

強行行使土地使用權引發命案

2017年8月26日，常家人聯系了土方車和挖掘機，打算給爭議地塊墊土，恢復種植。

晚8點左右，常占軍等人來到地里。馬某龍指揮土方車向地里卸土，站在地的另一邊的常占軍的女兒常曉看到于永國的父親于太有從建在地里的平房里出來。沒過多久，一輛黑色轎車駛來，來的人是于永國。

馬某龍回憶，那天于永國先是從后背連捅了他三刀，他大聲警告常占軍，于永國手里有刀，要他快跑。但常占軍體形較胖，根本跑不過于永國，也被捅了一刀。常占軍跌倒在地，而于永國的父親于太有隨后拿著剪刀趕到，往常占軍身上扎。

常曉說，當天事發非常突然，整個過程只有幾分鐘，她跑到父親身邊時父親已渾身是血了。現場目擊者龐某明確記得于永國所持兇器是把殺豬刀。

常占軍被送到醫院40分鐘后死亡。沒過多久，馬某龍也被送入了同一家醫院，他的身上共有7處傷，經鑒定為重傷二級。當天，于永國也被送去醫院，經鑒定其傷情為輕傷。

之后，于太有被警方控制，但于永國因受輕傷被看守所拒收。直到2018年11月23日，案發15個月后，于永國才被宣化公安分局執行逮捕。

未找到的兇器，說不清的致命傷

警方一直未羈押于永國的依據也正是常家人對于案件辦理的兩大疑惑。“事發過程很短，警察也是很快到了現場，怎么就找不到那把刀呢？”喬云說。

尸檢報告顯示，常占軍身上共11處傷，死因為“刺器”所致，無聯合死因，“刺器”二字表述不清。

“那天于太有拿著剪刀，剪刀找到了，他自己也承認了，但于永國不承認拿刀，刀也沒找到。這個‘刺器’指的是刀還是剪刀，說不清這一點就沒法明確致命傷是誰造成的。”喬云說。

常曉的附帶民事訴訟代理人張朝輝表示，沒有找到兇器和沒有明確致命傷是因刀子還是剪刀所致，并未影響對案件的定性。

“兇器在命案里是重要物證，鑒定結論也是關鍵證據，只要能形成證據鏈，還能排除其他合理懷疑，就能定案。大量證人證言證明當日現場確實有刀，我認為將本案定為故意傷害是正確的。”張朝輝表示。

此外，一審后，張朝輝立即調取了關于這一土地糾紛案的相關材料，他認為，爭議地塊的權屬并不難分清。

“林權證上有土地四至范圍，是能夠證明這塊地就是常家的，只要沒有經過法定程序撤銷該證，就應該認定林權證的法律效力。何況常家后來又對土地再次進行測量，也可證明爭議地塊就是常家的。”張朝輝說。

2018年11月27日，張家口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該案宣判，被告人于永國、于太有犯故意傷害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和7年。

判決書顯示，對被告方提出的常家因土地糾紛提起民事訴訟，在未獲支持的情況下強行推倒被告人院墻的行為是引發斗毆的主要原因的說法予以了采信，認定被害人存在“明顯過錯”。

一審判決后，常家人決定申請抗訴。

“是不是撞了院墻就叫有明顯過錯，刑事量刑為什么認為被害人有過錯，我認為二審有必要把這個法理闡釋清楚。”喬云說。

一直在家的受害人，突然成了逃犯

到此，這場風波仍未結束。就在2018年12月29日零點剛過，在家的喬云聽到了敲門聲，她開門后，突然沖進來一群警察，稱她的丈夫馬某龍為網上在逃人員，而后將其強行帶走。

“來的人從頭到尾沒有給我出示過任何法律文書或是逮捕證。”喬云說。

29日，記者致電宣化區刑警隊辦案人員，詢問馬某龍被列為逃犯的原因以及逮捕馬某龍時是否出具了相關法律文書。辦案人員稱不便回答記者的提問，僅表示警方正在了解情況。

河南豫龍律師事務所律師付建表示，網上追逃其實就是網上通緝，網上通緝一般是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避偵查、逃跑的情況下，依法采取的一種措施，要想對嫌疑人、被告人進行通緝，要符合3個條件，即被通緝的人必須是犯罪嫌疑人，該犯罪嫌疑人符合逮捕條件以及該犯罪嫌疑人確實在逃避法律責任而下落不明。“通過以上條件可以看出，被通緝的人必須是下落不明的，公安機關明知其在家而不去抓捕，卻將其列為網上在逃犯，是不符合法律規定的。且逮捕時必須出示通緝證明或逮捕證明。”付建說。截至本刊發稿，此案還在進一步調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