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巴之間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已經成為了邊境線上的一種常態。在某種程度上,近半個月來圍繞克什米爾展開的沖突,也是近20年來印巴關系的縮影。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莊俊朗
在2019年3月2日的炮聲過后,印巴雙方頗有默契地停止了交火,沖突似乎已暫時告一段落。在克什米爾的軍事分界線上,航彈和炮彈的火藥味依然彌漫,沒有人知道,這是否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不少當地村民抓住機會離家,轉移至遠離邊境線的地方。據美聯社3月4日報道,巴基斯坦官員穆阿扎姆·扎法爾(Moazzam Zafar)說,大約200戶家庭臨時住進了3座大型政府建筑,官方提供了衣物、床鋪、食品和藥物,而且會建造更多的避難所。
2019年2月26日,印度派出12架幻影2000戰斗機奔襲巴基斯坦,轟炸它所聲稱的“恐怖分子巢穴”,這也是自1971年印巴戰爭以來,印度飛機首次轟炸一處毫無爭議的巴基斯坦領土,隨后數天,印巴之間展開了一系列空中與地面沖突。
2018年6月,當印巴兩國領導人同時出現在青島上海合作組織元首峰會時,曾有不少聲音認為,印巴關系將會有階段性的進展。可克什米爾像一個定時炸彈,時不時給印巴關系來一次重創。
一場自殺式襲擊引發邊境沖突
就如過去絕大部分印巴沖突一樣,這一次起因依然是克什米爾。
2019年2月14日,印控克什米爾普爾瓦馬,一列由78輛大巴組成的車隊在公路上行駛,車隊載著約2500名印度中央后備警察部隊警員,他們正結束休假返回克什米爾的駐地。突然,一輛載有300公斤炸藥的汽車迎面撞來,劇烈的爆炸造成了40名印方人員死亡。
極端組織“穆罕默德軍”認領了此次襲擊事件,在該組織播放的一段視頻中,一名年輕男子痛斥了 “印度對克什米爾穆斯林的暴行”,并稱當視頻公開時,“自己已經身處天堂”。印方經調查后稱,這名男子名為達爾(Dar),是普爾瓦馬當地人。
“穆罕默德軍”總部位于巴基斯坦境內,其政治目標是要“解放整個克什米爾,然后與巴基斯坦合并”。自2000年成立以來,在印度和巴基斯坦境內發動過多次恐怖襲擊,其中主要發生在克什米爾地區。最近一次襲擊是在2016年,該組織突襲了印控克什米爾一處軍營,造成了19名印軍死亡。
“印度認為,印度國內的恐怖主義襲擊是由巴基斯坦資助和造成的;而巴基斯坦則指責印度沒有拿出足夠的證據。”中國社科院南亞研究中心主任葉海林說。
普爾瓦馬恐襲案后,印度國內對巴基斯坦的譴責可謂聲勢浩大——在印度看來,這個極端組織,顯然受到巴基斯坦官方指使,盡管其同樣被巴基斯坦官方認為是非法組織。
“我們的鄰居認為恐怖襲擊能夠讓我們變弱,但他們的計劃不會實現。”印度總理莫迪說,“我已經準許安全力量在合適的時間、地點和程度(對恐怖組織)作出回應。”
巴基斯坦否認恐襲案與巴官方有任何聯系。2月14日,巴基斯坦外交部發表聲明,稱巴方“嚴重關切”這次襲擊。“我們強烈拒絕印度媒體和政府在未經調查的情況下,對巴基斯坦與此次襲擊的聯系做任何暗示。”聲明中說。
上海對外經貿大學南亞和印度洋研究中心主任郭學堂認為,巴基斯坦本身也是恐怖主義的受害者。“十多年來,巴基斯坦因恐怖主義而死亡的人數達6萬人左右,因此巴方也有意愿打擊恐怖主義勢力。”郭學堂對南方周末表示,印度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貿然出動戰機轟炸巴基斯坦境內的目標,明顯踐踏他國主權,自然也激怒了巴方。
2019年2月20日,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汗發表聲明,除了重申會打擊恐怖分子、與印度展開對話外,也對印度作出了警告。
“不要以為,你能夠對巴基斯坦發動攻擊而不會遭受報復,巴基斯坦會報復的。”伊姆蘭·汗說,“巴基斯坦別無選擇,只能回應。”
在缺乏互信的情況下,印度與巴基斯坦相互指責、控告,并讓事態一步步升級。
“在印巴之間,已經形成了一個固定的博弈模式。”葉海林說。在2016年9月,類似的事件便已經“預演”過一遍。當時同樣是“穆罕默德軍”在印控克什米爾地區的烏里(Uri)發動襲擊,在隨后的一個月之內,印巴從互相指責迅速演變成邊境沖突。
如果說普爾瓦馬恐襲事件是柴,那么印度即將舉行的全國大選,便為克什米爾局勢添了一把火。“莫迪表面上是為了打擊‘穆罕默德軍,實際上是通過這次反擊來爭取更多國內的選票支持。”郭學堂說。
在2014年的印度國會大選中,印度人民黨一舉擊敗執政超過五十年的國大黨,獲得了282個席位,遠遠超過國大黨的44席。
可如今的印度人民黨已經風光不再,由于青年就業問題與農業問題長期沒有得到解決,印度民眾對總理莫迪感到失望。在2018年的五邦選舉中,印度人民黨“后院起火”,五個邦議院全部遭遇滑鐵盧,作為“票倉”的中部三個邦全部輸給了國大黨。
眼看著全國大選在2019年5月便要舉行,這時候突然發生了如此嚴重的恐怖襲擊,打著印度民族主義旗號的印度人民黨,不得不展示強硬。
“當然,不能說印度的舉動完全是為了選舉,因為在2016年沒有大選壓力的時候,印度做出了同樣反應。”葉海林認為,“但在大選的背景下,印度肯定會做出更強硬的反制。”
“1971年以來的 最大空襲”
印巴間的沖突從2月26日展開,據《印度報》報道,12架幻影2000戰斗機從位于中央邦的瓜廖爾空軍基地起飛,直接跨越印巴邊界,前往巴基斯坦境內的巴拉科特實施襲擊。
“這是自1971年印巴戰爭以來,印度對巴基斯坦最大規模的空中襲擊。”中國南亞學會理事成錫忠說,“這個行動嚴重違反了國際基本準則。”
印度外交國務秘書顧凱杰(Vijay Gokhale)聲稱,這一次襲擊是為了“打擊‘穆罕默德軍(Jaish-e-Mohammed)最大的一處訓練營”,并稱擊斃了至少350名武裝分子,途中沒有與巴基斯坦空軍發生沖突。
“在這次行動中,大量的穆罕默德軍恐怖分子、訓練者、高級指揮官,以及數群為敢死隊襲擊而被訓練的圣戰主義者被殲滅。”顧凱杰說。
巴基斯坦一方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描述:巴方稱,印軍飛機的炸彈只轟炸了其境內的一處林地,沒有造成任何傷亡和破壞。
據路透社報道,盡管附近的村民都被轟炸驚醒,但只有一人受傷。“我們只看到了倒下的樹木、被破壞的房子,還有四個彈坑。”一名目擊者說。
“印度對巴基斯坦進行了不必要的侵略,巴基斯坦將選擇在合適時間和地點做出回應。”巴基斯坦總統伊姆蘭·汗在2月26日表示。他的“承諾”在一天之后就得到兌現:2月27日,巴方在印控克什米爾境內展開了反擊。
巴基斯坦外交部隨即發布聲明:“這次行動的唯一目的是展示我們進行自衛的權利、決心和能力。我們不希望擴大沖突,但如果有人逼迫我們,我們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據巴方空軍發言人稱,巴空軍空襲了印控克什米爾一側目標。印軍戰機追擊至巴方一側后,兩架被擊落。一架墜毀在印方一側,另一架墜毀在巴方一側。
印媒《印度報業托拉斯》(PTI)援引印方官員的說法,印軍戰機逼退了來犯的巴戰機,并擊落了一架F-16,而巴軍方迅速予以駁斥。“在整個行動中,巴基斯坦沒有出動F-16,而且也沒有任何消息稱巴方有戰機被擊落。”巴軍方發言人阿西夫·加富爾(Asif Ghafoor)表示。
2月27日,一位名叫阿比南丹(Abhinandan)的印度空軍中校在進入巴控克什米爾時,與巴空軍交火并被擊落,他連同自己的戰機一同墜落到了巴基斯坦境內。
在巴基斯坦軍方放出的視頻里,阿比納丹盡管已鼻青臉腫,但仍設法保持沉著地回答巴方的問題。據他所說,臉上的傷是當地暴民造成的。
視頻中的他拒絕回答任何機密問題,但仍然不吝于給巴方高度的評價。“巴基斯坦的軍官們都很照顧我,他們非常紳士。包括一開始把我從暴民那里救出來的上校和士兵們。”印度軍官對著詢問者說。
3天后,他被巴方釋放,返回印度。
民族問題升級為恐怖主義問題
“從最近整個事態的發展來看,伊姆蘭·汗和巴基斯坦的表現可以說是很得高分。”中國南亞學會理事成錫忠對南方周末說。
盡管在交戰之后,印巴雙方拿出了互相矛盾的說辭,但比起目前什么證據都拿不出來的印度,巴基斯坦卻有印軍俘虜作為“人證”。
在交戰前,伊姆蘭·汗擺出“愿意對話,但有仇必報”的態度;在交戰結果占上風后,巴方也不做高調宣傳,厚待被俘的空軍中校,并迅速交還印方。這種“不卑不亢”的態度,分明是在給印度總理莫迪找臺階。
“恐怕現在印度人民黨高層也在研判,到底是強力反制效果明顯呢,還是借坡下驢比較好。”葉海林說。
其實,在巴方宣布送還俘虜的印度飛行員時,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汗表示,他本人已經跟印度總理莫迪通過電話。郭學堂說:“這說明兩國總理之間有過協商,并達成了一種默契,那就是雙方都不希望事態升級。”
但是,僅在巴方將俘虜交還印方后一天,雙方又開始了交火,據稱造成8人死亡。成錫忠認為,該軍事行動僅限于靠近控制線的地區,這表明“雙方無意進一步加劇緊張局勢”;另外,雙方避免打擊軍事目標和平民,而是聲稱要打擊“恐怖分子營地”。
印巴之間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已經成為了邊境線上的一種常態。在某種程度上,近半個月來圍繞克什米爾展開的沖突,也是近20年來印巴關系的縮影。
克什米爾地區位于印度與巴基斯坦之間。在英屬印度時代,克什米爾是大英帝國間接控制的一個土邦,由當地王公貴族統治。到了1947年,當英國人離開印度地區,印度和巴基斯坦立國時,克什米爾立刻便成為了兩國“嘴邊肉”。
克什米爾地區80%以上為穆斯林,天然親近巴基斯坦;但統治克什米爾的王公貴族卻多是印度教徒,情感上傾向于印度。印巴兩國迅速卷入了這場邦內的紛爭,并最終引爆了第一次印巴戰爭。戰爭持續了一年,直到1948年雙方停火,
在此之后的五十多年間,印巴雙方又發生了3次大規模戰爭,但都未能使這條停火線永久性地發生改動。最后一次印巴之間的戰爭發生在1999年,在此之后,盡管不再有大規模的戰爭,但邊境沖突依然是家常便飯。據南方周末不完全統計,在21世紀以來的20年間,印巴雙方發生過6次小規模沖突與對峙,其中2013、2014、2015年都是持續半年以上的沖突事件。
此外,恐怖主義襲擊也是克什米爾的“痼疾”。“二十多年來,印度對印控克什米爾地區的武力鎮壓,反而使得問題越演越烈,讓民族問題升級為恐怖主義問題。”成錫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