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運生
(1.華中科技大學 經濟學院,武漢 430074;2.河南財政金融學院 科研處,鄭州 451464)
內容提要:在國際經濟形勢和貿易摩擦的影響下,在華FDI規模雖然不斷創出歷史新高,但也在進行結構調整,出現部分撤資清算的情況。本文構建一個包括三個國家的Mundell貿易與投資替代拓展模型,以貿易摩擦作為研究視角考察在華FDI撤資的影響因素。研究顯示,不僅微觀環境中的生產成本、稅收負擔水平、稅收優惠狀況等因素對FDI撤資的影響顯著,而且宏觀環境中的宏觀經濟風險、政府干預程度、貿易障礙等因素也顯著影響了FDI撤資。因此,防范宏觀經濟風險、緩解貿易摩擦、減稅降費、降低生產成本等政策,有利于改善FDI撤資狀況,從而使FDI在經濟結構優化、增長動力轉換、區域協調發展、改善國際經貿關系等方面發揮更大作用。
改革開放帶來我國國民經濟持續發展和外貿進出口快速增長,其中外商直接投資(FDI)成為重要的推動力量,并在促進我國的市場化改革、工業化進程、國內外資源配置、經濟國際化水平、國際產業體系融入程度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在經濟全球化不斷深化的背景下,我國豐富的低成本勞動力資源、巨大的經濟增長潛力、積極的外資政策、不斷改善的投資環境等是吸引FDI的主要影響因素。聯合國貿發會議數據庫顯示,從1979年我國引進FDI開始,來華FDI金額快速增長,2008年突破1000億美元,2017年為1363.20億美元,達到歷史最高水平,在全球排名中位居第二。截止2017年末,我國實際使用FDI金額累計達到20108.88億美元。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后,在我國經濟快速融入世界經濟的過程中,FDI在我國的外貿進出口、貿易順差、稅收收入、就業等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商務部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2000-2017年期間,FDI在全國進出口總值和出口總值中所占比重分別為50.27%和49.93%;FDI累計貿易順差達到18006.70億美元,對我國貿易順差的貢獻率達到46.12%;涉外稅收占全國稅收收入的比重穩定在二成左右,平均占比為21.70%;FDI吸納了全國1/10的城鎮就業。
但隨著國際經濟形勢的變化,發達國家重新重視實體經濟,新興國家也在加大引資力度。在全球產業調整的過程中,跨國公司逐步調整自身的發展戰略。此外,頻頻發生的貿易摩擦也成為影響FDI投資流向的影響因素。WTO反傾銷數據庫顯示,1995-2017年期間,我國遭遇反傾銷調查數累計達到1269起,在世界反傾銷調查總數中的占比為22.95%,連續23年成為遭遇反傾銷調查最多的國家。2008年金融危機發生之后,發達國家推動再工業化以謀求制造業回流和重振制造業,發展中國家勞動密集型產業競爭力逐漸增強,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正在興起,全球制造業格局和產業分工體系面臨調整,貿易保護主義和反經濟全球化的傾向正在演化。商務部發布的信息顯示,2018年以來,美國對來自全球主要經濟體的進口鋼鐵和鋁產品等加征關稅,多數國家針對美國實施報復措施或訴諸WTO爭端解決機制。2018年7月起,美國先對從我國進口的500億美元商品加征25%關稅,又對2000億美元我國輸美產品加征10%關稅。
在國際經濟形勢和貿易摩擦的影響下,一方面,來華FDI規模不斷創出歷史新高,另一方面在華FDI也在進行結構調整,出現部分在華FDI撤資清算的情況。國家外匯管理局發布的《中國國際收支平衡表》數據顯示,在華FDI撤資金額從1995年的18.87億美元,上升到2014年的906.04億美元;1995年FDI撤資金額與當年FDI金額的比值(撤資占比)為5.03%,2014年FDI撤資占比急劇上升到70.51%。在華FDI撤資已經影響到我國經濟發展和全面開放的新格局。
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正處在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轉換增長動力的攻關期。在全球性問題加劇的外部環境和中美貿易摩擦的影響下,2018年7月31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出了“穩外貿、穩外資”的要求,要落實擴大開放、大幅放寬市場準入的重大舉措。利用外資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引進增量外資,優化引資結構;二是在應對外部環境沖擊時穩定存量外資,引導外資參與產業轉型升級和區域協調發展。在全球貿易摩擦不斷升級、外部環境不確定性增加的背景下,“穩外資”可以減小貿易摩擦對我國經濟的沖擊,可以讓外資在經濟結構優化和增長動力轉換方面發揮更大作用。因此,分析在華FDI撤資的影響因素對優化FDI結構,應對中美貿易摩擦具有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基于此,本文構建一個包括三個國家的Mundell貿易與投資替代拓展模型,以貿易摩擦作為研究視角考察在華FDI撤資的影響因素,并提出相應的對策思路,以期為改善國際經貿關系和吸引外資提供參考。
本文的貢獻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本文將關于國際貿易和要素流動的Mundell(1957)模型中的兩個國家拓展為三個國家,假定B國對A國的出口商品設置貿易障礙,A國的FDI就會將資本回流到母國B或轉移到第三國C,此時,在A國就會出現FDI撤資現象。拓展的Mundell模型為研究FDI撤資現象提供了理論基礎。第二,本文將貿易摩擦作為FDI撤資的重要影響因素進行分析,為FDI撤資的研究文獻補充了新的研究視角。
Mundell(1957)[1]貿易與投資替代模型認為,在國際貿易中,貿易障礙的增加會刺激生產要素流動。該模型假設有兩個國家、兩種商品、兩種要素,當A國對B國資本密集型商品設置貿易障礙時,B國資本就會向A國流動,即進行國際直接投資。如果將模型中的兩個國家拓展為三個國家,假定B國對A國的出口商品設置貿易障礙,A國FDI就會將資本回流到母國B或轉移到第三國C,此時,在A國就出現FDI撤資現象。FDI撤資是跨國公司減少其在海外的業務,從停止一個海外子公司的小部分業務到完全放棄在某個國家或地區的所有業務(Benito, Gabriel & Welch, 1997)[2]。
國外學術界對于FDI撤資現象的研究始于20世紀70年代。早期研究主要是基于跨國公司撤資案例進行分析,之后國外學者提出關于FDI撤資的相關理論。Porter(1976)[3]基于產業組織理論提出了撤資障礙說,認為企業撤資時會遇到結構性障礙、公司戰略障礙、公司管理障礙。Harrigan(1985)[4]用產品生命周期理論分析跨國公司撤資問題,認為在產品的標準化階段,跨國公司的技術壟斷優勢逐漸消失,通過從東道國撤資轉而尋求要素成本更低的國家以實現新的壟斷優勢。Boddewyn(1983)[5]將“國際生產折衷理論”中企業對外直接投資所須具備的所有權優勢、內部化優勢、區位優勢等三個條件進行逆轉,提出了跨國公司國際直接投資前提逆轉說。該理論提出跨國公司撤資的三個條件,即與其他國家和東道國企業相比跨國公司不再擁有技術、規模、管理等競爭性優勢,將競爭性優勢內部化的收益小于轉讓資產所獲收益,東道國區位已無優勢。只要具備三個條件之一,撤資就會發生。
關于FDI撤資的相關理論大多是從跨國公司角度來開展研究。當東道國投資環境和相關政策等發生變化時,跨國公司就會發揮其在不同國家之間轉移資本的靈活性特點,將海外子公司進行撤資。因此,關注東道國投資環境和相關政策等的變化對FDI撤資的影響就成為相關研究的一個視角。
在關于跨國公司撤資研究的早期階段,許多國外學者認為公司自身因素是跨國公司撤資的主要影響因素。大多數學者認為海外子公司財務狀況不佳是FDI撤資的最基本因素。Boddewyn(1979)[6]指出,在預期沒有發生改進時,由于海外子公司或分支機構的財務狀況不佳,母公司無力承擔進一步的損失,或者為了生存母公司需要資本去支持必要的擴張,在子公司經營困難時,撤資就會發生。
一些學者從公司戰略管理角度進行了研究,認為當跨國公司進行戰略調整時,將海外子公司撤資構成了公司戰略的一個組成部分。Porter(1976)[3]運用產業組織理論對FDI撤資現象進行了分析。如果一個海外子公司財務狀況不佳,但對其他子公司的貢獻非常重要,因此一個海外子公司的價值需要包括對其他子公司和公司整體的貢獻,是否將海外子公司撤資是由公司戰略決定的。Belderbos和Zou(2006)[7]在研究日本電子公司在東亞的撤資行為時提出,為了應對競爭力、區域一體化、投資環境的變化,日本企業的戰略變化是重新配置在亞洲市場的生產網絡,撤資和重新選址是公司新戰略的組成部分。
東道國宏觀環境變化對FDI撤資的影響也是學者關注的內容。當東道國的宏觀環境條件發生不利的變化時,FDI會重新調整他們的國際投資活動,開始考慮撤資。Boddewyn(1979)[6]認為,環境條件的不利變化、能源成本的不斷上漲等是導致FDI撤資的影響因素。Benito和Gabriel(2005)[8]認為,勞動力等生產要素價格上漲,海外子公司的生產成本不斷加重,母公司會將陷入財務困境的子公司作為在全球布局中被調整的對象,并且會終止該子公司的業務。Belderbos和Zou(2006)[7]的研究認為,在勞動力成本較高的國家,FDI撤資發生更頻繁,搬遷到工資較低的國家。Fisch和Zschoche(2012)[9]研究了跨國公司的經營靈活性,認為宏觀環境條件的不利變化會促使FDI重新安排他們的國際投資活動,發揮他們在國與國之間轉移資源的靈活性特點,將資本從東道國撤資轉移到其他國家。
也有學者關注東道國貿易環境變化對FDI撤資的影響。Belderbos(1997)[10]的研究發現,針對歐盟和美國的反傾銷措施,為了避免支付反傾銷稅,日本公司到歐盟和美國進行國際直接投資。Belderbos(2003)[11]在分析反傾銷措施的廢止和FDI撤資之間的關系時發現,在反傾銷措施被取消之后,那些為了避免支付反傾銷稅而到東道國投資的日本公司更容易撤資,并將生產線轉移到成本更低的國家或地區。
國內一些學者從政策變化、國內企業競爭力提高等方面對FDI撤資進行研究。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為了招商引資做出了一系列的政策安排。魏后凱、賀燦飛和王新(2001)[12]采用問卷調查的方法進行實證分析,認為我國的優惠政策是吸引FDI來華投資的動機之一。張燕生(2007)[13]認為,加入WTO以后,中國對經濟體制、機制和各項政策進行了調整,使中國的投資環境綜合治理大大提高,吸引了國際產業向中國轉移。胡興球(2004)[14]提出,外資優惠政策的變化是引發在華FDI撤資的主要原因之一。桑百川和王拾(2007)[15]、曹曉蕾(2007)[16]認為,外資政策調整不僅削弱了FDI來華投資的動力,而且也是引起FDI撤資的政策因素。丁永健(2009)[17]提出,2008年我國實施了“兩稅合并”,逐步取消FDI的“超國民待遇”,以及貿易政策的變化是在華FDI撤資的部分動因。陳炳才(2017)[18]認為,國內企業學習和模仿能力、研究和開發能力、競爭力的提高給那些依靠低成本生產要素和稅收優惠的FDI構成了很大的競爭壓力,這些FDI往往會轉移投資。
部分國內學者研究了我國的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出口產品質量升級與貿易摩擦、FDI撤資之間的關系。王孝松、呂越和趙春明(2017)[19]認為,國外反傾銷措施對我國各行業參與全球價值鏈的程度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甚至抑制我國某些高新技術行業的成長。余振等(2018)[20]的分析發現,在某行業的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方面,我國與貿易伙伴的分工越接近,發生貿易摩擦的頻率越高;某行業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參與程度越高,我國在該行業所遭遇到的貿易摩擦越容易得到解決。張先鋒、陳永安和吳飛飛(2018)[21]在研究出口產品質量升級能否緩解貿易摩擦時發現,當出口低端產品或較高水平的中高端產品時,產品質量的升級有利于減少我國出口產品遭遇傾銷認定;當出口較低水平的中高端產品時,產品質量升級將會增加我國出口產品的傾銷認定,并伴隨貿易摩擦的加劇。王穎(2016)[22]認為,發達國家鼓勵制造業回歸使歐美跨國公司撤資回流,貿易摩擦頻發阻礙了我國產品的出口貿易。
綜上所述,在跨國公司撤資的影響因素研究方面,已有研究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關注跨國公司的自身因素,比如海外子公司的財務狀況和公司的戰略調整;二是關注東道國的宏觀環境和相關政策,比如東道國的成本因素、貿易環境和外資優惠政策。在已有的研究中,對貿易摩擦影響FDI撤資的關注較少。到東道國進行投資的FDI,根據目標市場的不同可以將其分為東道國市場尋求型和出口導向型兩種類型。出口導向型FDI的目標市場不在東道國市場,而在國際市場。當東道國所處的國際貿易環境發生不利變化時,貿易摩擦產生不確定性,對東道國和FDI的商品出口產生顯著的不利影響,使東道國市場競爭加劇,進而導致FDI從東道國撤資。因此,本文將貿易摩擦也作為FDI撤資影響因素進行分析。
結合上述文獻綜述,本文基于我國的微觀環境和宏觀環境兩個方面分析在華FDI撤資的影響因素,并提出相對應的假說。
1.在華FDI的生產成本狀況與FDI撤資。許多研究認為,跨國公司海外子公司的財務狀況不佳,使其經營處于不斷惡化的狀態,這是導致撤資的最直接影響因素。在影響海外子公司財務狀況的諸多因素中,生產成本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東道國的區位優勢取決于東道國的地理位置、生產要素的成本、運輸成本、基礎設施等。林毅夫、蔡昉和李周(1999)[23]認為資源稟賦結構是指一個經濟中自然資源、勞動力和資本的相對份額。林毅夫(2011)[24]指出,處于初級發展水平的國家,其要素稟賦結構一般會呈現出勞動力或自然資源相對豐富,同時資本相對稀缺的特點。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資源稟賦結構使我國具有生產成本的比較優勢,吸引跨國公司來華進行投資。國家外匯管理局在《2018年上半年中國國際收支報告》中指出,隨著國民收入的提高,生產要素成本等比較優勢逐步減弱。當我國的生產成本不斷上升時,就會改變我國的資源稟賦結構,影響到區位優勢,成為影響在華FDI撤資的一個因素。基于這一分析,本文提出生產成本狀況影響在華FDI撤資的研究假說:
H1:在華FDI生產成本上升對撤資的影響為正向。
2.在華FDI稅收待遇狀況與FDI撤資。Hartman和David(1981)[25]的研究表明,稅收是決定國際直接投資的一個重要因素。孫俊(2002)[26]認為,在吸引外國資本時,發展中國家給予了包括稅收優惠在內的比較多的優惠政策。黃曉霞和王歡(2003)[27]認為,稅收優惠政策的實施是我國外資規模逐年擴大的重要影響因素。鄒正方等(2004)[28]認為稅收優惠政策效果遞減是引起階段性外資下降的深層原因。賈康和孫剛(2005)[29]認為,稅收優惠政策對FDI的吸引作用不斷弱化,我國加入WTO后,FDI的關注點已經逐漸轉移到占有中國市場。傅元海(2007)[30]提出,和大企業對比,小企業對稅收政策優惠的敏感度更大,我國的稅收優惠政策吸引的FDI主要是投資規模小、技術含量低的中小企業。楊振兵和張誠(2015)[31]認為,兩稅合并政策提升了內資企業的稅收待遇,削弱了FDI的相對競爭力。隨著我國投資環境的逐漸變化、外資稅收政策的不斷調整,在華FDI的實際稅收負擔水平也在發生變化,內外資企業逐漸同享國民待遇,這些變化成為在華FDI撤資的一個影響因素。基于此,本文提出稅收負擔水平和稅收優惠狀況影響在華FDI撤資的研究假說:
H2:在華FDI的稅收負擔水平對撤資的影響為正向。
H3:在華FDI的稅收優惠狀況(相對于內資企業)對撤資的影響為正向。
1.宏觀經濟風險與FDI撤資。在國際直接投資活動中,東道國的宏觀經濟風險是影響FDI的一個重要因素。當東道國的主要宏觀經濟指標發生不利變化時就會表現為宏觀經濟風險,進而可能影響FDI的收益水平,甚至使其資產遭受損失。因此,東道國的宏觀經濟風險狀況不僅對引進外資產生影響,而且會導致FDI撤資。基于這一分析,本文提出宏觀經濟風險影響FDI撤資的研究假說:
H4:宏觀經濟風險對FDI撤資的影響為正向。
2.政府干預程度與FDI撤資。跨國公司在進行國際直接投資時,東道國的制度環境質量也是一個重要影響因素,經濟體制與政府的戰略規劃對FDI的區位選擇產生顯著影響。楊仁發和劉純彬(2012)[32]的研究認為,市場化程度是一國市場環境的構成要件,政府干預越少,市場化程度越高,越易吸引外資。基于這一分析,本文提出政府干預程度影響FDI撤資的研究假說:
H5:政府干預程度對FDI撤資的影響為正。
3.貿易摩擦與FDI撤資。Mundell(1957)[1]認為,國際貿易障礙的增加會刺激生產要素在國家之間流動,表現為跨國公司的國際直接投資活動。Belderbos(1997)[10]發現,歐盟和美國針對日本的反傾銷措施刺激了日本公司到歐盟和美國進行國際直接投資。Belderbos(2003)[11]發現在反傾銷措施被取消之后,日本公司從歐盟和美國撤資,將生產線轉移到成本更低的國家或地區。當兩國之間發生貿易摩擦,進口國B對來自出口國A的商品加征關稅或因實施反傾銷措施而征收反傾銷稅時,該商品的B國市場價格將明顯上漲,甚至大幅度上漲,導致商品銷售受阻,最終B國從A國進口該商品的規模將明顯萎縮甚至不再進口。在A國市場上,該商品的產能將過剩,國內市場競爭加劇,價格下行,行業整體效益下降,該行業發展的不確定性增加并且形成負面預期。在國內外市場不利變化的影響下,A國的出口型FDI將壓縮產能減少投資,甚至撤資并將資本轉移到B國或第三國。王孝松等(2017)[19]認為,國外發起的反傾銷措施對我國商品的出口造成了嚴重的阻礙。基于此,本文提出貿易摩擦影響FDI撤資的研究假說H6。
H6:貿易摩擦對FDI撤資的影響為正向。
1.被解釋變量
在華FDI撤資金額(DIV)。FDI撤資表現為FDI將資本從東道國撤出。在國家外匯管理局發布的《中國國際收支報告》中,披露了外國來華直接投資撤資清算的情況,該數據來自于其發布的《中國國際收支平衡表時間序列數據》中“資本和金融賬戶”項目下“外國在華直接投資”的借方金額,發布的時間范圍是1995-2014年。因此,本文也選擇該數據來代表在華FDI撤資金額(DIV),并經居民價格消費指數調整。
2.解釋變量
根據上文分析,可以將解釋變量分為微觀環境因素變量和宏觀環境因素變量兩類。
(1)微觀環境因素變量
在華FDI的生產成本狀況(COST)。本文選擇在華FDI的主營業務成本占主營業務收入的比例來反映在華FDI的生產成本狀況。
在華FDI的稅收負擔水平(TAX)。本文選擇在華FDI的稅收占主營業務收入的比例來反映在華FDI的稅收負擔水平。
在華FDI的稅收優惠狀況(TAXYH)。本文選擇涉外稅收占全國稅收比例與外資主營業務收入占全國主營業務收入比例二者的比值來反映在華FDI的稅收優惠狀況。
在計算在華FDI的生產成本狀況、稅收負擔水平、稅收優惠狀況等三個變量時,本文選擇1996-2015年《中國統計年鑒》中“分地區外商投資和港澳臺商投資工業企業主要指標”和“分地區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主要指標”中的相關指標,并經計算得出。
(2)宏觀環境因素變量
宏觀經濟風險(DEBT)。本文選擇政府債務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來反映我國宏觀經濟風險狀況,時間范圍是1995-2014年。該數據來源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數據庫。
政府干預程度(FISCAL)。本文選擇財政收入占GDP的比例來反映政府干預程度狀況。數據來源于1996-2015年《中國統計年鑒》。
貿易摩擦(ADP)。本文選擇WTO數據庫中的反傾銷數據,計算得出我國遭遇反傾銷調查數在世界反傾銷調查總數中的占比(反傾銷世界占比),用該數據來反映貿易摩擦狀況,時間范圍是1995-2014年。
根據上述的理論分析和提出的假說,結合所選擇的變量,本文對被解釋變量和解釋變量構建以下計量模型:
lnDIV=c+β1COST+β2TAX+β3TAXYH+β4DEBT+β5FISCAL+β6ADP+ε
(1)
其中,被解釋變量在華FDI撤資金額(DIV)以對數形式來表達,其他解釋變量采用的是相對值,c是截距項,ε是隨機誤差項。β1、β2、β3、β4、β5、β6分別是相應解釋變量的系數,分別表示各個解釋變量對在華FDI撤資的影響。
表1顯示了使用ADF檢驗判斷各個變量平穩性的單位根檢驗結果。由表1的檢驗結果可以看出,各個變量的ADF檢驗值都大于10%的臨界值,說明都存在單位根,是非平穩過程。經過一階差分處理后,各個變量的ADF檢驗值都小于5%的臨界值,即一階差分處理后的各個變量是平穩過程。因此,可以對計量模型進行協整檢驗。
表2顯示了對各個模型的殘差序列進行ADF檢驗的結果。結果表明,各個模型殘差序列的檢驗值都小于10%的臨界值,說明至少在90%的置信水平下不存在單位根。因此,各個模型的變量之間是協整的,即存在長期穩定的均衡關系。
以在華FDI撤資金額作為被解釋變量,分別以微觀環境因素變量和宏觀環境因素變量作為解釋變量,根據方程(1)進行計量分析,得到各個模型的回歸結果(表3)。其中第(1)和(2)列分別驗證了以在華FDI的生產成本狀況為控制變量時,稅收負擔水平和稅收優惠狀況等微觀環境因素變量對在華FDI撤資的影響。第(3)和(4)列分別驗證了以東道國宏觀經濟風險為控制變量時,政府干預程度和貿易摩擦等宏觀環境因素變量對在華FDI撤資的影響。將微觀環境變量和宏觀環境變量全部考慮在內時,第(5)列驗證了所有變量對在華FDI撤資的綜合影響,第(6)列是逐步回歸分析的結果。

表1 各個變量的單位根檢驗結果

表2 各個模型的殘差序列ADF檢驗結果

表3 各個模型的回歸結果
注:表中各變量的第一行數據是回歸系數,第二行數據是t值,*、**、***分別表示統計結果在10%、5%和1%的水平上顯著。
1.微觀環境因素變量對在華FDI撤資的影響
由表3中的第(1)和(2)列可以看出,在華FDI生產成本(COST)和撤資(lnDIV)之間顯著正相關。由此可以認為:主營業務成本在主營業務收入中的占比越高,在華FDI撤資的可能性越大。改革開放以來,與發達國家對比,我國具有比較優勢的生產成本是吸引跨國公司來華投資的主要影響因素。隨著我國經濟的持續發展,生產成本不斷上升,生產要素成本的優勢在減弱,進而成為在華FDI轉向生產成本更低的其他發展中國家進行投資的一個影響因素。Benito和Gabriel(2005)[8]的研究得出相似的結論。所以,第(1)和(2)列的結果驗證了假說H1的正確性。
表3中的第(1)列顯示,稅收占主營業務收入的比例越大,反映FDI的稅收負擔水平越高,在華FDI撤資的可能性越大。稅收負擔水平是影響FDI財務狀況的一個重要指標,隨著稅收負擔水平的提高,將影響到FDI的實際收益和財務狀況。因此,稅收負擔水平的不斷提高,在華FDI撤資的可能性也不斷提高。鄒正方等(2004)[28]的研究也有類似的結論。所以,第(1)列的結果驗證了假說H2的正確性。
表3中的第(2)列表示了稅收優惠狀況和在華FDI撤資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相對于我國的內資企業而言,FDI稅收優惠狀況指標(TAXYH)越高,說明涉外稅收的全國稅收占比越高,即FDI享受的稅收優惠程度越低。在引進外資過程中,我國在稅收方面給予了外資優惠政策,吸引了大量投資規模小、技術含量低的中小型外資企業。自2008年開始,隨著內外資企業所得稅率的統一,取消了外資的“超國民待遇”,在華FDI的稅收支出也相應增加。因此,稅收優惠政策的變化增加了在華FDI撤資的可能性,這也驗證了假說H3的正確性。
2.宏觀環境因素變量對在華FDI撤資的影響
從表3中的第(3)和(4)列可以看出,宏觀經濟風險(DEBT)與在華FDI撤資之間的正相關關系非常顯著。東道國宏觀經濟風險是影響跨國公司國際直接投資活動的重要影響因素。政府債務在GDP中的占比越高,可以反映出宏觀經濟風險在不斷提升。為了控制東道國宏觀經濟風險對自身的影響程度,部分跨國公司就會把撤資作為應對風險的一種選擇。因此,宏觀經濟風險的不斷增加,在華FDI撤資的可能性也不斷增加。這也驗證了假說H4的正確性。
表3中的第(3)列顯示,政府干預程度(FISCAL)對在華FDI撤資存在顯著的正向影響。東道國的制度環境狀況影響著跨國公司的區位選擇。財政收入在GDP中占比越高,可以認為政府對經濟的干預程度越高,政府行為對FDI的影響越大,使FDI撤資的可能性越大。因此,第(3)列驗證了假說H5的正確性。
由表3中的第(4)列可以看出,在華FDI撤資與貿易摩擦(ADP)之間存在非常顯著的正相關關系。Blonigen和Prusa(2015)[33]認為,過去幾十年期間,中國已經成為遭遇反傾銷調查最多的國家。歐盟委員會發布的《2016年貿易與投資壁壘報告》提到,貿易保護主義正在抬頭,包括一些20國集團(G20)成員在內的發達國家尤為嚴重,有1/3的貿易救濟措施直接針對中國。商務部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自2000年開始的17年期間,FDI在我國出口總值中所占比重為49.93%,貿易摩擦對在華FDI出口的影響明顯。當針對我國的貿易摩擦頻頻發生時,不利的國際貿易環境對從中國出口的商品產生了明顯的負面影響,進而對在華FDI的投資行為產生影響,成為在華FDI撤資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由此可以看出,中國遭受反傾銷調查數的世界占比越高,貿易摩擦越嚴重,在華FDI撤資的可能性越大。所以,第(4)列驗證了假說H6的正確性。
3.微觀環境變量和宏觀環境變量對在華FDI撤資的綜合影響
從表3中的第(5)列可以看出,將微觀環境變量、宏觀環境變量共同考慮在內時,宏觀環境變量中的貿易摩擦(ADP)、宏觀經濟風險(DEBT)兩個變量與在華FDI撤資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WTO數據庫顯示,2009年中國成為世界第一出口國,之后,出口增速發生變化,個別年份甚至是負增長。頻發的貿易摩擦影響到了中國商品的出口,進而對在華FDI的出口產生不利影響,導致在華FDI撤資可能性增大。在跨國公司的投資活動中,東道國的宏觀經濟風險是跨國公司考慮的重要影響因素,變化的宏觀經濟風險成為在華FDI撤資的重要因素。
表3中第(6)列的逐步回歸分析表明,生產成本(COST)、貿易摩擦(ADP)、宏觀經濟風險(DEBT)是影響在華FDI撤資的重要因素。
本文通過構建一個包括三個國家的Mundell貿易與投資替代拓展模型,以貿易摩擦作為研究視角考察在華FDI撤資的影響因素。研究顯示,微觀環境因素中的生產成本、稅收負擔水平、稅收優惠狀況對FDI撤資的影響顯著,宏觀環境因素中的宏觀經濟風險、政府干預程度、貿易摩擦對FDI撤資的影響顯著。綜合分析微觀和宏觀環境因素的影響時,宏觀經濟風險和貿易摩擦對FDI撤資的影響顯著。基于上述的實證分析結論,結合我國當前的實際情況,本文提出以下建議。
第一,適度控制政府債務占GDP的比重,防范宏觀經濟風險。政府債務占GDP比重的持續攀升會對經濟產生不利影響,增大宏觀經濟風險,惡化宏觀經濟環境,引起國際資本的異常波動。適度控制政府債務占GDP比重的水平,穩定宏觀經濟風險程度,既有利于不斷引進FDI,又可以降低對在華FDI撤資的影響程度。
第二,有效應對反傾銷訴訟,緩解貿易摩擦,加強與全球和區域性經濟組織的合作,不斷改善我國的國際貿易環境。自我國加入WTO至今,一些發達國家以不承認我國市場經濟地位為由,在對我國反傾銷中采用替代國價格計算傾銷幅度,進而對我國相關產品征收更大幅度關稅。這些變相的貿易保護主義為我國商品出口設置了貿易壁壘,顯著影響了包括FDI商品在內的我國商品的出口。為了改善出口環境,需要有效應對反傾銷訴訟,緩解貿易摩擦。加強與全球和區域性經濟組織的合作,參與制定國際貿易規則,增強我國的話語權。不斷拓展與新興國家、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合作,在推動構建更加公平合理的國際經濟秩序的過程中,為我國商品的出口開拓更加均衡、多元化的國際市場。
第三,充分發揮我國的資源稟賦結構優勢,改善投資環境,合理控制生產成本的快速增長。十九大報告提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在新的發展階段,我國傳統的低要素成本優勢發生變化,正在形成區域經濟發展水平層次多、市場空間廣闊、人力資本良好、產業配套能力強等新的資源稟賦結構優勢。通過市場準入不斷開放、知識產權保護規范高效、投資自由化便利化等改革措施,創造富有吸引力的投資環境。受到生產成本上升的影響,可以引導東部地區FDI向生產成本相對較低的中西部地區轉移。為了充分發揮中西部的優勢,中西部地區需要通過提供職業技能培訓、引進高水平技能人才,在國內區域間分工協作基礎上打造多種類型的產業集群,形成制造業“成本洼地”。探索有效的工業用地供給機制和房地產長效機制,合理控制生產成本和生活成本的快速增長,在實施“一帶一路”戰略過程中,使中西部能夠持續具有成本優勢,在全球價值鏈的調整過程中形成我國的競爭優勢。
第四,在我國減稅降費的背景下,合理降低在華FDI稅收負擔水平,適度給予中西部FDI稅收優惠政策。在我國不斷深化稅收改革,持續減稅降費的背景下,讓在華FDI享受到減稅政策,合理降低其稅收負擔水平。結合“一帶一路”戰略和中西部區域發展戰略,鼓勵FDI向中西部進行產業轉移,適度給予其稅收優惠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