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斌
曼煎糕在馬來西亞算不算早點,不大清楚。我心目中最普遍的早點,都是可以拿了走,且食且行的。檳城的小吃均可打包,不拘干的稀的,冷的熱的,即或冰鎮(zhèn)的,比如芒果水,也不例外,小販調好,結實塑料袋盛了,極麻利地用牛皮筋一扎,就由人帶走。但不論干稀,若不好整以暇地坐食,必是攜歸,——到上班處,或帶回家中,在路上就吃將起來的,殊少見。
曼煎糕無疑是少數(shù)符合我“早點”概念的食物,——包點而外,不算印度人的一些油炸面食,華人制造的,曼煎糕就要算是大宗了,而且像包點一樣,多見于早上。但所見也多是攜歸,我是買了邊走邊吃,應屬異數(shù)。
曼煎糕是上次來檳城的發(fā)現(xiàn)。有天早晨六點多就醒來,左近清真寺的傳音塔送出誦經(jīng)之聲,夢鄉(xiāng)難回,忽覺腹內空空,干脆起床去覓食。熱帶的人大多晚睡晚起,大排檔多不做早餐生意,路邊的檔口、街邊的茶室都還沒開張,尋來尋去,便來到菜市場。如別地(似乎不論東西)一樣,菜市場總是最先熱鬧起來的地方,而且必有東西可吃。這一回又有些沒見識過的,曼煎糕即其一。平素喜看手工藝制作,廚藝也算是手工藝,看用什么料,先下鍋后下鍋,蠻有意思。大排檔一類的地方絕對地明爐明檔,最是一覽無遺,只是炒面炒飯,吃的人都是坐等,一個人戳在鍋灶邊呆看,未免突兀。曼煎糕不同,多數(shù)人要拿了走,如我們過去等現(xiàn)炸的油條一般,都是站著等,參觀起來,可說是自然而然。
做曼煎糕用的家伙形似七八寸的平底鍋,有兩三公分高的邊,下面煤氣是多頭,上面八九只鍋同時進行。和好的面漿倒進去弄勻了,很快就依鍋的形狀結成一個托。烘烤到一定程度,就可往里加料——玉米、雞蛋、黃糖、研碎的花生……像煎餅果子似的,可以要一樣,也可要數(shù)樣,其間又可有多種組合。鍋是有蓋的,待加了料,鍋就蓋上,——這步驟很關鍵,因蓋上了水分有些保留,而曼煎糕吃的就是外面脆而里面不僅是軟,而且是有幾分呈粥樣的稀。火候自然要緊,就見小販揭了這蓋揭那蓋,麻利得叫人眼花繚亂。他要保證那面托的脆,里面的粥狀,又不令里料破“托”而出。待出了鍋,無須煎餅果子那樣卷起,只對折一下,便告成功。我覺得脆與稀軟的對比,是很不錯的口感。
黃糖似乎是必需的,取其甜,碎花生則取其香,我還會要求加上雞蛋。因為有稀軟的蛋,又是甜味,你可以將曼煎糕想象成大個的粗放形的蛋撻:一樣的有托,里面一樣軟中帶稀,一樣是甜味,一樣以熱食為佳。當然,事實上是各有其妙,不言其他,蛋撻的托因是用油和的面,其口感應說是酥,曼煎糕的托則是地道的脆。
曼煎糕的命名頗讓人費解,因為整個過程與“煎”似乎不相關。我的一個當?shù)貙W生卻告我,福建話中,烘、烤有時也稱為“煎”(忽想起山東的煎餅也不用油,卻也稱“煎”)。而那“曼”字,則原本是“慢”,“曼煎”者,慢慢烤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