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與停頓（組詩）

立夏，在花園里散步

丁香正濃，桃花卻落了半枝

綢李鋪展盛大的白裙

一半飛天，在鳥聲里啁啾

一半落地，草尖上為夢

我們的呼吸

和著這園子的四季

立夏，是勻稱的清晨步履

微微的風，不疾不徐

遇到故人

話語更暖，神情更溫和

像融進落紅的泥土

潮潤，帶著香氣

母親說她越發好看了

有煙塵的柔軟

是啊，在北方

紅花樹，綠草地

被風雪修正過的夏天

格外茁壯

寫給海邊的孩子

我還記得你們在海邊奔跑的樣子

海浪漫過沙灘

退去時留下透明的薄翼

你們是薄翼上的兩粒水珠

多么明亮

我還記得你坐在礁石上

沖天的巨浪拍打過來

你轉頭，笑靨如花

風掀動了你的頭發、裙擺

掀動了長長的紅圍巾

它多么有幸

掀動過這世上最美的事物

而此時記憶的風

掀翻我

我心愛的人都在巨浪里起伏

命運之力

——聽威爾第《命運之力》序曲有感

E調，暴雨般的急旋。

銅管昂揚的巨手

掀起一片波瀾

萊奧諾拉的命運

也是你的

被繩索束住

懸崖上的鷹群張開黑翅膀

翻飛的草葉、沙塵、濃重的云

世界凌亂了陣腳

木管插入溫柔的小快板

風平浪靜

天空倒映了幽藍的海

一個檸檬般的玩笑

你和敵人已握手言歡

戴上禮帽，衣冠整齊

紳士走向大街

愉快地推開水果店的舊木門

酒

被它燒成火焰

每一個毛孔都是一個火山口

被山風吹動的火舌

舔舐泥土、月色和我們自己

今夜，我們強悍如閃電

劃出長長的裂隙

分開空氣，就是分開了世界

掏空肝膽吧

并用心，淬亮珍存的寶劍

一些泡沫在飛

奔跑如快馬

可是，我們還坐在這里

在飛蛾的翅聲中

頓響酒杯

夜涼如水，小街空曠如山谷

我們也不過就是這麥粒

塵封，發酵

烈在一只小小的壇里

威尼斯河畔的海鷗

它要在此消磨一生

肥胖，無所事事

飲旅行者的酒

在紅色的杯里醉去

它認得女孩頭上的黃金珠粒

并在婦人的深褶里找到

它認得那親吻

少年的氣息

讓一朵花羞紅的亞得里亞海的氣息

和那金色的光芒

它踱步，飛翔

深夜在自己的笑聲里驚醒

牽牛花開放的早晨

窗子之內

你萌芽、細小的心

一葉葉茁壯

沿紅色的毛線盤桓

更大更多更綠，向更高處

攀緣，并且眺望

在每個清晨吹響喇叭

紫色的小朵層出不窮

火紅的朝陽

打薄你的羽翼

透明的粒子在陽臺上跳

如珍珠

滾落一個夏季

今天陰雨

我早起，掃凈案上的落蕊

它們在泥土里喘息

消散昨天的痕跡

站立，凝視

敞開的窗子吹進

微微的秋天的寒意

半百煙塵

慵懶的人

收緊腳，奔跑是他們的事

匆速的腳步掠過

你只是停下來望望天，看看落葉

你愛上停頓，愛上嗓音里的果實

它們只在喉嚨里開花

不曾探出唇角

在夜晚——這樣的夜晚：

星星被風擦亮，月兒鉤住云角

你會安坐，獨自咽下落蕊

和幼小的果

小小的蟬，扯下垂柳的簾

灰色的蛾，在晚炊的煙塵里

立上檐脊

夜，靜靜來臨

在十月

如何讓一片葉子不落

在寒風里亦能保持最初的姿態

像童音，保持特有的明亮

這是難題，也更像游戲

在十月，陽光追逐陰霾，陰霾驅散陽光

兩只玩耍的幼畜，踩著彼此的尾

有時，也會有一只攀爬的小蟻

表情嚴肅，努力端正步履

試圖用細弱的呼吸，彌合樹干的裂隙

火車站

灰色天空下的黑色小蟻

搬運草葉和枯枝

它們被流水浸得沉重

像老鐘上遲鈍的指針

蒙受生活的塵

塵埃也會開花

鋪滿長長的甬道

昂首，步履匆匆——

女王走向她的后花園

蟄伏的蛇

不說話，它只用尖嘯

裹挾蘋果的芬芳

香氣在锃亮的軌道翻動

誘惑：

只有在遠方，萬物才閃閃發光

到遠方探望一位老友

你在空曠的南站

站成第十棵樹

而我在車上

早已聽到滿樹的鳥鳴

我們是兩條長出根須的鐵軌

從哈爾濱到齊齊哈爾

黑大到師大

1987到2017

根須上

多少星辰，閃閃爍爍

多少花朵，浮沉墜落

而我們，還能站在堤岸之上

看鬢角風霜，嘆韶華流水

還能在月下，用清脆的杯盞

溫熱漸冷的心腸

聽，在這漆黑的夜里

是誰在歌唱

是誰從冗沉的生活中

突然彈響嘹亮的舊時光

辭舊迎新

可以穿一件新衣，但皮膚是舊的

抬頭紋里的思想是舊的

它越來越深，像一條走熟的山谷

山谷里的草木是舊的

層層落葉覆蓋

根須一天老似一天

一只鳥，闖入新林

逎虬的老枝擦亮天空

哪一次也不比另一次更藍

浮云蕩著它悠遠的舊意

更愿停在舊友的窗下

一瓶新酒，幾句老話

往事飛在又一年的新雪中

作者簡介

楊美宇，回族，哈爾濱人，教師。詩歌散文見于《星星》《廣州文藝》《回族文學》《朔方》《詩林》《歲月》《詩歌月刊》等。出版詩集《用一首詩打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