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秦凱風


臘月二十早晨,地凍霜白。
周至縣劇團里,不少演員在練聲,此起彼伏。院子里的綠毯上,4個“00后”的男演員走著臺步,拿著白色的馬鞭,在練“武功”。團長孫多祥的電話響個不停,都和業務相關,但他卻有塊心病:錢少,咋給團里100多號人發年終獎。
此前一周,我去了武功縣劇團,小而破舊的門頭在熱鬧的街上顯得有些另類,辦公室里只有67歲的老團長陳新懷、副團長和一個上了年紀的演員,沒有排練,沒有演出,冷清而蕭條。團里最后一次商演也是4個月之前了。
盡管有不少困難,但只要一提到秦腔,他們都精神十足。孫多祥自豪地講起他們的新戲《關山曉月》,并且告訴我周至劇團商演的戲,都是別人慕名找上門的。而陳新懷則是給我描述下鄉唱戲時的盛況,還展示了不少他們演出的視頻。
是的,在西北五省區這片廣闊的土地上,愛秦腔、聽秦腔、唱秦腔的人依然眾多。在西安城墻腳下、各個公園里,自樂班不斷敲擊著秦人愛秦腔的神經;農村人總會在廟會上,或者過事時,請上幾場秦腔大戲。
有群眾基礎,也有不少名戲,可為什么秦腔卻越來越不景氣了呢?
省戲曲研究院的幾個老藝術家——既是演員又當導演的吳德老師,搞音樂的翟志忠老師,張曉斌老師這樣說:現在的一些演員不深入生活和群眾,所以演出來的戲群眾不愛看;一些地方排新戲,一個勁兒的上大樂隊和聲光電,最后則是滿堂高科技,就是沒有戲;有些戲曲人把自己框了起來,只有走出門、走出院、走進群眾,路才寬……
老一輩人能挑毛病,也是他們對秦腔未來抱有期盼。與此同時,他們也在身體力行給這個行業貢獻著力量。
省戲曲研究院以80周年院慶為契機,從秋入冬,連續幾個月,復排的經典老戲《梁秋燕》《洪湖赤衛隊》《祝福》《血淚仇》不斷上演,場場爆滿。
因為這些戲透著他們的誠意。86歲的吳德老師,是《梁秋燕》第一代梁老大的扮演者,復排《梁秋燕》時,不僅在彩排時堅持到場指導,最后一場戲還親自上臺表演。75歲的馬友仙,帶著手銬、腳鐐把獄中的韓英演繹得淋漓盡致,一開口就迎來觀眾動情的掌聲與喝彩。




戲劇,唯好看,唯反映時代,才能競相爭睹,廣為傳播。
如秦腔《三滴血》,是陜西著名劇作家范紫東的著名劇作,1919年首演于易俗社。在當時提倡民主與科學的背景下,不僅反映了時代,還對社會有著潛移默化的教育意義,也成為了百年傳頌的經典。
如研究院的《西京故事》,展現的是農民工的生活現狀與城市融合過程中展現出的新矛盾、新問題,他們和兒女在城市自強不息、努力實現夢想的經歷吸引了不少帶著孩子看戲的家長。
但時代在變,戲曲的地位也在變。
去年12月,我曾跟隨省戲曲研究院的西部文化東部行到上海演出《詩圣杜甫》。戲,是好戲,一場戲下來,我被感動得流了好幾次淚。對于并不很懂秦腔的我來說,故事、舞臺和音樂帶來的震撼更大。
但帶給我震撼更大的,是觀眾,是一種文化現象。
戲曲,再不是當年一統天下的時代。
戲開場前,我采訪到一對夫妻,剛剛退休,原本是從上海支援西北的老三屆,在大雁塔附近住了很多年,后來老先生又通過人才引進回到上海。
原本的上海人,成為西安人,又想方設法回歸上海。阿姨說因為上海的文化活動更多,能夠參與的也更廣。盡管她們懷念秦音,一旦有秦腔的演出,即便跨越大半個上海也要來聽,但她更需要多元化的文化活動,歌劇、話劇、音樂劇、各類國際展覽等。
秦腔早已不是必需品。在這個文化多元的時代,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不可能再獨霸天下,至多能保證與別人平分秋色而已。
就如省戲曲研究院院長李梅所說,這是一個百花齊放的時代,秦腔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綻放得更美。
要美就要更艱辛的努力,也需要更多人付出。
歷史劇《司馬遷》中司馬遷的扮演者、三意社李康定告訴我,他一個演了幾十年花臉的朋友,已50歲,家也不在西安,和家人長期分居兩地,而自己每個月才拿2000元工資。用他的話說,光剩下堅守了。
周至劇團的演員尚錄錄,由于待遇和身份問題曾經“出走”另一個縣劇團,納入了事業編制,待遇也好。但半年后又放棄了編制重新成為周至縣劇團的一名聘用演員:因為在周至可以站到舞臺上演戲,能夠給熱情的群眾演戲。他說,演員,站上了舞臺才能有價值。
盡管待遇低,保障少,但仍有不少人在為秦腔事業的發展努力著。
為了把《項鏈》打磨成精品,省戲曲研究院專門趕到成都,請了不少專家,召開劇目修改提高研討會;遠在北京的孫子打了三次電話要爺爺,翟志忠卻忍著思念還在堅持給全省基層文藝院團戲曲音樂作曲研修班授課;臘月二十八晚上,省振興秦腔辦主任李鑫還給我發微信:我最近對秦腔的創新又有了新想法,有空可來交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