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成就“有名”

羅王軍 陳一巧

《禮拜二午睡時刻》這篇小說有一個細節非常耐人尋味，小說中被認為是小偷而被打死的男孩在母親過來祭奠他之前，沒有誰知道他的名字，母親和他的妹妹從遠方而來，其實是為了給他一個名字——“卡洛斯·森特諾”。而貫穿小說始終的“母親”則可以說既有名字又沒有名字，其實，這兩個名字是這篇小說的鑰匙，讀懂了他們的名字，可以說才真正讀懂了這篇小說。

一、卑微的生命

在母親到來之前，卡洛斯·森特諾是沒有名字的。小說的很多地方都暗示了卡洛斯·森特諾身份的極度卑微。首先，我們可以從對他家人的記敘和描寫中可以看出卡洛斯·森特諾家庭的貧窮，他的媽媽和妹妹坐在只有她們兩人呆的簡陋的三等車廂里，她們倆穿著“襤褸的喪服”還有他媽媽膝蓋上“一個漆皮剝落”的皮包，這一切說明他們一家人都是生活貧窮的卑微者。其次，對他死時的描寫也可以看出卡洛斯·森特諾的卑微，“他穿著一件花條的法蘭絨上衣，一條普通的褲子，腰中沒有系皮帶，而是系著一根麻繩，光著腳。”這部分的外貌描寫，我們知道他生活的極度落魄，所有人都因此而自然地認為他是因為貧窮而走上了偷竊的道路。這就不僅僅寫出其生活地位上的卑微，更揭示出卡洛斯·森特諾在鎮上人們的眼中人格道德上的卑微。第三，肖像的模糊化處理。雷薇卡太太將子彈打在了卡洛斯·森特諾的臉上，實在是作者匠心獨具的安排。此處作者絕不僅僅是為了寫出森特諾死亡之慘，而是為了強調卡洛斯·森特諾不僅沒有“名字”這個符號化的身份象征，連相貌這個具體化的身份象征也沒有之悲，他卑微得沒有任何身份的象征。第四，鎮上人們對卡洛斯·森特諾的態度。“鎮上沒有人認識他是誰”這句話告訴我們沒有人認識卡洛斯·森特諾是誰，也沒有人在乎他是誰，他在鎮上人們的眼中的確是微不足道的。

這些所有的卑微都隱含于他的“沒有名字”之中，而“沒有名字”恰恰是為了強調他有一個響亮的名字，他叫卡洛斯·森特諾，而“卑微”則是為了突出卡洛斯·森特諾的“高大”。第一，母親的強調。在小說中母親三次強調她的孩子的名字叫卡洛斯·森特諾，在反復的強調中我們可以看出，在母親的心中她是以自己的兒子為驕傲的。因為他誠信，堅強，有責任，有擔當。所以，“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人”這句簡單的話，不僅撕去了卡洛斯·森特諾身上“小偷”的標簽，而且讓我們感覺到“卡洛斯·森特諾”這個名字中隱含的“高大”。第二，妹妹的插話。如果母親的敘述是情感的偏愛而有所隱瞞的話，那么妹妹不經意的插嘴則和母親相互論證卡了洛斯·森特諾為了養活這個家庭而付出的巨大犧牲。這個單純的十二歲的小女孩的話語更有客觀的使人相信的力量，她的話讓我們堅信卡洛斯·森特諾是一個有堅守，有擔當的，“高大”的人物形象。第三，神父的情感變化。神父從認定卡洛斯·森特諾是一個“小偷”到發出“上帝的意志是難以捉摸的”的感慨，這個情感的逐漸轉變過程，在某種程度上說明神父相信卡洛斯·森特諾是無辜的，當然從側面證明了在母女眼中卡洛斯·森特諾的“高大”是真實可信的。

二、悲劇的氛圍

卡洛斯·森特諾從沒有名字到有了名字，小說至始至終都充滿了悲劇的氛圍。首先，泛化的指向。在母親沒有過來祭奠之前，“無名”的卡洛斯·森特諾其實泛指所有在20世紀的哥倫比亞，殖民經濟瘋狂掠奪和壓榨下艱苦奮斗的勞動人民，森特諾只是他們的一個縮影。而森特諾的悲劇其實象征了整個時代中勞動人民的悲劇。因為，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勞動人民不管怎么努力都是不能改變自己悲劇的命運的。而更悲哀的是，人們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因為這里的人們都沉浸在自己的美夢之中來欣賞別人的悲劇，小鎮中大家都放棄了午睡的時間，來圍觀“母親”為身為小偷的兒子祭奠。實際上，下一個被“槍”打死的人也許就是自己。第二，隱性的對比。在卡洛斯·森特諾被認定是小偷的時候，固然因為其卑微的生命和死亡的悲慘而籠上了悲劇的色彩。而在母親告訴神父卡洛斯·森特諾這個名字并強調他是非常好的人的時候，這種悲劇色彩反而更加濃郁。因為這里形成了一種隱性的對比，讀者和文本中大眾的對比。大部分讀者都相信卡洛斯·森特諾是一個好人并且有一個值得驕傲的名字，而文本中的大眾，沒有人知道卡洛斯·森特諾是誰，并且就認定他是小偷。而且這種認知是一種恒定的，不可調和的存在。因為這種誤會相隔一個虛擬與現實的距離，讀者永遠沒有辦法說服文本中的“大眾”，正是這樣，才讓這里的悲劇色彩愈加濃郁。第三，上帝的意志。不論卡洛斯·森特諾是不是小偷，他的死已經是既定的事實。神父的一句話“上帝的意志是難以捉摸的”，將小說悲劇的色彩推向極致。上帝并沒有顧及卡洛斯·森特諾是不是小偷，有沒有名字。命運的強勢其實將所有人的生命置于一種不可捉摸的境地，卡洛斯·森特諾的名字，身份，品格等等命運的眼中都不重要，“上帝”只給出了“死亡”的結果，卻永遠沒有原因。這個時候雖然他是以“卡洛斯·森特諾”個人的形象呈現的，實際上卻包含了我們所有人在“上帝”面前的無奈和悲哀。

三、“母親”的偉大

在這篇小說中，值得一提的是這里的“母親”其實也是從無名到有名的過程。沒有名字是指，小說并沒有安排一個具體的姓名給這位母親，有名是指在整個行文的過程中，我們逐漸知道她的名字就是——母親。我們認為，母親正是從無名到有名的過程中呈現的幾組對比，襯托出她的偉大。第一，外在形象與內在形象的對比。小說中有這樣幾句肖像描寫呈現母親的外在形象“那位婦女眼皮上青筋暴露，身材矮小孱弱，身上沒有一點兒線條，穿的衣服像件法袍。要說她是小姑娘的媽媽，她顯得太老了一些。”這時，我們只知道她是小姑娘的“母親”，她不僅僅平凡，而且丑陋，土氣，孱弱而且蒼老。而通過后文，我們知道她還是卡洛斯·森特諾那個被眾人認為是小偷的人的母親。此時的她表現得從容，堅定，剛毅，自信還有勇敢。正是這樣的形象對比，凸顯了平凡的“母親”所蘊含的偉大。第二，與神父的對比。當神父知道她就是小偷的母親，“神父的臉刷的一下子紅了”因為神父面對著有這樣“丟人”兒子的母親而感到非常的尷尬，而母親直視的盯著神父的目光也讓他感到莫名的局促，因為母親沒有神父所認為的那種懊悔和悲傷。而到了幫她填表格的時候神父“頭上開始冒汗”，母親那種極度鎮定的強大力量讓神父感到緊張，因為看似簡單的表格信息敘述對母親來說一定是最痛苦的回憶，而母親卻始終沒有流一滴眼淚，而是像念一份寫好的材料，她的這種強大的克制力和極度的冷靜讓神父的心靈受到深深的震撼。她不會懊悔更不需要同情，因為她堅信自己的兒子是非常好的人，母親的情感節制是為了保持兒子的尊嚴，也是自己的尊嚴。這里，展現了她作為卡洛斯·森特諾的“母親”的極度堅強。第三，與寡婦雷薇卡太太的對比。雷薇卡太太擁有著一所堆滿東西的房子，但是她極度恐懼，害怕失去。而“母親”貧窮而且失去了兒子，但是母親卻鎮定從容，無所畏懼。這種對比，展現的是物質的擁有而心靈的貧瘠所呈現的生命是如此的惶恐，卑微，不堪一擊。凸顯的是愛所浸潤的生命是如此的堅定，從容，飽含力量。值得一說的是，雷薇卡太太是有名字的，而“母親”卻沒有名字。這其實是作者極具匠心的安排，因為雷薇卡太太是一個特指，她是一個殺人者，作者給她一個名字是清晰化的指向，恰恰是將鄙夷和否定都最為明晰地指向于她。而“母親”卻是泛化的指向，因為這里只有“母親”這個名字才能真正呈現“愛”的力量。第四，與眾人的對比。一方面，母親的平靜和眾人的熱鬧行成一組對比，在眾人的眼中，她是“小偷”的母親，是非常丟人的。這一切正好成為了小鎮中人的消遣內容，所以他們放棄了本應該午睡的時間，一起來排遣無聊的時光。而母親的平靜則是因為她無懼也不屑別人對她和她兒子的看法和認識，因為她信任自己的兒子，她愛自己的兒子。所以，她并沒有在眾人的面前解釋說明任何東西，而是完全不顧眾人（當然還有神父和神父的妹妹），手捧鮮花挽著女兒的手徑直從大門走去。因此，另一方面的對比，母親形單影只看似微薄的力量和眾人聲勢浩大看似強大的力量二者之間的對比，其實真正勝利的是“卡洛斯·森特諾”的母親。

作者通聯：浙江青田中學;浙江青田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