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世界的孩子

文|韓雅暉

一

我是一個從內心深處向往精致生活的人，因此在裝修新房時，我頗費了些心思。比如墻壁的顏色，須是暖色調，這樣可以讓生活充溢著溫暖，但色彩不能太強，應該是淡淡的，有緩緩沁入心中的感覺。墻壁刷好了，效果正如預想的那般美好，吊頂燈橘黃色的光線灑下來，四壁如奶黃色的綢緞鋪就而成，絲滑而潔凈。往屋里運家具時，搬運工不小心蹭臟了一塊墻面，讓我心疼不已。一番處理后，污漬不見了，但那塊墻面的顏色還是與其他地方略有差異。來往經過時，總覺得礙眼，仿佛藝術品上落了一只蒼蠅。

全家搬入了新房，女兒喜歡，老婆滿意，自己也時常坐在屋里端詳，覺得處處都精致，于是更加嫌棄墻上的那點瑕疵。我突然有了靈感，想周末可以去買一件掛飾來遮擋。然而，還沒等到周末，一晚下班回家，進屋就看到墻上出現幾幅涂鴉，有鮮紅的多邊形太陽，漆黑的長著翅膀的海豚，以及五顏六色的小馬……女兒舉著蠟筆從臥室走出來，得意地對我說：“爸爸，我讓新家更美麗了！”我心知不妙，進臥室一看，果然，四壁全變成了女兒的畫布，頓時五內俱焚，心中猶如刀割。女兒看我面色不善，怯怯地問：“我畫得不好嗎？”“你不喜歡我的畫嗎？”面對這張天真又委屈的小臉，我深吸一口氣：“寶貝兒，你畫得真棒！我特別喜歡。”“真的嗎？那你跟我一起畫。”“畫……什么？”“我剛剛畫了一只大象，爸爸，你畫一只恐龍好嗎？”“好，那我就畫一只大大的恐龍吧！”我一邊畫，一邊想：買掛飾的錢算是省下了。

二

自從墻壁換了容顏，我對裝飾新居就沒以前那么有動力了，本打算再增添一些有格調的裝飾，現在也作罷了，但是對于陽臺，我仍不死心。陽臺是一個充滿文藝氣息的地方，我曾無數次構想過這樣的畫面：一張白色的軟椅，要有大大的、蓬松的靠墊，一張淺色的書桌，一杯香濃的咖啡，一本書，慵懶的陽光透過紗簾照下來，暖暖的，在這樣的陽臺里待一下午，便滿足了心中對精致生活的所有期待。

我準備著手布置一個這樣的陽臺。然而，又是一個晚上，我下班回家，進門就看見女兒站在陽臺邊神秘地沖我招手。我狐疑地走過去，女兒拉開遮擋陽臺的窗簾，一個布置得滿滿當當的空間出現在面前：一張小方桌支在中間，三只大枕頭圍擺在地上，陽臺左側是一套做飯的玩具，右側是一套樂高搭出的家具。往桌上看，一盤盤塑料飯菜已經擺放停當，一只手電筒立在桌上充當蠟燭。女兒笑靨如花，小聲對我說：“爸爸，開飯啦！”

孩子的游戲當然是要傾情參與的，于是一家三口共進了女兒準備的“燭光晚餐”。餐后，我要撤走所有的擺件，女兒急了：“不許動！以后陽臺就是我的會客室，所有東西都要這樣擺著。”

我只得耐心地勸說：“陽臺風大，會感冒。”“地上擺這么多東西，進出不方便。”來來往往啰唆了半天，結果倒也簡單—我被女兒轟出了陽臺，還被告知“以后不讓你來家吃飯了”！

自此，又一個關于精致生活的夢想破滅了。周末，終于被女兒允許再入“小屋”做客，盤腿坐在枕頭上，裝作愜意地品嘗各種美食，慵懶的陽光透過紗簾灑在身上，暖暖的。心里自我安慰：除了食物、擺設都是假的，其他的倒也跟憧憬的差不多。

三

記得有位收納大師曾經說過“房間里超過三個月不用的東西就可以扔掉”的話，我一直信奉這種原則。盡管精致生活的夢想一次次破滅，但我仍然希望家里的環境是整齊、簡約的，眼見女兒的物品漸漸蠶食屋內的空間，我無法再忍了。一個周末，我與女兒商量：“寶貝，我們試試把沒用的東西清理掉好嗎？”

“什么是清理，是扔進垃圾桶嗎？”

“不不，我們可以送給親戚家的小弟弟小妹妹。”

“什么是沒用的東西？”

“比如你的毛絨玩具，我覺得太多了，留幾個你最喜歡的也就夠了。”

女兒的眼神立刻變得驚恐萬分，迅速退到裝滿毛絨玩具的儲物筐前，張開雙臂：“不行，都要留下！它們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我們把那些鐵皮青蛙、橡膠蛇什么的清理掉好嗎？”

“不行！那些是它們的好朋友！”

“那就清理一些你小時候的玩具吧，現在你也不玩了。”

“我的朋友們會玩啊，我去幼兒園的時候，它們就會玩！”

“那就清理一些小汽車吧，實在是太多了。”

“沒有車……”女兒驚呼，“我的朋友們怎么出去旅游啊！”

“那你來挑選吧，什么東西沒用了可以不要？！”

女兒氣鼓鼓地說：“我覺得爸爸最沒用了！總也不陪我玩，就把你清理掉吧。”

我又一次敗下陣來，失望之余倒也有些欣慰：這小丫頭，邏輯思維能力還蠻不錯的。

四

就這樣，搬入新房僅一年，精致生活的夢想離我越來越遠。漫步屋中，除了屋頂，所有的墻面已被畫得滿滿當當；所有的家具，包括屋門上都貼滿了女兒的作品；客廳的地板上鋪了彈簧床墊，變成了女兒的體操房；陽臺是女兒的會客室；其他的空間則是她那些玩具朋友們的家。在屋里待久了，我時常需要站在窗前看看遠方的天空，讓眼睛在久違的空曠中得到放松。無意中翻看剛剛裝修完的新家照片，不禁感慨這世界變化得好快。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時光能夠重來一回，我一定不會在裝修時花那么大心思。

一晚，陪女兒畫了“壁畫”，剪碎了紙片從空中灑下來布置成雪景，“踏雪”去采了“蘑菇”，回家做了飯，與她的朋友們共進了燭光晚餐，餐后又在體操房跳了繩。所有的活動結束后，躺在床上陪她睡覺，女兒在半夢半醒中，在我耳邊喃喃地說：“爸爸，我好喜歡我們的家呀。”

忽然淚目，心里涌起無法形容的滿足感。這個女孩，我不知道她將來能否改變外面的世界，但我知道，她已經徹底改變了我的世界，從她成為我女兒的那一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