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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

2019-03-14 03:08:08茨平
文學港 2019年2期

茨平

劉茵茵說我非禮了她。

劉茵茵所說的非禮,不是那種不葷不素不輕不重、頂多能算得上性搔擾的非禮,而是采用了暴力手段企圖達到性行為。說簡單一點,強奸未遂,人跑了。

對劉茵茵那么不葷不素不輕不重地性搔擾一下,我常干這樣趣味無窮的事。

劉茵茵長得不是很漂亮,漂亮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與她很熟悉,同在一家民營企業打工,我還是她的間接上司。她老公盧致用與我同學多年,相互間往來密切。用盧致用的話說,我們是狐朋狗友。

常廝混在一起,看久了覺得劉茵茵還是有點漂亮。三十出點頭的少婦,性感成熟,最招男人喜歡了。劉茵茵穿上一件稍露的衣服,我會打趣她一下:小娘們,這么穿容易讓我犯錯誤呀。有時,干脆拍她一下屁股,說:怎么樣,我們友好合作一下,做一頂綠帽給你老公戴。這種口頭上的戲謔,我認為不是性搔擾。男女之間,熟悉到一定程度開點玩笑不算什么,更何況很多時候女人也喜歡把這看作對其魅力的夸獎。每次我這么說,劉茵茵都會咯咯地笑得像剛下蛋的小母雞。劉茵茵的老公也不會因此不痛快。他也會與別的女人包括我老婆打情罵俏。適度地性搔擾一下熟悉的少婦們,在男人們那兒比禽流感都更流行。

天啊,事情壞就壞在強奸未遂,人跑了。

如果那個家伙沒跑掉,就沒有劉茵茵舉報我非禮了她的事情。我的生活可以沿著以前的軌道,上班、下班、吃飯、睡覺、閑聊天、打麻將、與老婆做愛,平靜而快樂著。可那個家伙拍拍屁股走了,我卻成替罪羊。我真的比竇娥還冤。

事情要從打麻將開始說起。

星期五晚上,吃過晚飯,我伸了一下懶腰,想到明后兩天可以休息了,頓覺精神倍爽,如此美好的夜晚,不打麻將真是辜負了。

我有幾個固定的麻友,小丁、老顧,劉茵茵老公盧致用。我先打電話約小丁、老顧。小丁、老顧無比興奮:行呀,我正想打電話給你呢。再打電話約盧致用。盧致用有點不想出來,我就開罵了:你大爺的,老婆再漂亮,也不能天天摟著呀,快滾出來,三缺一就等你。盧致用有點犯賤,挨罵才表示定來捧個場子。

劉茵茵也跟來了,我有點不高興。女人嗎,就是那副德性,怕老公輸錢,她站在一旁看,豈不要做間諜?有個敵特分子混在革命隊伍中,那是咽喉中卡了根魚刺。可不高興不能不打麻將呀。那晚我的手氣臭得要死,想什么牌就不來什么牌,拆什么就來什么,要碰碰不到,要摸摸不進,別人和牌了我口都清不了。雖說是小賭怡情,但輸了錢的人,心情會變壞。我把麻將拋得很兇,罵爹罵娘。盧致用倒愿意做受氣包,他贏錢贏得眉開眼笑了。贏了錢的人總是樂意受輸了錢人的氣,打麻將就是這樣子。

劉茵茵卻不干了,說:王老摳,打麻將有輸有贏,心態要好一點。

我呢,什么都好,就是對人民幣用情太深,簡直勝過自己的生命。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之所以這么熱衷于麻將事業,是因為手氣好,能贏點小錢。現在,我輸了錢,又被挖苦為心態不好,想不生氣都不行。我想我手氣臭,肯定是她克了我,得把她轟走。

我翻了她一個白眼,大聲說:你大爺我就是這個樣,你想怎么著?滾回家睡覺去,別在這里晃得你大爺我心煩。

劉茵茵回翻了我一個白眼,說:瞧你那副德性,你大姐我不看了,你大姐我回家睡覺去,總得了吧。說罷,挽著她的小坤包,用她的髙跟鞋支著她性感的玉腿擺著身子走了。

走了好。只用一句話就把她轟走了,我有點小得意。

劉茵茵走后,我的手氣沒變好反而更臭了。她沒走之前,我還能久久地和一把。她走后,我一把都沒和到。眼瞅著腰包里的錢流水一般數出去,我氣惱地把麻將一推,說: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老婆都要賣掉。

我走了,他們也該散了,該回家的回家。如果這樣的話,非禮事件就極有可能不會發生。想想呀,盧致用及時回家了,那個家伙敢非禮劉茵茵嗎?好,就算那家伙膽肥,還不是讓盧致用他們抓住。既使抓不住,人總能看清楚吧。人看清楚了,還用懷疑我嗎?

可是,小丁、老顧他們,見我走遠了,直嚷嚷要盧致用請客,說你能贏錢,是我們倆配合得好,難得把王老摳的錢贏過來,必須慶賀。盧致用也豪氣,說:請就請,反正是王老摳的錢。

本來,他們去吃夜宵,是會打個電話叫我回來共享美味。平時我們都是這樣,打麻將不能三缺一,吃夜宵也不能三缺一。可今天晚上,不知他們哪根神經搭錯了線,居然決定不請我參加。他們紛紛表示,這個王老摳,平時摳門得很,今兒也要摳他一回。他們還商定,明天一大早去找我,把晚上吃的美味如數家珍向我描述一番,不把我氣死也要氣我半死。

哎,如果他們打電話叫我回去與他們一起吃夜宵,事情也不會壞得不可收拾。就是劉茵茵指證我非禮了她,她老公盧致用、小丁、老顧他們可以證明我是無辜的。

事情就是這么陰差陽錯。

我也是鬼摸了頭。平時我壓根兒就不喜歡逛街,更別說是一個人在某處閑坐好久。可那天晚上呀,我蹬著自行車回家,幾乎是快到家門口了,突然改主意,覺得如此美好的夜晚,一個人推著自行車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行走、享受那種孤獨感也是挺愜意的。

哎,如果我直接回家,劉茵茵要說我非禮了她,老婆會站出來作鐵證,證明我沒有作案時間。老婆的證詞打官司在法官那兒可能不被采信,但在群眾那兒具有很強的說服力。好,就算有某些人不相信,但我的家,乃是溫暖的小港灣。

這世上的事就沒有如果。

我扶著自行車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行走,那種對孤獨感的享受的確使我心情大好。走了一會兒,不知不覺來到五龍公園,覺得有點累了。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我在一條石椅上坐下來,目光百無聊賴地打量這座市區公園。假山、路燈、綠化樹、樓臺、亭榭、水池、小徑、草地,層次明暗,行人出沒,好有畫面感。這真是個美好的夜晚。

沒多久,前方草坪上,來了對青年男女。他們先是坐在那兒,接著是半躺著,再接著是擁抱在一起了。女人發出的叫聲太熟悉了,做愛時老婆就是這么叫的。他們在干好事哩。要說我絕對是個有性格的人。換了別人,可能是罵兩句傷風敗俗拂袖走人。而我呢,覺得有免費的黃色錄相不能不看呀,真人表演,現場感十足呀。男人大概發現了我的目光如探照燈一樣照過去,禁不住罵道:看什么看,沒看過呀?我說,你大爺我眼睛閑著,總要看點東西,你想怎樣?同時,做了一個劈手動作。

很不幸,劈手動作過于猛烈,手腕與石椅發生激烈的碰撞。肉體豈是硬物的對手,我痛得齜牙咧齒。手腕上留下塊鳥蛋般大的於青幾天都沒消失。也是這塊於青,讓劉茵茵有了更有力的舉證材料。哎,事情全趕在一起了。

可能也就是這個時候,盧致用他們用完了夜宵正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劉茵茵在家里發生了一件誰也想不到的事情,一個長得跟我很像的家伙正對劉茵茵實施暴力強奸。

劉茵茵居住的房子不是時下標準的套房,而是七十年代遺留下來的筒子樓。外出打工,工資不高,租不起套房,只能租便宜的筒子樓。這樣的筒子樓,為小偷們營生提供了方便。

我是這樣設想當時的場景:劉茵茵離開麻將桌時,那個長得與我像的家伙溜進了她家里。那個家伙一定是個小偷。小偷在屋里東找西翻,還沒找到有價值的東西,劉茵茵的高跟鞋踩著樓面發出橐橐的聲音,然后是開門。突然的變故,小偷一時無法走出屋去,便躲在某個角落。劉茵茵不知道家中進了賊,按平常的生活習慣,開燈、洗澡、脫衣、上床、關燈、睡覺。我不好說劉茵茵是否進入了夢鄉,但可以肯定,小偷長起了色膽。想想呀,小偷躲在某個角落里,劉茵茵脫去衣衫的樣子肯定讓他看見了。色心就是這么長起來的。小偷想,老子運氣不好,遇上窮人,總不能空跑一趟,這小娘們長得也不賴。純粹意義上的強奸是很難實現,劉茵茵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奮力反抗,大呼大叫。筒子樓的好處就是隔音效果差。劉茵茵的反抗和喊叫很快驚動了鄰居。當鄰居們涌進來時,那個家伙卻跳窗走了。

有人打電話報了警。

盧致用回到家時,還有幾個鄰居沒有離去。我猜不透盧致用劉茵茵當時是什么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警察來了。警察也沒什么辦法。屋里黑燈瞎火的,劉茵茵沒有看清男人長什么模樣,一時間她提供不出有價值的線索,警察也只有不了了之。很多殺人搶劫的案子夠他們忙了,一個強奸未遂的小案實在不入法眼。

事實上,劉茵茵夫妻倆也打算把這件事不了了之。他們還做了不少保密工作。除了筒子樓里的鄰居,外人不知道她已遭人非禮了,我們這幾個麻友都沒有誰知道。遭人強奸是件極不痛快的事情,但劉茵茵夫妻倆不是那種心理負擔特別重的人,過去了就過去了,一頁翻過去,往后的日子還要好好過。他們跟平常一樣,有說有笑,心中那點陰影使勁地摁到心底。

事情突變出現在第三天。不,應該說是第二天了,劉茵茵被人非禮的時間是零點十分,零點一過,星期五就變成了星期六。

星期天,我的麻將癮又上來了,想起前天晚上輸了那么多錢,心痛呀,不找機會報仇雪恨怎對得起自己。我有種預感,今天的手氣一定好。

他們應約來了。盧致用還是老樣子,把老婆劉茵茵帶來了。這回我不反感他帶老婆來觀戰。我也帶老婆來了。我的如意算盤是,萬一手氣不行,換老婆上,你大爺我搞車輪戰術,不信打不趴你們。

今天我的手氣果然好,想要什么牌就來什么牌,平和、大和、單調、七對、扛上開花,什么玩意都讓我搞出來了。看到他們三位氣急敗壞垂頭喪氣的樣子,我高興地哼起小調來。劉茵茵見狀,十分不滿,挖苦說:王老摳,什么德性呀?不就是贏了點錢嗎?她說得太對了,贏了錢,我想不得意都不行。我搖頭晃腦說:小娘們,你大爺我就是這個樣,沒治了。言罷,做了一個力道勁猛的劈手動作。

哎,得意太早了,倒霉的事情就來了。劈手動作砰地劈到桌角上,痛得我齜牙咧齒。他們幾個樂壞了,笑得岔過氣去。

我為什么老夸我老婆好,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她趕緊抓過我的手腕看傷情,還用纖纖玉指在腕間輕輕地擦。這樣,我手腕上那個鳥蛋大的於青一下子暴露在劉茵茵的目光之下。

劉茵茵就是在這個時候認定是我非禮了她。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在她腦子里翻出來。那人跟我長得很像,之前她沒有起疑心,是從心里不愿相信是我。那個人說了一句,小娘們你大爺我,聲音語調用詞跟我一樣,這加重了劉茵茵的疑心。那人也劈了一下手,手正好劈在床頭柜上,痛得齜牙咧齒,手腕上肯定落下一塊不小的於青。現在,劉茵茵看到了我手腕上的於青,她幾乎是可以肯定了,好你個王老摳,人面獸心。

當時,我只顧打麻將,沒發現劉茵茵表情變化。事后我想,劉茵茵看起沒心沒肺,其實是城府很深。她沒有怒發沖冠沖上來對我使九陰白骨爪,而是笑瞇瞇地問我老婆:前天夜里,王老摳什么時候回家呀?我老婆哪會注意她話中的用意,說:一點鐘的樣子呀。劉茵茵說:你不會記錯吧?他們十一點鐘都散了場哩。我老婆說:我剛好起來方便,看了一下時間,我還說下次打麻將不能打那么晚。劉茵茵沒再說什么了,我具備了作案時間。

她悄悄地離開,我甚至不知道她離開了。十點三十分,兩個警察走了進來。我們以為是抓賭的來了,慌忙把桌上零錢揣入口袋中。警察把手銬直接銬在我手上。小丁、老顧、盧致用驚訝得瞠目結舌。我老婆直接暈過去。

從派出所出來時,太陽已跌落在城西的鐘樓上。

在審訊的過程中,我才知道劉茵茵已遭人非禮,才知道那么多巧合一下子巧合到我身上。不是我干的事情,當然要極力辯解。我老實跟警察坦白,麻將散場為什么沒直接回家,是突然想享受那種孤獨的味道。我連公園里看“黃色錄相”的事都說出來了,可警察就是不相信。那個胖頭警察夸我太能編了,不去寫小說真是浪費人才。

警察雖不相信我說的話,但還是放了我,他們沒有找到更有力的證據。疑罪從無,最高人民法院有這么一條司法解釋。我瞇著眼看了一下鐘樓,有道強烈的閃光從鐘樓旁邊射過來,像閃光照相機按了一下快門。閃傷的不是我的眼睛,而是利刃在腦際劃了一下,暈,眩目,我差點跌倒在地。我很清楚,雖能從派出所走出來,卻走不出眾人的口沫痰水。

在警察那兒,我可以疑罪從無。可在老百姓那兒,疑罪從無?見鬼去吧,他們熱衷的是捕風捉影,有“聽說”兩字,就足可傳出無數幺蛾子來。劉茵茵這么一舉報,警察這么一抓,在他們眼中,我已是個厚顏無恥罪大惡極的強奸犯了。

王老摳非禮了劉茵茵呢。我想,這個消息已經像病毒一樣在我的熟人中間傳播蔓延。我仿佛看見他們,交頭接耳、做鬼臉、議論、恥笑、謾罵、詛咒、搖頭。

這個王老摳呀,他怎么會這樣呢?

簡直是個敗類。

想不到呀。

非禮誰不行呀,非要非禮一個天天在一起玩的熟人?

朋友妻,不可欺,盧致用算是瞎了眼,交那樣的狗屁朋友。

這樣的人呀,以后拉屎都要跟他隔三個廁所。

要是我是他老婆,非跟他離了不可。

一個鄉下土包子,那是爹媽缺教養的。

說不定他爸也是這種貨色。

……

熟人,對,熟人,我的那些熟人吶,已把我送上道德的審判臺。

我之所以說熟人而不說朋友,是因為,當今這社會,只極少的人能夠擔當“朋友”兩個字。想來我自己也不夠格。這個時候,如果哪位仁兄過來拍拍我的肩,說兄弟,我就相信你沒有非禮劉茵茵,那我立馬把他當朋友,甚至割腦袋下來給他當夜壺。

陌生人怎么說我,我可以不在乎,我的生活與陌生人無關。但我不可不在乎熟人怎么說我。熟人呀,相互認識,生活、工作必須打交道,知根知底。那是我生活的圈子,無法逃離的圈子,我必須有一個還說得過去的形象在圈子里生活。人活一張臉呀,這張臉就是熟人的評價。

現在我的臉要沒了。

強奸犯,這個惡名已經很不好聽了。更臭的是,強奸一個熟人。

劉茵茵,你為什么要冤枉我非禮了你?

冤枉我有二奶三奶,我不怪你,甚至會有點小得意。老婆多次數落我,說我笨得像豬一樣,連個情人都沒有,笨到家了。而我那些熟人,肯定會在背后擠眉弄眼,瞧瞧,王老摳都搞上情人了,兄弟們呀,要努力喲。

劉茵茵,你冤枉我什么不好,怎么就偏偏冤枉我非禮了你?

不,我不是強奸犯,我必須向他們說清楚。

這個“他們”,當然指我的熟人、我老婆、我老婆的熟人。

可怎么向他們說清楚呢?

說我沒及時回家是因為突然想享受那種孤獨的滋味。說了有人信嗎?我在他們眼中,就是個土得掉渣的土老帽。冒文藝酸酸泡兒,他們一定是一臉壞笑說,王老摳,請編一個更靠譜一點的理由呀。

說在公園里欣賞免費的黃色錄相,這倒符合我的性格,要是平常,倒可以逗得他們彎腰捂肚。一旦有了非禮劉茵茵的前提,他們會相信嗎?警察都夸我太能編了。那些喜歡捕風捉影的家伙,一定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原來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想到這,我禁不住垂頭喪氣。老天爺,為什么真實反而沒人相信呢?

我要坦然活在他們中間,我要抬頭做人,我必須想辦法跟他們說清楚。

擺事實不行,那我就跟他們講道理。用道理,從理論的層面上,尋找相互間強有力的邏輯鏈條,讓他們相信我是清白的。

我耷拉著腦袋在街道上亂走,不知不覺來到步行街。

我本來是應該回家的,可我還不敢回家。老婆正在氣頭上,就這么貿然回去……我不敢想象將會發生的事情。在沒有想清楚怎么面對老婆的嚴厲斥責之前,那個家,先考慮暫不回去。我的那些熟人,先躲著他們。

我在如潮的人流中像僵尸一般行走。我在緊張地思考。我什么都沒想,使勁地想,就變成什么都沒想。我的腦子徹底短路了。

這時,身后有個家伙,快步趕過來,很親呢地拍了一下我的屁股:老趙,你怎么跑這里來了?

說實話,這么親呢的問候,我也感到一種親切。可是,當我回頭,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臉,還有尷尬的表情。

干嗎?受到這無厘頭搔擾,我自然是很不爽,以十分不耐煩地表情白了他一眼,你有病呀?

那個人呢,猶如看到眼鏡蛇朝他吐信子一般,尷尬表情之后,是驚恐地連連后退五六步。

我知道他是認錯人,再給他翻了個白眼,不屑之色瞪過去。

我這樣對他有點過分。認錯人,大家都會。我也有過多次遭遇。前面那個不就是老家的老李么?當我走過去,給他一個熱情的招呼時,他卻對我不理不睬,我才知認錯人了。認錯人之后是很不好意思的,相信大家深有體會。

那家伙后退到第七步,要向后轉身時,自言自語道:怎么會不是老趙呢?長得太像了,長得太像了,那擺手的樣子,那走路的樣子,都像。

他自言自語的聲音很自然地漏進我的耳朵,開始沒覺察出什么,直到若干分鐘后,才猛然想到,那個與我長得極像的老趙,莫非就是非禮劉茵茵的家伙?

我僵尸似地行走,擺手動作與平時的劈手動作肯定不太相同,但我還是有理由懷疑就是那個家伙非禮了劉茵茵。找到那個叫老趙的家伙,就有希望洗清我的冤情。要找到那個叫老趙的家伙,就必須先找到拍我屁股的家伙。

我一個激靈。

我開始在大街上奔走。從東園路走到西園路,從健康路飛到青年路,從南城百貨跳到東聯商場,我目光如電子掃瞄儀不放過任何一個男性公民。我在人群中穿梭,我在人群中奔突。然而,那個拍我屁股的家伙就像在世上蒸發一樣。

在人流如織的大街上找個人,猶如長江撈針。說長江撈針要比說大海里撈針更準確。長江的水是流動的,街上的人也是流動的。

就這么找,怎么能找到?

站高處去看一下。俗話說,站得高,望得遠,視野開闊,整條街的人都可以以收進目光中。我爬上東聯商城屋頂,這座小城的最高建筑,站在其上可俯看全城。樓下,街道、廣場上的人流,立馬變成了小小的螞蟻,黑壓壓在那兒挪動。別說找出那個人,連分辨男女都很困難了。

那個人已是徹底找不到了。失望、無助,傷感如夏季的野草瘋長。

都說人卑賤如蟻,其實呀,人還不如螞蟻。螞蟻可以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活著,而人,總是有那么多煩心事入侵。就比如我,本來好好的,劉茵茵突然說我非禮了她,生活一下子全打亂了……螞蟻會被同類冤枉非禮了嗎?

我的思想突然來了個騰空跳躍。這個跳躍太重要了,簡直就是醍醐灌頂。

同一種類的螞蟻,它們會有差異嗎?我想肯定是有的,不然螞蟻之間就無法識別交流了。可是,螞蟻在我們人類眼中,豈不是一個樣。我們識別不出它們之間微小的差異,也不會去注意。這就出現一個問題。A螞蟻咬了你一口,就有可能由B螞蟻來背黑鍋。

在上帝那兒,我們人類就是一群螞蟻。我們相互之間,一眼就能瞧出不相同來。張三是個胖子,李四個子偏高,王二麻上眼皮斜吊著,劉茵茵白胖胖的右臉有幾個麻點,我老婆的眉毛有點粗,我習慣用詞是“你大爺我”,習慣動作是劈手……我們憑這些差異來識別各色人等。上帝呢?上帝站在天上,就如我站在這東聯商城的屋頂,哪兒能瞧出人與人之間微小差異。我們人哪,在上帝眼中,都是一個樣的東西,兩條胳膊兩條腿一副身軀頂個腦袋。那么,甲A干的壞事就極有可能由丙C去背黑鍋。所謂的神明,就是把誤會強加到我們身上的東西。

這種誤會,毫無規律而言,隨機、突發,誰倒霉誤會誰。

我就是這樣一個倒霉鬼。

我的思想就像空曠中的蜻蜓一樣亂飛,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一會兒點水一會垂直起降,我發現我快成哲學家了。

劉茵茵說:長得像你,不敢懷疑你。

劉茵茵你太英明了,這世上長得像的人太多了。

可你那句“你大爺我”的口頭禪,你那劈手的動作,你手腕上的於青,還有那個時間,你怎么解釋?劉茵茵的話具有嚴密的邏輯性和凌利的進攻性。

在派出所,面對劉茵茵的控訴,我確實沒辦法解釋。現在,我有辦法解釋了。這世上,不僅有跟我長得很像的人,更有很多家伙,連同習慣用語習慣動作都一模一樣,簡直就是另一個我。對,就是另一個我。

在這個世界上呀,一定存在另一個我。那個我,本來生活在另一個空間里,他活他的,我活我的,各自相安無事互不打擾。某一天,那個我突然闖入我生活的空間,死性不改非禮了一下劉茵茵,然后迅速跳回他那個空間。劉茵茵找不到那個我,卻指證我非禮了她。天吶,一定是這個樣子。

那個我,好像是專門來給我生活制造麻煩的。我感到一種無可逃遁的宿命,也找到了打開另一扇門的鑰匙。既然這個世界存在另一個空間,既然另一個空間存在另一個我,那么,也同樣存在另一個他們,存在劉茵茵,存在小丁和老顧,存在盧致用,存在我老婆……只是我運氣霉,另一個空間里的我,跳過來入侵了我的生活。這回是我運氣霉,可下一回呢?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走好運。我要鄭重地告訴他們,你們現在相信我,就是為將來我相信你們打下基礎。

我一下子興奮起來。

感謝那個拍我屁股的家伙。可能是上帝或者神明,發現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找一個人來啟迪我一下。

我從東聯商城下來,匯入人流中。

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面對我的那些熟人們了。我有了無可懈擊的理論,我要告訴老婆,告訴劉茵茵,告訴盧致用,告訴小丁老顧,告訴我所有的熟人和老婆所有的熟人。劉茵茵不是我非禮了她,而是另一個我。你們錯把另一個我當成我,另一個我不是我。你們趕快認識錯誤吧,我還是會原諒你們的無知。

理論往往是高深莫測的,要把高深莫測的東西講得他們都懂,這有點難度。我得理理頭緒,怎么樣講,他們才聽得進去,才能產生共鳴。這是說話的藝術,可馬虎不得呀。

應該從螞蟻故事開始,A螞蟻咬了你一口,你卻讓B螞蟻背黑鍋,并不是你有意制造冤假錯案,而是你分辨不出A螞蟻與B螞蟻。我想這個故事是很有趣的,用螞蟻故事作我這套理論的引子,相信聽者會倍感新奇。

然后從一窩一窩的螞蟻引申到這個世界上有多個空間。螞蟻一窩一窩,分群而居,它們在各自的空間里生活。我們人也一樣,一伙一伙,分群而居,生活在各自的空間里。說明白了這層道理,再來說,人與人之間雖有微小的差異,但也不排除完全相同的人,包括長相,性格,行為習慣,習慣用語,習慣動作,甚至習慣受傷。這一點相信大家都會認可。我們常常會認錯人,一些大人物能找到一模一樣的替身演員,就是這個道理。

最后來個高度總結。這世界上有很多個我,也有很多個你們,各自生活在不同的空間里。我們不知道那里有一伙我們,他們也不知道這邊有一群他們。你們的運氣好,那個你們還沒來入侵你們的生活。而我運氣霉,那個我貿然闖進我們的空間,干了一件不道德的事情。那個人雖然很像我,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我。一個人的運氣不會永遠地霉,也不會永遠地好。你們今天相信我沒有非禮劉茵茵,日后我就會相信你們沒有非禮張茵茵李茵茵。

我覺得最后這段很重要,足可以打動一切冷漠的心。

好了,我要找他們好好地談一談了。

第一個當然是我老婆。

我老婆是個好老婆呀,用賢妻良母贊美她,那是委屈了她。她豈止是賢妻良母呀,簡直是完美的女性。她從不逼我干家務活,當然我要干她也沒意見。她從不埋怨我賺錢少,當然能多賺到錢來她也很高興。除了去殺人放火販毒寫反動標語,她從不干涉我行動。多少次打麻將打通宵,她只是說,玩痛快固然好,但也要愛惜身體呀。最讓我認為她好的是,她與我有許多共同語言,聊得來。

我這個人常會冒出些古怪的想法,而她總是能沿著我的想法撿瓦補漏。比如說有一次,我們才革命加拼命干完一次幾近完美的性生活。我說:女媧造人時不怎么科學,干嗎要造一男一女呢?怎么也不如造個男女混合體,像某些植物一樣,同株受粉,該多好呀。那樣,男人不用去討老婆,女人不用去嫁老公,這世界會少了多少愛恨情仇是是非非,政府反腐敗也能省去一個大項目。才拿人家享受了一下人生快感,立馬說出這么沒心沒肺的話來,真傷女人心,我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她雙手托住下巴無限憧憬的樣子:是呀,若能這樣真是太好了,那我生的孩子就不用分給他人疼了。天啊,我差點感動得熱淚盈眶了。

基于此,我相信,老婆會成為第一個相信我的人。

老婆的信任比什么都重要哇。

然而家里,迎接我的,是兩道兇狠的目光。

我是昂頭挺胸走進屋里的。開門時我就要求自己要昂首挺胸,劉茵茵不是我非禮的,昂首挺胸就是表明我問心無愧,但面對老婆如寒劍一般的目光,身子還是忍不住哆嗦幾下矮二分。不過,我迅速地保持身體的平衡,朝她咧嘴一笑。

老婆沒有因我的笑容而收起殺人的目光,反而加劇了,把臉拉長幾公分。她可能是在想,不要臉的臭男人喲,臉皮比城墻還厚,他怎么還有臉笑?

我倒能夠理解她,這會兒她要是不擺出一副臉來,那就太對不起為人妻的光榮稱號了。夫妻嗎,榮譽、恥辱總是連在一起,還要負點連帶責任。

我心里想,你別急著擺臉,等下我把事實與道理跟你一擺,你的臉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我說等下,是因為眼下肚子餓了,吃飯比什么都更重要。我打開電飯煲,電飯煲空空如也。打開櫥門,櫥里沒有任何可吃的東西。往日,我沒準時趕回家與她共進晚餐,她總是會留下熱飯熱菜。今天沒有,我仿佛看到她忿忿地把剩飯剩菜倒進垃圾桶里。

怎么不留一點飯呀,你不知道我要回來嗎?我說。

你是誰呀,怎么跑到我家里來胡說八道。老婆說。

她吊著眼乜斜看我,嘴角吐著陰絲絲的冷笑,好像剛從墳墓里爬出來,陰氣濕漉了周圍的空氣。

老婆同志,你怎么問這么傻的問題。你不會發燒了吧?

你他媽你才發燒了,老婆刷地站了起來,屁股下如裝了彈簧,大聲吼道,我老公被警察抓起來了,我老公是強奸犯,你他媽的你是強奸犯嗎?

髙分貝的聲音把窗簾震得抖動了,看著老婆扭曲變形了的臉,我知道問題已經很嚴重了。哎,也是,老公因為犯強奸罪被警察帶走,而強奸的人,又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劉茵茵。我怎么會有那樣的老公呢?她的心已是傷痕累累了。在她背后,不知道有多少手指頭戳來:瞧,就是那個女人的老公哩。每個手指頭,都有十萬噸的壓力。

老婆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我深表理解,人嘛,總會被世俗的觀念捆住靈魂與身體。本來,我是打算吃飽飯再與她談談,解開她心中的疙瘩,清掃她心中的霧霾,讓她走出陰影、回到陽光中。最理想的時間是上床后,夫妻在床上一邊做愛一邊討論問題是最有效果的。現在看來不行了,我必須盡快地解決她的心理問題,于是我說:你能不能平靜下來聽我說?

我平靜不下來。老婆的聲音小是小了一點,卻更尖銳了。

你必須平靜下來,不然我沒辦法與你溝通。我大聲說。

我的態度讓老婆很吃驚很意外。在她的思維邏輯中,這時候的我應該是低眉順眼童養媳,沉重地懺悔罪行,罵不還嘴,打不還手,沒想到我態度如此強硬,簡直是立功歸來的大爺。我以為老婆會來一陣更猛烈的尖叫,然而沒有,她出奇地平靜。她說:看你能放出什么屁來。

于是,我按照原先的計劃,從螞蟻故事開始,一步一步引申到哲學發現。我相信我的口才,不能說是巧舌如簧那也是口吐蓮花。我想起我在公司給新進人員上培訓課的場景,深入淺出,忽悠得他們一愣一愣的。感謝老婆沒有打岔,我自信心在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往上升。老婆,你聽明白了嗎?現在,該你說一句,老公,我誤會你了,你受委屈了。我忍不住用得意的目光瞟了老婆一眼。這一瞟,我的心就跌落進冰谷里。老婆的臉色陰沉著,還有不屑與鄙視。天哪,費了這么多口舌,竟然一點效果都沒。

在公司里給員工上培訓課,表面上,我的目光在巡視他們,事實上我壓根兒沒看他們。不看,就不會知道他們的不屑與鄙視,我就能保持信心。明知道他們沒聽依然能講得認真,這就是培訓專員的素質。

員工聽進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課講完了。而我卻不能把老婆當員工。老婆沒聽進去,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勁。我心里晃蕩了一下,差點要崩潰了。我不能崩潰,必須把道理講完講透。

我摸了一下心窩,把目光轉向窗外,提升一下信心,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另一個我,也存在另一個你。他們和我們生活在不同的空間里,本是相安無事互不打擾。但也有例外,比如說另一個我,就突然闖進我們的生活的空間,跑去非禮了劉茵茵。你們都認為那個人就是我,其實那個人根本不是我。現在,你相信我,就為以后我相信你打下了基礎。你敢保證,另一個你不會跑去非禮盧致用小丁老顧他們的嗎?

我目光雖然對著窗戶,但感覺老婆笑了。我以為她被說服了,回頭一看,大驚失色,原來老婆在冷笑。

說完了嗎?老婆說。

我說就算說完了吧。

你說完了,我來問你幾個問題,能如實回答么?

我說你問吧,我肯定會給你個滿意的回答。

我對你怎么樣?

好。

我是說夫妻生活方面。

那更沒得說。

你要的時候我拒絕過你嗎?

沒有,從來沒有。

那你為什么要去強奸人家?強奸誰不好,還去強奸那么熟悉的人?你叫我以后怎么做人?你叫我們的孩子怎么做人?你可以不要臉,難道我們一家子也不要臉嗎?

老婆怒吼起來,披頭散發,如沖擊鉆般沖過來。我大驚失色。她現在簡直就是一頭受傷的野豬,如果不躲開,我將被撕成七零八碎。我倉皇出逃。

滾遠一點,永遠不要回來。老婆歇斯底里大叫著。我聽到茶杯砸地上破碎的聲音。這個女人已經瘋了。

我真的很受傷,真的很難過,費了那么大的勁,唾沬都用了四五斤,老婆一句話也沒聽進去。我們雖然在對話溝通,卻在各想各的問題,就如一部車子兩套驅動系統,一個向前一個向后,結果就是五馬分尸。我看了一眼我家的門,砰地關上了。我哀嘆,門關上了,就很難再打開了。

她是我老婆,我們一直溝通得很好,可為什么這一次,溝通這么失敗?

我想起了父母。父母經常性地進行溝通,取得一致的結果,但有時也會出現說不到一塊的時候,大吵起來甚至大打出手。這時,要鄰居來做工作了。

我眼下的處境,與父母吵口打架一個情況。已無法與老婆有效溝通了,再強行溝通下去,勢必產生無法收拾的后果。要打破僵局,必須借助外來的力量。毛澤東提出農村包圍城市,那是因為城市不好啃,不如啃好啃的農村。反正農村城市都要啃,只是先后問題。我老婆,我的熟人們,我都要想辦法讓他們相信我沒有非禮劉茵茵。既然沒辦法搞定老婆,那就先搞定熟人。通過熟人影響老婆,或許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先找小丁、老顧吧。

我是在麻將館找到小丁和老顧的。

我本該直接去麻將館找他們。他倆對麻將的熱愛程度與我一樣,只有麻將館才能找到他們,可我卻先去敲他們家的門。走這么多冤枉路,我簡直是有點不可思議了。直到后來我才給自己找了理由。我雖有事實和理論作支持,但還是心虛,害怕在公共場合說,害怕人多了會越描越黑。

我先是去小丁家。小丁是個未婚青年,亦是本地居民。開門的是他十三歲的妹妹。我問:小丁在家嗎?小妹妹很奇怪地打量著我:這個時候在家里能找到我哥嗎?接著,門砰地關上了,接著傳出老成的聲音:真是的,什么年代了,找個人還敲門,不曉得打電話呀。

現在是什么年代了?二十一世紀了,人人手中有部手機。小丁妹妹說得不錯,找人,還用徒步去敲門嗎?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至于什么原因,現在暫時不說,你們可以猜一猜,也可以把我當傻冒。

老顧住在二樓,我在樓下仰起脖子使勁喊:老顧,老顧。大概喊到第十句,終于有個女人推開窗戶,她手中有件濕漉漉的衣服,像是被暴風雨摧殘的旗幟。

我以為女人會喊我上去坐坐,這樣的話我一定會將她定位為大姐,然后失聲痛哭把心中的委屈和苦楚傾倒而出,甚至,把頭埋進她懷里。但她只探出個頭,十分不耐煩地吼道:不知死哪里去了,你看見了記得幫我拽他去火葬場。

她的聲音比火葬場的火焰還火。看來,這個女人對老顧也有太多的不滿。

他們兩人都不在家,我只得去麻將館找了。

小丁、老顧沒打麻將,站在旁邊看。我和盧致用沒有心情打麻將了,他們兩個只有站在一旁作看客。小城打麻將的人雖多,但哪幾個人一起打麻將還是相對固定的。我和盧致用沒心情打麻將,導致他們倆沒辦法打麻將,他們倆一定很生氣。生氣也沒辦法,我被冤枉了仍有心情打麻將的話,那我真要算世外高人了。盧致用沒心情打麻將也可以理解。老婆被人非禮了,如果還有心情打麻將的話,那他也是世外高人了。想到這我信心大漲,為了大家今后有心情在一起打麻將,小丁、老顧沒有理由不支持我洗脫非禮了劉茵茵的罪名。

小丁、老顧。我站在離麻將館十步遠的地方大聲喊。

小丁、老顧的目光同時掃過來,滿是驚訝。內容我讀出來了,這個王老摳,不在家里跪搓板以淚洗臉懺悔罪行,怎么還有心情跑出來?這個人呀,臉皮厚到這程度已是天下無敵了。我心如刀攪一般難受了。小丁老顧呀,我們是多年親密的麻友,我的人品你們應該清楚呀,你們怎么就不想想我是被冤枉的呢?

老顧,小丁。我接著大聲喊。

什么事呀?小丁、老顧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

我說你們過來呀。

他倆沒有挪動一下腳步,脖子卻伸得更長。哎,麻將的吸引力真他媽大,沒得打,看也看得津津有味,把我的喊叫置若罔聞。我有點生氣了,增加音量:小丁,老顧,小丁,老顧,你們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們說。

他們是極不情愿地走過來:有什么屁快放。

我說老顧小丁,你們別這樣對我好不好?我真的沒有非禮劉茵茵,你們要相信我。小丁老顧說,我們沒說是你非禮了她呀。我說,你們當我的面肯定不會說我非禮了劉茵茵,可你們在心里已認定我就是非禮了劉茵茵。小丁說,王老摳,你什么意思?老顧說,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我說有辦法,今天我就是帶著辦法來解決問題的,你們一定要耐心來聽我講解。小丁怪模怪樣地看著老顧。老顧怪模怪樣地看著小丁。他們怪模怪樣的表情對我即將展開的解說是一種沉重打擊。我差點要放棄解說的努力了。我沒放棄,是充分認識到不說清楚真的不行。我給自己打氣,相信自己的口才,相信他們是懂道理的。

我先是說,那天晚上終止打麻將,不是怕輸錢,而是身上沒錢了。輸了就要給錢,我不是耍賴的人。不打,實在是沒辦法。

我之所以要向他倆解釋終止打麻將原因,是因為麻將打在興頭上被中止了誰也不痛快。不解釋清楚怕他倆有排斥情緒。解釋到這里我猛然一驚。他們極有可能認為我終止打麻將是因為劉茵茵不再看打麻將了。而我,早就有非禮劉茵茵的動機。她回家了,我正好尾隨而去。天哪,幸虧我解釋了終止打麻將的原因,不然,這誤會就更深了。

小丁、老顧,他們兩個真是太不像話了。我跟他們說打麻將的事情,居然也心不在焉,目光投向屋里的麻將桌,脖子還抻長。

小丁、老顧。我把語氣放得重重的。

他們倆才回過頭來看我。

你們在聽我說話嗎?

說呀,在聽哩。老顧說。

在聽就好。我想,不能再扯閑話了,要盡快進入正題。

我口若懸河。我繪形繪色。我極力把道理講得生動有趣。我對自己的口才是充滿自信的。大公司的培訓專員,三寸不爛之舌不是吹的。小丁老顧他們,臉上雖有不耐煩之色,但聽還是在聽。

哇,豪華七對自摸。麻將桌上,興奮的驚喜如同勁風一般刮過來。小丁老顧的目光又吸引了過去。老顧說:我就知道那小子能七對自摸,沒想到是豪華七對。小丁說:我的媽呀,這一把該贏多少錢呀?狗吊的手氣怎么這么好?

他們的心思還是在麻將桌上。我禁不住悲從中來。此時我正講到公園看黃色錄相,這本是很吸引人的地方呀。

不管怎樣,我還得把話說完:那個家伙,居然吼我一聲,看什么看?我豈是好吼。我就劈了一下手,手腕撞到青石上……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另一個我,也存在另一個你。他們和我們生活在不同的空間里,本是相安無事互不打擾。但也有例外,比如說另一個我,就突然闖進我們的生活空間,跑去非禮了劉茵茵。你們都認為那個人就是我,其實那個人根本不是我。現在,你們相信我,就為以后我相信你打下了基礎。小丁老顧,你們敢保證,另一個小丁老顧不會跑去非禮李茵茵張茵茵?

最后一口唾沫噴射出來,小丁拍我左肩,老顧拍我右肩,十分親切地說:王老摳,講完了嗎?

我說講完了。

講完了,那就請回吧。他們兩個同時做了一個服務生送客人出門的動作。

講完了是應該回去了,我應該心滿意足向他們揮揮手。他們兩位表現還算好,不愧是經常一起打麻將的熟人,沒有打斷我的演講。可是,他們人是在聽,心不在聽呀,我對我的演講效果充滿了懷疑。瞧他們兩個,講完了,那就請回吧,那語氣那動作,分明是極不耐煩了。

就這么走,真的很不甘心。可不走,又能怎樣呢?我想起了祥林嫂。如果我拉住他們再講一遍,他們一定會像厭惡祥林嫂那樣厭惡我。他們已經在厭惡我,只不過是沒用惡語來諷刺。

失敗呀,徹底的失敗,可我卻要裝著很感激的樣子,朝他們揮揮手。

我還未走遠,卻感受到老顧在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清掃我的脊背:沒想到,王老摳的臉皮這么厚。小丁的目光也向老顧學習,在我背后清掃一遍:沒想到,王老摳會干出那樣的事來。

我估計呀,他老婆這方面不行,你說,他老婆不行了,豈不把他憋壞。感覺老顧是沉思了一會兒。

那也不能干熟人呀?憋得難受,不是有站街女么?感覺小丁是有意把聲音放大,盧致用待他不錯,劉茵茵跟他老婆好得像姐妹一樣。

是呀,按理來說,是不應該呀。現在社會這么好,文明路健康路走一趟就是,花不了多少錢。我是有點想不明白。現在我終于想明白了。你有所不知,他叫什么,他叫王老摳呀,王老摳呀。老顧拿腔拿調說。

小丁突然間明白什么似的,暴笑起來。接著,老顧也暴笑起來。

暴笑聲的每個音節都像把一把刀子直插我心窩。我想轉回去。我想大聲地責問他們,方才你大爺我費盡口舌給你講了那么多,竟然是對牛彈琴一句都沒聽進去。你們還是我的熟人嗎?你們還是天天與我一起打麻將的熟人嗎?

我突然想到老婆,多好的老婆呀,還不是一句都沒聽進去。哎,我與他們,思想已經拉開了很長的距離了。我所思考的,與他們所想的,早已不在一個方向了。所有的努力,只不過是雞同鴨講。

為什么會是這樣?為什么會是這樣?

不,我在心里大聲地喊。我不能就這樣被他們冤枉了。我還要在這個世上活著,我還要抬頭做人,我還要回家,我還要跟他們打麻將。

就在我快要抓狂時候,想到了劉茵茵。解鈴還須系鈴人,只要劉茵茵站出來說一句話:是我眼花看錯了,非禮我的不是王老摳。一切不是解決了嗎。

劉茵茵家的門,敲了好久才打開。他們可能睡著了,也可能是在性交。當他們打開門看見我時,吃驚的表情無疑是火星撞地球了。

你還有臉過來。盧致用說。

王老摳,你想干什么?劉茵茵說。

我想干什么,一句話能講清楚嗎?我說,我要跟你們好好談談。說罷,我就要走進屋去。盧致用一把將我攔住。我說我要進去。他說你再多事我要對你不客氣了。我說我有重大的哲學理論要與你們分享。盧致用說我真對你不客氣了。劉茵茵雙手立即化成九陰白骨爪朝我叉來:王老摳,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盧致用受到鼓勵,猛推了我一把。看到劉茵茵的九陰白骨爪抓來,我本能地要躲開。九陰白骨爪抓在臉上是會破相的,我知道厲害。可我萬萬沒想到盧致會猛推我一把,我無可避免地跌倒在地,四腳朝天,相當狼狽。

筒子樓最大的缺點是隔音效果不好。在我跌倒在地時,有眾多居民圍上來觀看。出師未捷身先死,我的心情比五丈原上的諸葛孔明還悲涼。或許,不是或許,應該是絕對才是,有這么多左鄰右舍,給盧致用壯了無窮的膽。我看到他眼里冒出了火,似乎要我把我燒成灰燼。我本打算無論如何也要把哲學理論作一番演講。看來現在是不行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我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走人。邊走邊大聲地說:劉茵茵我給你講,這世上有另一個我。非禮你的不是我,是另一個我。你要明白。

我沙啞的聲音在筒子樓道中間空洞地竄動。

那個人是誰呀?許多人問。

就是那個畜牲。劉茵茵聲嘶力竭。

我被什么東西猛地穿插了,不止是一樣東西,是萬箭穿心。我搖搖晃晃,我快要站不住了。我的背后,有一萬支箭,那是他們目光轉化的。我的身后,有比暴雨更密集的唾沫,已洪水滔天。巨大而渾濁的唾沫洪水滾滾而來,淹過我,沉沒我。徹底完了,救命稻草變成響尾蛇,我沒有得救,反被咬了一口。

我踉踉蹌蹌地在街上行走,走了許久。街上,沒幾個行人了,烏龜般的車子,隔老遠才有一輛在躥動。街燈依舊散出慘白的光。街市空洞又荒涼。我實在走不動了。我疲憊之極。我在一盞路燈下停了下來。頭頂上的路燈變成了遙遠的月亮。我扶住燈桿,寸寸節節地往下萎縮。我像黃牛屙出的一泡屎,擠出來時是一個長條,就像我人一樣,落地時不堪重力,全身的骨骼軟化成爛泥。我就是一泡牛屎癱在路燈下。

這個夜晚好冷呀。

我離家三個小時候后,老婆就后悔不該將我推出家門。她后悔,并不是明白了我是清白的。直到現在,她還認為我是真的非禮了劉茵茵。

老婆不是氣性特別重的女人,甩了一只杯子,踢翻兩把凳子,又盤腿坐到床上看電視。電視機里正在播放《羋月傳》,秦王嬴駟在對羋月展開愛情攻勢。老婆看著看著就陷入劇情中,說,瞧瞧人家秦王嬴駟對羋月多好哇,你有他一半嗎?她這句話是對我說的,可我不在她身邊。她才記起已把我趕出家門,看了一下時間。這么晚了,死鬼跑哪里去了?會不會就躲在門外?

她去打開門。我不在門外。她往樓下張望,不見我人影。死鬼真的走了?她掏出手機打我電話,電話在她小坤包里響。她猛然記起,胖頭警察已把我身上的東西全交給了她,我身上不但沒手機,還沒有一分錢。她一下子慌了神。

她慌了神,是擔心我會出事。

她聲嘶力竭地叫我滾,并不是真叫我滾。叫我滾,只是要我明白,我是個犯了錯誤的人,必須接受思想改造。而她,就是那個監督我改造的人。她在我面前,將獲得絕對的心理優勢。我是永遠還不清銀行貸款的房奴。

在此之前,我與她關系是平等的。夫妻間平等多好哇,我一切洗冤的努力,就是不愿意平衡被打破。如果我出了意外,老婆好不容易獲得到的心理優勢將會消失殆盡。她將會受到來自各方面的指責,她將陷入深深的罪惡感中。

出意外是很有可能。我身上沒有一分錢,我情緒激動。老婆有了如此清醒的認識之后,她買后悔藥了。

她開始打電話了。

第一個電話打給了小丁。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把第一個電話打給小丁。根據某些心理學的論述,有心事會向其傾訴的第一個人,是她心理感情依托者。根據這個理論,我和小丁都會大驚失色。

小丁和老顧還在看打麻將。小丁的手機響了,一看,便陰陽怪氣地對老顧說:王老摳老婆打來的。老顧便意味深長地笑了。

于是,小丁和老顧,一起對著手機,你一言我一語,拿腔拿調說,王老摳,你找老摳干嗎?你不會是床上找枕頭吧。嫂子你這樣可不厚道。這邊把王老摳鎖住,害我們麻將都沒得打,還問我們找人。

我老婆火了。她本是喜歡開玩笑的人。現在她沒心情開玩笑。她大聲說:少放些臭屁,到底看見沒有?我都急死了。

這樣,老顧才說,王老摳是來過一下,但走了好久了,他真的還沒回家呀?小丁補上一句話:王老摳怪怪的,盡說些怪怪的話,不知咋回事。老顧急了,推了一下小丁:你沒長腦子呀,想把王老摳老婆害死呀。老顧一急,忘了關手機。結果這些話盡收我老婆耳朵里。

她的心情更沉重了。

老婆的第二個電話是打給老顧老婆的。老顧老婆已經睡著,被不屈不撓的鈴聲吵醒,很是不爽。

我至今想不清楚,老婆怎么會打電話問老顧老婆。半夜三更向另一個女人打聽自己老公的下落,相當地瓜田李下。

果然,老顧婆聽到我老婆問她知不知道王老摳在哪兒時,火冒三丈了:你是什么意思?嗯,你是什么意思?說罷就把電話拍地一掛。電話掛了,憤怒卻傳遞過去了。

老顧老婆不止是對老顧火藥味重,對一切敢于侮辱她的人火藥味也重。

老婆心里咯蹬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打錯電話了。夜已深了,問一個三十如狼的女人要老公,雙方都會變成此地無銀三百兩。我老婆苦笑了一下。

打給劉茵茵,是老婆最后一個電話。她已打了不少于二十個電話了,都是我的熟人或她的熟人。結果都一樣,沒看見。然后是關心語: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打電話給劉茵茵,實在是萬分無奈,死馬權當活馬醫。

其時,我離開不久,筒子樓里湊熱鬧的鄰居們剛剛散去,劉茵茵盧致用還沒睡,還在那兒生氣。非禮事件,不只是打亂我的生活,她倆的生活也被打亂了。劉茵茵一接到電話就沖我老婆吼起來:你真要對你家的王老摳好好地管教一下,他真的太不象話了,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我沒有找他興師問罪是我們這么熟的人我拉不下這個臉。王老摳的臉皮太厚了,太厚了,太厚了,他居然有臉跑到我家里來鬧,盡說些莫名奇妙的話。你真的要好好管他。你不管他,他真的是無法無天。

老婆耐著性子聽完劉茵茵的嘮叨,然后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她決定不找我了,不再打電話,更不會來街上找。打電話尚有一點目標,去街上簡直是下海撈針。老婆是個聰明的女人,她不會干不聰明的事。她想我是不會有事了。一般來說,意外只會在個把兩個小時內發生。時間過了四個多小時,我已度過了安全期。她倒在床上半分鐘不到就睡著了,她實在太疲憊了,從身體到身心。

老婆判斷非常正確,我真的一點事都沒有。我大概是在次日九點鐘時醒來。本來我還可以睡下去,是一個好心的出租車司機在我面前使勁地按喇叭。我一個激靈醒過來,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眼屎,順便瞇了一下眼睛看太陽。現在該是幾點了?我順手要拿手機看時間,才知道手機不在身上。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我粒米未進,胃里有三只手在抓撓。街上到處都是食物飄香,可我身上沒錢。更要命的是我想起了今天是星期一。

我趕到公司時已是十點鐘了。門崗處有個廉價的電子鐘,我抬頭看了一下。之前的時間概念都以此推算出來的。公司保安一看到我就怪模怪樣地笑了。不止是保安,幾乎所有看見我的人,都怪模怪樣地笑,在我背后指指點點。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什么。真他媽的壞事瞬間傳千里。我本想與他作一番解釋,就像與老婆,與小丁老顧,與劉茵茵他們那樣好好地解釋一下。但是我立即打消這想法。

我會打消解釋念頭,是因為我要急著去上班,這已經是遲到了。有一項重要工作等著我去做,公司新招了一批員工得我這位培訓專員去做崗前培訓。我急急忙忙地朝大會議室走去。

王生,有人喊我。

我回頭一看,是人力資源部李經理朝我招了招手。

他是我的頂頭上司,平時老拉長著臉,像我欠了他的錢。今兒他沒拉長臉,也沒笑。沒笑最重要,他是唯一一個沒沖我怪笑的人。我有點感激他。

領導有事,我小跑步過去,跟他走進他的辦公室。他很有禮貌地請我坐下,又打一杯水給我解渴。領導如此親昵下屬,我該感激涕零。然我卻驚恐不安起來。領導反常意味著我也將反常了。

果然,客套沒有三句半,他就單刀直入對我說:根據你近段時間的表現,公司認為你已不適合培訓專員這個崗位,決定調你去裝卸組。

我聞言大驚失色。裝卸組,就是公司一班干重體力活的人,給貨車上下車。重體力活,哪是我干得了的活。干不了就對了,干不了就會申請辭工。公司想清退哪位員工,便會調他去裝卸組。以前,通知哪位去裝卸組是我的一項工作。我深知其中貓膩,某人是主動辭職而不是公司辭退他,公司可省去勞動法規定的若干個月工資補償。此招實在是陰險之極,我常干這陰險的活是因為拿了老板的工資,沒辦法。如今這不幸臨幸了我,我腦門猶如被孫大圣金箍棒砸了,腦殼開裂腦漿濺出。

我憤怒了,我抓狂了。

什么意思?我眼中的火焰朝李經理噴過去。

李經理閃了一下身子,躲開我眼中的火焰,說:沒什么意思,公司認為你已不適合當培訓專員,正常的工作調動。

騙小孩子呀。我嗖地站了起來,聲音抬髙到九十五分貝,是不是你們也認為,我真的非禮了劉茵茵。

你可以去裝卸組報到了。他冷靜得面無表情。

告訴你,我沒有非禮劉茵茵。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存在另一個我們。那里有你也有我。可那里的我,闖入我的生活空間。你就這么認為是我非禮了劉茵茵,真是太荒唐了,太可笑了。你們真是太弱智了,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那是另外一個我,不是我,知道不?有朝一日,你們也會被人誤會的。我歇斯底里地叫起來。

李經理本能地往后躲,臉上有驚恐之色,仿佛我會吞噬他一樣。

這時,進來兩個保安,他們不容分說,一邊一個,架住我的手臂,拼盡全力把我拖了出去。保安平時對我極為恭敬,今天卻變成了兇神。變臉真的比翻書還快呀。我掙扎,我只有掙扎。我除了兩只腳蕩雙槳一樣蹬,其余基本動彈不了。我被拖出辦公大樓。我被扔到廠道上。保安松手時動作過快,而我又呈45度角。我的頭像鐵錘一樣朝地面砸去。我的頭哪是鐵錘呀,地面卻是扎實的水泥地面。我一陣暈眩,頓感到強烈的太陽光在灼傷我的眼睛,在燃燒我的心肺。

當我再一次醒過來時,已不知道什么時間了。我人已在工廠門外了,身邊有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后來,我才知道那些東西是我的私人物品,才知道我已被這家公司用最快的速度解聘了。當時我不知道,不知那些東西就是我的私人物品,不知道已被公司解聘。我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有點生痛的腦殼。

就方才,我好像在追趕一個人。哦,對了,那個人就是另一個我。那個我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我邊追邊喊:我哩,停下來吧,我有話要與你說,請你幫我去作個證人,劉茵茵是你非禮的,而不是我非禮的。那個我卻沒聽到一樣,使著勁兒跑,速度快極了。一會兒感覺他像天上的云,像飛翔的鳥,像地上奔跑的野兔。追呀追呀,我追累了,實在追不動了,便停下來喘口氣。那個我見我停下了也停下來,回頭沖我招手做鬼臉,那意思是,過來追呀,過來追呀,有本事你追上我。他的行徑把我徹底激怒了。我說,你再跑我就不客氣了,你信不信,我扔塊磚頭就砸死你?那個我一點兒也不害怕我的威脅,轉身就跑,邊跑邊回頭沖我招手做鬼臉。我真的撿了塊磚頭,朝他扔過去。磚頭在空中劃了弧線,那個我一下子不見了,磚頭卻倒回來,砸在我頭上。

我就是被磚頭砸醒的。我按了按自己的腦袋,讓疼痛減輕一點。我感覺到自己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須立即去做。可做什么呢?一時間又想不起來。我就使勁地想呀想呀,再拍自己一下,終于想起來了。他們說我非禮了劉茵茵,我沒有非禮劉茵茵。因而我有了一項重要的哲學發現。這項哲學發現可以免除你我他被他人誤會。我想我要告訴大家,讓這個世界不至于誤會太深。這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呀。

工廠外,是一條兩車道的馬路,只見汽車來往,鮮有行人。門崗邊,有兩個保安站在那兒閑聊,再進去一點,有位清潔女工在掃地。我想另一個空間的保安跑過來偷盜了公司的財物,保安豈不是冤枉死了。我朝保安招了招手。保安朝我笑,笑得意味深長。

我很嚴肅地對保安說:你們知道嗎,這個世界存在另一個我們。他們隱蔽在我們找不到的地方,但冷不丁地會竄入我們的生活空間。那個我就這么跑去非禮劉茵茵,你們卻以為是我非禮了劉茵茵。真是太可笑了。想想呀,要是另一個空間的你們,跑來偷盜公司的財物,我們豈不要誤會你們?你們知道螞蟻嗎?在上帝眼中,我們就是螞蟻……我口若懸河大聲地發表演講了。

保安怪模怪樣地大笑起來。保安朝那邊招手,有清潔女工走過來了。清潔女工又沖那邊招手,又有幾個員工過來了。他們一律怪模怪樣地笑,并指指指點點。我有點憤怒了,這些人太不像話了,我在向你們講我的重大發現,你們居然是這種態度,實在可惡。我想我必須跟你講清楚,不只是為我自己,也是為他們。想到我就要跨進廠里,大聲說,這個世界存在另一個我們。

兩個保安有點慌亂跑過來,擋住我的去路,像兩座大山。我說閃開。一個保安說滾遠一點,別為難我們。別一個保安說你再多事我就對你不客氣了,然后用力推了我一下。我好不經推,搖晃兩下就跌倒在地。他們放浪大笑起來,開心死了的樣子。我從地上爬來,拍了拍有點痛的屁股。保安用兇狠的目光瞪著我。我心寒了。算了吧,既然那些鳥人那么愚不可教,你大爺我就不跟你們費口舌了。

我很憤怒地扭頭就走,腳步踏在大地上分外用勁。

我來到街市上。我是昂頭挺胸來到街市上。我逮住人就宣講,宣講我的重大發現,這個世界存在另一個我們,存在另一個空間。結果他們一個個驚恐地跑開,跑開并不離去,而是站在稍遠的地方朝我怪模怪樣地笑。我走過去,他們又躲開。我停下來,他們也停下來朝我怪模怪樣地笑。這些人真是不可理喻,這有什么好笑的喲。我覺得他們出問題了,不是癡呆傻就是腦神經搭錯了線。對這些愚不可及的人,我決定不理睬他們了。

因為我看到一家餐飲店。美食散發的香氣讓我的肚子嘰里咕嚕叫了。我想吃東西,順便跟店里的食客們講講我的重大發現,一舉兩得。我昂頭挺胸走進去。那些人也太不像話了,我一踏進店門,正在用餐的美女帥哥像受驚的蜜蜂般飛了出去。店老板是個髙大胖子,他拿著掃把朝我沒頭沒腦拍來。好漢不吃眼前虧,我狼狽逃竄,樣子十分難看。

就在這時,老婆站在面前,擋住了去路。

我在大街上喋喋不休地大講我的新發現時,有人打電話給我老婆。老婆再打電話給小丁、老顧、劉茵茵、盧致用。他們開會研究的結果是,我受不了刺激腦神經搭錯線了。小丁、老顧趕忙向我老婆道歉,說昨天晚上就發現王老摳有點不正常,只是沒往深處想。不該呀真不該,若是昨天晚上把王老摳架回來,事情不會這么嚴重。盧致用直抱怨劉茵茵,說她不該去派出所報什么案。相互間這么熟悉,又沒非禮成功,何必呢。王老摳會干出那樣的事,只是一時沖動。他本質是不壞的,我們這么熟悉,你應該知道。這下好,王老摳癲了,你的名聲也受損了。任何一個人聽到他們的懺悔聲,都會受感動。他們太善良了,心靈太美好了。事實上,我老婆也被感動得無話可說。她本要抱怨他們幾句,現在不好意思說了。我要說的是,他們說來說去,還是認為我非禮了劉茵茵。他們怎么就不想一想,我沒有非禮劉茵茵呢?

我被一伙穿白衣服的人塞進車子里,車子開進第五人民醫院。

我一看到第五人民醫院幾個大字就意識到事情不好了。第五人民醫院是精神病醫院。平時我們說哪個人腦子壞了,就說他該進第五人民醫院。完了,完了,我不但被誤會非禮了劉茵茵,還被誤會成精神病人。

一下車我就想逃出這個鬼地方。可是,我想逃的念頭剛萌芽,兩個大漢像兩把鉗子死死地把我鉗住,別想動彈絲毫。我大喊大叫,我不是神經病,我是哲學家,你們才是神經病,我要回家。一個長得與我老婆很相似的白大褂女人朝我搖了搖頭:病得真不輕呀。然后給我打針。打過針后我一點喊叫的力氣都沒有,直想睡覺。

剛開始那段日子,我一有精神就找人講話。別的閑話我懶得講,我一開口就從螞蟻開始,口若懸河地講另外一個世界的我。這里真好,除了穿白大褂的,他們都樂意聽我演講。其中有一個瘦髙個,據說是詩人,直夸我講的真好,我演講他吟詩。啊,天上的太陽不見了/地下的巖漿在噴發/火山噴發/世界一下成粉齏……他問我詩好不好。我說好。他開心地笑了。他說,這個地方真好,外面那些人聽不懂我的詩呢。唯一不妙的是,我們講得正起勁時,白大褂就給我們打針,打了針就想睡覺,徹底中斷我的演講他的詩興。

本來,我打算就在這個地方一直生活下去,我有點喜歡這地方了。不用上班,可以睡到自然醒,有人聽我演講。他們才是真正懂得世界的人。改變想法是在一個午后。我剛剛醒過來,睡眼朦朧中瞟了一下窗外,看見老婆了。

老婆身邊站著劉茵茵。她倆正在聽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說話。然后她倆搖了搖頭。劉茵茵說怎么辦。我老婆說沒辦法,命苦不能怪政府。

有幾個月沒跟老婆性生活了,看見她,小弟弟就抬起了頭。我有一種沖動,沖過去抱住她。可我很清楚,在這個地方,不可能與老婆過性生活。

我要離開這兒,我要回家,我要抱老婆睡覺。

我現在的處境是,只要有一丁點他們認為不正常的地方,就會給我打針。為了不被打針,我理智地克制住自己。我進入理性的思考。我怎么會來到這里生活呢?一切的事情都串聯起來了。是劉茵茵這個小娘們說大爺我非禮了她,然后是我從哲學理論上想洗清自己的冤情,結果是越洗越黑,把自己洗進了這里面。

小娘們,你非要說你大爺我非禮了你,你大爺不真的非禮你一場還真的對不起你的冤枉。一種強烈的愿望在我胸瞠里左沖右突。我知道,呆在這里面我是沒辦法去非禮她。我必須走出去。

我想了想,要走出去,必須讓他們放松警惕。放松警惕的唯一辦法就是裝老實。于是,我閉口不談哲學了。我極力把我的言行合乎他們的要求。果然,他們對我放松警惕。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吃過晚飯,我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出大門時,還朝保安揮了揮手,送他一個很慈祥的微笑。

我是在五龍公園草坪上堵住劉茵茵的。她見到我,驚訝的神情莫過于見到活鬼。我把她拉進樹叢里。

你想干什么?劉茵茵故作嚴厲地問。

你不是說我非禮了你嗎?你大爺我今天就真的來非禮你。我大聲說。

我的手直接去扒她衣服。這時,我想起了她舉證我的所有理由。那個人長得像我,不錯,現在這個人就是我。那個人的習慣用語習慣動作甚至習慣受傷都與我一模一樣。好,現在這個人已經不是我了。我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老子改習慣了,從此不說你大爺我。

這次的我,與那次的另一個我,唯一相同的是,非禮沒有成功。唯一不相同的是,那個我逃脫了,這個我被抓住了。劉茵茵不是啞巴,她的呼救聲招來了警察。

警察很不客氣地給我戴上手銬。警察本來要把我帶走,在公園里公然實施暴力強奸,簡直是對警察的蔑視,必須從重治罪。是劉茵茵攔住警察,說這個人你不能帶走,我打電話給老婆,叫她領回去就好了。警察很奇怪,他是在非禮你呢,你也不計較?劉茵茵說:我計較什么?我跟一個癲佬計較什么?

聽劉茵茵這么一說,我一下怔了。我驀地明白,劉茵茵他們早已原諒我了。原諒我不是別的原因,是因為我癲了。一個癲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可以原諒的,包括非禮一個天天在一起玩得非常熟悉的人。

能得到他們的原諒我應該高興,可我卻涌起一股深沉的悲涼。他們雖然原諒了我,卻還是認定我非禮了劉茵茵,甚至更加肯定地認定我非禮了劉茵茵。以前,他們搞不清楚我為什么會去非禮劉茵茵,現在他們終于搞清楚了,那是我癲了。他們怎么不去想一想?我所有的他們認為不正常的舉動都是在說明我沒有非禮劉茵茵。他們為什么不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為什么總是在習以為常的框框內想問題呢?要知道,許多事情的真相,并非是習以為常的那樣。

警察大哥,我大聲地說,我沒有癲,我真的沒有癲。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非禮她嗎?是因為我沒非禮她,她偏說我非禮了她。她們把假的說成真的。現在,我要把假的做成真的。

警察問:你真的沒癲嗎?

我說我真的沒癲。

沒癲那你犯了重罪。警察用手比劃了一下砍頭的動作,說,那是要殺頭的。

我把頭縮進脖子里。

警察見我嚇著了,為小伎倆得逞稀里糊涂地壞笑起來,問劉茵茵:他家屬什么時候過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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