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納·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著, 陳淑儀,劉 靜 譯
有一份對人類學的新批評,充滿哲思和確信:2004年,列維-斯特勞斯(Claude Lévi-Strauss)在電視上說,他正準備離開一個他不再愛了的世界,是否從這一刻起,人類學變得不那么重要了?人類學的未來讓人類學家灰心喪氣,如果人類學不能解釋這種生成,是否意味著人類學已經喪失了合法性,就像其他對自身存在問題視而不見的哲學理論那樣?換言之,在人類紀時代,人類學該何去何從?我將在此討論:人類學成為負人類學,對負人類紀的到來負責。
我們是智性存在(noetic being),我們在集體的二級持存(collective secondary retentions)框架上編織了精神的二級持存(psychic secondary retentions),在先于個體而存在的精神和集體的基源(funds)中塑成智性存在。預存(protention)存在于這些持存的基源中, 猶如在超個體化的過程中實現“具體化”或“現實化” 的“潛能”(potential)那般隱藏,而我們可以通過外化預存實現自身的個體化。
如果從器官學的角度分析,在三級持存(tertiary retention)和人工持存器官(artificial retentional organs)的作用下,精神和集體持存與預存的序列(arrangement)得以實現。其中,人工持存器官有其特殊性,能夠在不同的情景中產生預存的可能性。另外,在每個新的持存時代,新的關注對象(attentional form)構成了期望、意愿和欲望的境域(horizon),而超個體化的過程將新的關注對象置入一種亞穩定的狀態——這也是精神和集體的持存與預存的序列得以實現的基礎。
一般而言,三級持存既阻礙又允許個體化的過程,在此范圍內,器官學本身就是一種藥理學。新的藥(pharmakon)為精神和集體個體化帶來了新的可能,但也需要配以新的“治療”處方——以魔法、宗教或政治的形式進行治療。治療處方構成了關懷實踐(犧牲、儀式、崇拜、解放和辯論),它接受了產生關注形式的社會系統的安排。
隨著所謂的人類紀的來臨,對一般的器官學也有了新的解讀。器官學用來指代最近的地球物理學的變革時期,在此階段,當代器官學中極為有害的(toxic)系統性特征浮出了水面,并隨著器官學工業化的進程(或說工業革命的進程)愈發明顯——工業革命則應理解為器官學的革命。
此處引出了在各方面都出乎意料且反常規的問題(反常規性尤為突出):世界范圍內,共同預存(common protention)可能處于極其負向的狀態,而我們如何能夠在此重壓之下生存?聯合國跨政府氣候變化委員會(IPCC)的警告和其他大量事實帶來了最糟糕的預兆和預存——最糟糕的情形并非戴蒙德(Jared Diamond)所說的某個人類文明的坍塌,[1]而是整個人類族群的坍塌。
信仰(belief)為何意?例如,有這么一種情形,其中“人為因素”(human factor,現在我們用anthropogenic一詞指代它)如果不是宇宙性元素(cosmic element)的話,那么至少也是一種地-緣性(geo-logical)元素。而當我們表示不再相信(believe)能夠改變這種情形,也不相信(believe)我們能夠改變人類的行為,那么在此信仰(belief)是什么含義?而且相信(believing)、欲念(wanting)和個人化(individuating)三者之間關系如何?我們能從負向的信仰(negative belief),或說負向的預存中,塑成何種正向(positivity)?如果不錯誤地否認負向信仰的合法性,即不否認情勢的嚴峻性,我們怎么與負向信仰斗爭?
像這樣的負向預存,它本質上具有施為性和自我完成過程(performative and self-fulfilling)。籠統而言,如果信仰是預存的高度操演形式,那么無信仰則是負向的操演,預存能培養意志,而負向的操演帶來了沮喪、麻木和遺忘(否定是特定的怯懦行為)——它是能力的喪失。在人類紀時代,若要從信仰的施為性和意志方面來理解預存、信仰、意志以及怯懦的具體問題,我們必須回到這里:什么構成了普遍智性的靈魂(noetic soul in general)中的預存可能性?也即,什么構成了自我外化而成的生命技術形式?
據海德格爾(Heidegger)所言,在基源(teneur)上,智性的預存(noetic protention)由源初預存(arche-protention)構成,它自身的目的也指向源初預存:此在(dasein)就是向死而生(sein-zum-Tode)。在無數的歲月里,目的的源初預存[arche-protention of the end,但關于此,海德格爾從來沒有遇見持存的幸存(retentional survival)和持存的有限性(retentional finitude)問題,以及關于“我死之即刻,預存的投射隨之而來”的問題]以一種源初預存形式出現,這種源初預存能夠預見人類族群綿延不斷的繁衍,以及人類對探索冒險的不懈追求——它就是此在。在人類紀,那就是我們的“在此-存在”(“da-sein”),我們的生存需要(ex-sistence),它之前始終不言自明,然而現在,它的基礎動搖開裂了,如果未曾封堵遮蔽的話——結果便是,曾經建立起的理性、普遍以及此意義上的超驗結構(康德的目的王國),要被解構了。
在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中,如果每一個形成將來此在(dasein to come)之將來境域(horizon to come)的預存前景(protentional prospect)都刻在了被遺棄的原始磨難中,那么這一焦慮(angst)的原初時刻仍然存在,因為它被否認和遺忘了,在結構上被遮蔽了。就如在煩忙(besorgen)中,關于死亡的知識被遺忘了,盡管死亡能夠完全地命令控制它。然而現在當代人類紀中,日常狀態(everdayness)不斷地充斥了各種討論,它被視為平庸,不遠處便是人類冒險和廢遺的目的,是所有預存將往之處——討論常以閑談(gerede)的方式展開。在這種語境中,目的(end)一詞的含義發生了根本性改變。
最重要的是,負向預存構成了人類紀的平庸性,在人類紀,目的逐漸被覺察為高度可能性(highly probable)的。正因如此,現在技術開始挑戰我們,質疑我們。我們正面臨一個前所未有的問題,而在這個問題出現的即刻,我們卻見到了抹除質疑行為和擺脫質疑的可能性——這個誘惑出現后,面對這個問題,我們愈發變得膽怯。
在此,我將說明,上文推導的結論我已在《生命何以可能》(WhatMakesLifeWorthLiving)[2]中提到,不過這些結論和海德格爾的觀點有著本質上的差別:如果此在由“質疑的可能性”(possibility of questioning)構成,如果此在(being-there)僅像“在被質疑(being-put-into-question)”那樣存在,那么在紀元雙向復制(a doubly epokhal redoubling)進程中,總是器官學的生成(organological becoming)將此在拋入質疑;在此進程中,治療術的關懷(care)為器官學的新狀態所需要,它能將后者轉變為某種未來——將熵(entropy)變成負熵(negentropy)。
當代人類紀中,器官學最重大的問題是預存。原因如下:預存發出了一項質疑,但同時又終止這項質疑(close off the questioning),這導致了根本性的負向性;這種負向性與我們個體擁有的責任感和應對質疑的能力息息相關,面對這種負向性,數據經濟建構了一種預存的工業化自動生產模式——它可以遠程操控預存,也就是說,預存走向了毀滅(annihilation)。
網絡效應的疊加,痕跡的自我生產,用戶畫像以及超級電腦的實時運算,這一切產生了一條工業化的捷徑,并對難以估量的預存進行了系統性的抹煞。它利用伯恩斯(Thomas Berns)和魯夫羅伊(Antoinette Rouvroy)的“運算治理術”(algorithmic governmentality)[3]96-163——相當于克拉里(Jonathan Crary)的“24/7資本主義”時期的精神重組術[4]——將全部意志屈服于同一種調校形式。
所有的智性活動由預存所統治——從存在主義分析,這被稱為向死而生;從精神分析學分析,這被稱為力比多經濟。信托形式(例如以紙本記錄可估量的匯兌)出現時,資本以超越預存之權力(power over protention)的形式建構,在這個三級持存中,位于首位的是金錢。[5]在當代人類紀的舞臺上,事實證明由資本產生的負向預存摧毀了一切經濟形式——存在主義的,力比多的以及資本主義的。負向的預存是虛無(nihil)的預存,無有(nothing)的預存,它完成了尼采在德國資本主義籠罩歐洲時提出的虛無主義。
現在所說的人類紀就相當于工業資本主義,其中計算占了上風,成為決策的準則——確切而言,它是虛無主義降臨的原因。人類紀時代因可能的“清醒”而自反,但在“自反”階段(reflexive stage)陷入了迷途混亂——這里有歷史的原因(現在新發現的因果要素或準因果要素可為其證明),但至今仍少有解答。也正因如此,不能再從地理政治學的角度來理解此局面,因為地理政治學對此的看法將對人類紀歷史的政治分析短路了。
然而,在歷史和政治視角之外,人類紀事件中顯然還存在著某些東西,數百年來,哲學一直從結構上否定它們的存在——在人化(hominization)過程、人類的生存狀態和命運中,人工制品做出了主要的貢獻。這一觀點不能再被忽視了,因為在成為人類新紀元(或說,藥理學上的人類意識和潛意識的新紀元)的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瓦萊里(Valéry)、胡塞爾(Husserl)和弗洛伊德(Freud)留下某種遺產,現在它已經變成混亂而苦悶的共同意識或共同無意識了——它就是如今人類紀病癥中的痼疾。
因此,全盤且從各知識面——生活、實踐以及觀念建構上——重新考慮智性的事實就極為必要了。在當代人類紀中,這項必要的重考工作將自己置于應極迫切完成的地位,認為自己對政治經濟極為重要。就此引出了關于實踐上的器官學(practical organology)問題,也就是發明性 (inventive)生產的問題。對此,我,還有工業藝術組織(Ars Industrialis)、研究與創新研究所(IRI)都贊成對萬維網的建設進行整體再改造,畢竟自1993年起,人類紀借助萬維網這個技術工具進入了新時代。
假使我們認為人類紀導致了各種價值的貶值,則必須從尼采的角度來思考:當智性靈魂(noetic soul)將開始自我懷疑,為完成虛無主義出力時,那么在這個人類紀時代,對全部智性知識而言,最重要的任務是重估各種價值。這正是我們時代的考驗和磨難,也正是人類紀作為資本主義全球化之別名的意義。在這場考驗中,智性靈魂面對的是重考思維的必要性問題,因為這實質上是一個預存問題,也因為其源初預存受到了智性靈魂的器官學命運的質疑——器官學的命運成就了它,也以獨一無二的方式讓它“漸漸匱乏(destituting)”。這早在人類紀或資本主義來臨之前就存在了,那時藥理學也在思索自身,但是今天人們逃不脫這場考驗,也逃不脫虛無主義的考驗。
在思維的中心,思想的匱乏(destitution)意味著什么?它意味著,在我的思維中要有一個地方,思考必須思考的,能夠且必須給不可思考的——生成——留出空間,此時我才思考。讀尼采,我們就必須思考未來之生成的價值重估,與此同時,還要讀作為資產階級批評家的馬克思在1857年的作品。在此世界,經濟因素成為關鍵因素,小至地方,大至宇宙,而為了對政治經濟做新批評,則必須互相參照馬克思和尼采的作品。研究生態學,也應該讀讀他們:閱讀他們的著作,應該走向價值重估。當虛無主義發展成為無節制的資本主義時,經濟價值上升而道德遭到貶值,而現在它們由一種全新的價值觀進行“重估”,那就是負熵。
熵的理論,它源于30余年前的熱動力學,那時工業技術業已顯現,器官學革命(organological revolution)亦已萌芽——器官學革命是人類紀的源頭,它產生于蒸汽機[注]僅當世界的人工化與以下知識共同出現時,才能獲得意義,走向馬克思所說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Grundrisse)中提到的自動化;這些知識是社交能力和工作知識的語法化、如何做事的知識等。出現之后。熵/負熵之間的關系(relation entropy/negentropy)實質上是關于最好的生活的問題,鑒于此,熵的理論重新定義了價值問題。懷著這些想法,我們還需要從器官學和藥理學的角度出發,思考怎樣定義熵類紀(Entropocene)和負人類學(neganthropology)。
當代人類紀是一場對全方位思考的考驗和磨難,我們要思考各個方面(例如思考實踐的知識、生存的知識以及觀念建構的知識),進而言之,人類紀需要對康德的批評進行新的批評,尤其是當康德的理性宇宙論(rational cosmology)無法確切地解釋器官學的問題時。
如果圖型學(schematism)最初源于技術的外化和世界的人工化過程,我曾試著在《技術與時間》(TechnicsandTimes)[6]第三卷討論這個問題。第三卷的副標題是《電影的時間》(TheTimeofCinema)[之后這引出了關于源-電影(arche-cinema)的非-超驗問題,以及關于源-電影作為常量(constant)質疑自身的問題,在后者中,質疑自身即是對其具體化和外化對精神的質疑——就如阿多諾和霍克海默對啟蒙運動(aufkl?rung)的悲劇性(tragedy)描述那樣]。若如上所言,如果圖型學(schematism)最初源于技術的外在化和世界的人工化過程,那么它影響的不僅是對世界的描述,還有對宇宙自身的描述。
哲學誕生之初,宇宙(kosmos)被視為同一體(identity)和平衡態(equilibrium),不過這并不是前蘇格拉底哲學的思考方式。在源自認識論之平衡態和可朽存在(corruptible being)之失衡態(disequilibrium)的兩極間,技藝成了器官學的前提,與充滿偶然性的現世相關聯,正是它即反面(to endekhomenon allos ekhein)。就這樣,技藝被排斥在思考之外。
但是在人類紀,這種看法不再有效。技術甚至引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認知危機:熱動力機器——工業革命及其座架(gestell)的事件(ereignis),映照出人類社會的實質為變化(change)和斷裂[disruption(perturbation)];對人類化的程序進展(processuality)而言,不可逆的生成和平衡態的動蕩便是其全部,而熱動力機器的問世,將 “人類化的程序進展”銘刻在物理學自身的中心。
物理學上,熱動力機器帶來了能量消耗的新問題,除此之外,它還是工業的技術對象(technical object)——它動搖了社會機構的根基,從而深刻地改變了“對此在即存在(there-being has of its being)的理解”。瓦特的飛錘式調速器被視為控制論概念中的關鍵要素,它也屬于這種技術對象,但技術對象本質是燃燒的(combustive)。在天體物理學(它取代了神話學宇宙論)和人類生態學方面,技術對象引出了一個關于火與藥理學的問題。
火的問題——或說燃燒的問題——刻在了物理學和人類生態學中,刻在了重新思索“宇宙作為宇宙(cosmos qua cosmos)”問題的核心中。可以這樣認為,只有當天體物理學和熱動力學將宇宙自身的問題當作燃燒問題那樣理解時,人類紀時代才開始。因此,與人類紀這一非凡的藥有關的是馴化的火——火是普羅米修斯送給凡人的最好的人工物。
在技-術(techno-logical)上征服火[火是座架(gestell)的事件(ereigins)]是一個物理學問題,它將人類起源學(anthropogensis)——器官學的(organological)器官起源學(organologensis)——作為宇宙局部的技術化(local technicization),置于懷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的共生(concrescence)的核心[注]關于系統的“共生”,可參見懷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過程與實在》(Process and Reality,corrected edition,New York:The Free Press,1978)。該書第7頁:“該體系致力于保持的那種內在一致性正是這種發現,因而任何一種現實存在的過程或合生,都涉及到其構成成分中的其他現實存在。”以及第21~22頁:“因此,‘新的共生之產生’就是包含在‘合生’(concrescence)這一術語之中的終極概念。關于‘新穎性的產生’和‘具體的共在’這些終極概念,既是無法用高級的共相來說明的,也是無法用參與在合生之中的那些構成成分來說明的。對這些構成成分的分析是從這種歌聲中抽象出來的。”此處Process and Reality的譯文引自《過程與實在:宇宙論研究》,楊富斌譯,北京:中國城市出版社,2003。。盡管只是局部的技術化,但若以此局部位置和以火之問題的部分切入口為基礎,我們便可感知整個宇宙,將其構想為我們應注意的藥。在薛定諤(Erwin Schrodinger)重考熱動力學,發生器官學和認識學革命之后,火(以及光)中的能量[以及潛能(energia)]問題成為思考生命和信息的母體(matrix),如同熵和負熵的游戲。
當人類的熵和負熵的問題構建為人類日常生活中、普遍生命中乃至整個宇宙中的關鍵問題時,技術則成為全方位思考居所(oikos)、棲息地和法律的母體。正當薛定諤在都柏林演講之時,岡奎萊姆(Georges Ganguilhem)表示智性的靈魂是一種生命技術形式,這種靈魂需要新的效忠條件以克服不忠誠帶來的沖擊。這種沖擊正是由我上文所述的紀元雙向復制引起的。
產生不忠誠的技術背景:智性的個體,即器官學和藥理學上的個體,遭遇了紀元的技術震蕩(epokhal technological shock)。此處的震蕩和背叛,其實是西蒙棟(Gilbert Simondon)用來描述個體化的動力原則(the dynamic principle of individuation)的轉型階段(déphasage)。
請回憶一下,岡奎萊姆在關于知識基型(episteme)具有生物學以外的意義的原則中假設:生命的知識是特殊形式的生命,它不僅被構想為生物學知識,還被構想為關于社會環境、系統和個體化進程的重要知識——知識是生命的未來。在此,宇宙的共生產生了不同的個體化進程,熵和負熵的趨勢在不同的進程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我們必須將生命技術形式中的器官學功能的知識和西蒙棟關于個體化知識敘述聯系起來。對西蒙棟而言,認識個體化就是個體化,即個體化將不再認識(already no longer to know),因為它要經歷階段的轉型,即將脫序階段(out-of-phase)。
關于生命和負熵的問題可能源自達爾文和薛定諤,但在器官學的語境中,需要重新定義他們的觀念,因為:
(1)自然選擇已經讓位于人工選擇;
(2)從有機的到器官學的演變取代了熵和負熵的作用。[注]這對生態科學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通過生態政治學,以及將政治的未來刻在生命科學的核心區域,可以溝通有機化的非生命體,以及從此溝通中發展出的有機體。
技術是負熵的加重過程(accentuation of negentropy),因其帶來了與日俱增的差異性。不僅如此,技術也是熵的加速過程(acceleration of entropy),不僅因為它是燃燒和能量消耗的進程,還因為工業標準化(industrial standardization)仿佛正將當代人類紀領向解構生命的可能——解構生命中蘊含的大量增長的差異性,即生物多樣性、文化多樣性,解構精神和集體個體化的特殊性。
在進程概念的影響之下,懷特海超越了自然現象和文化現象二元對立觀念(oppositional terms)——這也正是人類紀的意義所在:人類活動已經變成地球物理學因素之一。對懷特海而言,宇宙不再是空間的秩序問題,而是以可掌控的速度實現套疊式上升的動力過程。在此,思考賦予力量無極限的速度,這種力量是斷裂性的、瓦解性的——通過將重復性的規則非自動化,以及改變的規則,它制造了分歧。力量,就是知識,也是懷特海所說的歷史。
但是,作為由最初的燃燒和一般熱動力學法則帶來的,關于人類技術、生物圈和局部的結果,改變規則的力量可能引發系統間的沖突(intersystemic conflict)[馮貝塔朗非(Von Bertalanffy)在其著作《一般系統理論》(GeneralSystemTheory)[7]中論及](系統間的沖突將藥理學問題刻在了宇宙學的核心)。這也是為什么懷特海寫下了“文明中取得的重大進步,幾乎是誕生其社會的毀滅進程”[8]。要改變規則,速度則要超過光速,因為如同數字自動機的速度那樣,光速已經成為計算工業的境域:它就要接近無限(infinitely)快了——那是欲望的速度,即負熵借實現欲望來到了統一性的層面。
這又將導致關于某些宇宙法則的問題,這些宇宙法則構成了物理學領域,形成了一套我們無法改變的游戲規則。但我們能夠將該問題局部化,借此闡釋它,然后展開游戲,即通過人為的方式將無機的恒星游戲變為有機體,從而釋放個體化的潛能——例如在納米物理學的指導下,利用量子技術就能實現。
最重要的是,這種將無機物有機化的技術,還可以反過來將大腦的有機物進行器官學的重組——從器官學的角度改變了身體器官之間的游戲——開創了新的生命形式,即新的負熵形式。然而像技術那樣,在各個宇宙性層面,新的負熵形式也是熵的加速過程,正因如此,藥有兩面性:毒性的意味著熵的。
其中一例應用了納米技術的器官是掃描隧道顯微鏡,它自身便是一臺計算機(computer)。大腦器官和量子級超物質(hyper-matter)之間的序列是共生的一個階段,這個階段相當于廣義的西蒙棟觀念中的具體化過程——同時在所有的宇宙性層面運行,有恒星的,生命的和社會心理學的,或說技術的。這場局部化是一次人類技術反作用于整個生物圈游戲的驚人之舉:局部地產生出共生的超凡階段——人類紀。借此,局部化在整個生物圈中擴展了,甚至普遍化了。
遵守物理規則時,技術能夠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局部地改變宇宙秩序。技術個人猶如一臺機器,運行時不適用于物理規則,而其具體化趨向于形成聯結的技術地理學環境。據西蒙棟所言,這種趨勢意味著需要機械學的解釋,但我認為,從器官學來解釋更為有效,因為機械學并不能讓我們思考藥理學,以及精神的、技術的和集體的個體化三者之間的聯系。
在我們的時代,進程、共生、動蕩,以及社會環境與每種亞穩定性平衡態(或者說亞穩定性失衡態)中的不忠誠,它們共同形成了我們周圍、之間及自身中的動因(what we are causing),并以動因的形式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的動因是一種生成的投射,正因如此,我們的器官學和藥理學狀態不再讓我們成功地通向未來,因為我們在精神、技術和集體(或社會)的個體化進程之中存在,并通過它們而存在,而這三個維度在集體(或社會)的個體化進程中形成,但它們兩兩之間的游戲受到了三者共同的器官學條件的制約。
從整體上看,資本主義已經成“熵”。當代人類紀通過它控制預存,并似乎正在譴責技術個體化消滅了精神和集體的個體化;因為技術個體化已經屈從于自我毀滅性的經濟,摧毀了社會環境,而如果沒有社會環境,技術環境將不可避免地變成負向的外在,反過來毀滅生態圈的物理環境。
器官學方法在本質上定位于時間中,其對象是生成,其問題是生成向未來轉化,這意味著問題是熵朝向負熵轉換。這是一種實際的方法,在這種方法中,生成不可能具有完整理論或本體論,而是需要一種“發明性”,這種“發明性”就是懷特海所說“創造力”在藥物學和器官學意義上對應物。在這種方法中,我們必須首先描述這樣一種處境:我們現在發現,自己在器官學和藥理學意義上沉浸在這種處境中,并且在此境況的基礎上,我們能夠作為此在(dasein)承認,在器官學、藥物學意義上存在的此在的歷史性(geschichtlichkeit)。
但在這里,歷史性不像海德格爾所設想的那樣是本體論意義上的,而是像西蒙棟所設想的那樣,是一種個體發育(ontogenesis)的結果,但其推論與西蒙棟的設想相反,它被理解為一種人為的個體發育結果。根據這種方法,我們在2014年11月底所面臨的情況,除了普遍認識到發展所固有的藥物學維度,還有突出的一點是數字技術給我們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新問題。
數字技術完全重新配置了全球化工業基礎設施,是我們不可回避、必須遵循的路徑,我們無法逃離這樣一種藥物學和治療術(a pharmacology and a therapeutics)問題,它作為決斷抑或優柔寡斷的器官,把世界的數字生成放在了必須決斷的中心地位。這就是為什么我與工業藝術組織、研究與創新研究所以及數字研究網絡(digitalstudiesnetwork)一起,從我們稱之為數字研究的視角實施了我們的器官學項目。數字研究從原則上假定,一切都是始于外化(exteriorization),尤其始于數字,即始于手腳。[注]我想在這里感謝Franck Cormerais和Jacques Gilbert,他們讓我相信將“數字研究”(digital studies)翻譯為“études digitales”比“études numériques”更好。digit兼有數字和手指腳趾的意思。)
數字研究首先是指對知識的物質性抑或形體性的研究,即對智性流(noetic fluxes)的融合吸納和實在化的研究。就像寫作、蒸汽機、可編程的織機和機床、模擬設備,就像所有這些一樣,電腦——特別是當它變成了沃勒(Michel Volle)稱之為“無處不在的可編程自動機”(即網絡的終端)時,[9]它就是造成知識與技術或科技之間關系發生變化的起因,而且通過這些關系,改變了知識本身的所有形式。這樣,知識的新器官學時代已經形成,帶來一種新的認識論,這種新認識論呼喚著特定的概念。
計算機網絡化重新提出了蘇格拉底最早提出的那些與“藥”有關的問題,并乘以400萬倍,這兩者之間的區別,是神經沖動以每秒50米的速度沿著身體的神經網絡傳播[注]完整的神經以光速傳導電流(每秒30萬公里),但神經脈沖的速度在每秒1至100米之間(事實上,在人類身體上肢的傳播速度是每秒49米,下肢是每秒42米)。參見Bertrand Boutillier 和 Gérard Outrequin: 《神經生物學-電生理學》,解剖學(Biologie du neurone-Electrophysiologie, Anatomie), 網址:http:∥www.anatomie-humaine.com/Biologie-du-neurone.html.,而信息以每秒2億米的速度通過高頻交易專用連接沿著大西洋底部的光纖網絡傳播。[10]
這些問題重新喚起了技術、知識、政治和經濟(即權力)之間完整關系的議題:蒸汽機的地位如同計算機一樣,既是知識性的,又是認識論的,既是政治的,又是經濟的。我們不可能不考慮到所有方面,而孤立地考慮其中任何一個方面。事實上,光纖速度超過神經傳輸速度,也就是自動化智能速度超過理性速度,帶來了無產階級化的問題(這是每一劑藥方都會牽涉的問題),直到完全虛無主義的終點。如此,它要求重新考慮康德體系器官學(原型的—電影的—圖像的)條件。
從器官學角度提出科學、政治和經濟問題,就是以最籠統的方式假定了它們不可分解,并將它們在推論上地與一種絕對排斥純粹科學客觀性的方法聯系起來——它排斥任何不具備施為能力的客觀性,也就是說,在懷特海的意義上來說是不完整的,因為它們只有在不完整的情況下,才可以生長結合。正是這種不完整性構成了西蒙棟的個體化過程,對西蒙棟來說,體系和范疇問題就產生于這種過程性視角。
原則上假定宇宙不完整,從而規定一種超越任何科學客觀性的施為可能性,顯然并沒有排除一切科學客體化和客觀性。確切地說,它意味著宇宙過程中包含了一些不能被客體化的東西,宇宙不能化簡為一組穩定的物理定律——因為物理是器官性的,也就是說,因為它導致了藥也即它所根本包含的不完整性被引入宇宙——在這個意義上,生命的知識不僅僅是為了生命而斗爭,而是為了生存(existence)而斗爭。在這場斗爭中,認識個體化就意味著個體化過程,因此也就意味著永遠不能完整地認識它(這個論點不是懷特海的,而是我的)。
科學的客觀性總是與特定時間的特定器官狀態有關,而且與特定局部有關:器官學具有不可簡化的局部維度。這種觀點表明,人們確實有理由對“普通器官學”一詞提出異議,正如巴爾迪斯松(Ricardo Baldissone)所做的那樣——除非人們賦予“類型”“普通”和“普遍”這樣的詞語一種新的意義,在這種新意義上,“普通”一詞的意思會是:在器官學生成的三個層面上超個體化。
人類紀作為一個器官學時代的獨特性在于,它自己產生了器官學問題,因此也在于它構成于自身獲得承認,而這種承認又帶來了新的東西:它的負向預存以及克服自身的必然性。人類紀的問題是,如何走出人類紀這一有毒的時期,進入一個我們稱之為負人類紀的新時代,一個治療和關懷的時代。實際上,這意味著,在經濟層面上,積累價值應完全是因為考慮到對負人類紀進行投資。
因此,從另一方面說,人類紀問題具有著承諾的結構,它在網絡數字痕跡產業成果、普遍全面實現自動化的時刻應運而生。必須把這種網絡工業視為新工作時代的機會,在這個新時代里,就業時代將要終結,而且將通過價值的“重估”而終結,正如馬克思所說:“勞動時間不再而且必須不再成為‘工作或勞動’的衡量標準,因此交換價值‘必須不再成為’使用價值的衡量標準。”[11]在這種情況下,價值的價值成為了負人類(neganthropy):因此,有待完成的功業是走向負人類紀——說這句話,是繼續我同拉扎拉托(Maurizio Lazzarato)在《自動化社會》(AutomaticSociety)第一卷中開始的討論。
蘇格拉底是第一個提出關于痕跡問題的人,他論說了痕跡的內化和外化。這是藥物學問題的第一個提法:既然一切知識都是外化的,痕跡問題即是一切知識固有的無產階級化威脅。正是在這一基礎上,我們必須分析當今全球化的網絡痕跡工業,其器官是網絡計算機,它的運作是基于網絡效應,痕跡的自我和自動生成,以及在全球范圍內對這些痕跡的實時運算——這些技術產生了伯恩斯和魯夫羅伊所說的“算法治理術”。
全天候資本主義的算法統治導致了虛擬人群的形成[在弗洛伊德的意義上,參照勒邦(Le Bon)],這就是“眾包”即數字經濟的起源:這就是人類紀作為語法化數字階段的當代現實,引導全世界的精神個體通過與實時運行的計算機系統進行交互,將自身行為語法化。
這些系統產生一種自動的施為能力,來引導、轉移和短路(short-circuit)個體與集體預存:通過超過和逾越個體化的智性能力,并在后者是預存能力(即夢想能力)的情況下將其超越;與此同時,通過將超個體的集體產生電路進行短路連接。
這種對于一切形式智性的超越,是通過對于預存的刺激和遠程控制而運行,這些預存不斷被重新定義,總是被新的預存所涂抹,這些新的預存被證明愈加分崩離析,即在瓜塔里(Guattari)的意義上,讓自己表現為“分體”(dividuals)。這種精神和集體預存的短路,被自動生成的預存所取代,阻礙了夢想、渴望、反思和決策,也即夢想的集體實現。這些障礙最終是對思考的系統性阻礙,阻礙思考又構成了算法治理的基礎,算法治理則是計算集成全天候資本主義的權力結構。
克拉里與伯恩斯和魯夫羅伊分析了用戶檔案數字替身所產生行為的計算化,這些分析應該與格林斯潘對金融交易自動化影響的思考相結合,促進亦被稱為“金融業”的體系形成,我們在這一體系中看到了次級抵押貸款和投機技術,如信用違約互換和高頻交易,它們全都“建基于”速度的提升。[注]這個觀點得益于信息和通信技術領域的最新進展,現在可以在極短時間內進行股票交易(出售股票或證券)。例如,目前在紐約證券交易所,會員可以每37微秒下一個訂單,而僅在十年前,這個時間是一秒。參見阿米爾·雷扎伊(Amir Rezaee):《高頻交易,超快速超危險的投機方法》,《新觀察家》(2014年4月18日)。(Le Trading Haute Fréquence, une method de speculation ultra rapide…et ultra dangereuse’, Le Nouvel Observateur (18 April 2014)),網址:http:∥leplus.nouvelobs.com/contribution/1191975-le-trading-haute-frequence-une-methode-de-speculation-ultra-rapide-et-ultra-dangereuse.html.
伯恩斯和魯夫羅伊并沒有就此譴責數字替身的存在。相反,他們的結論是,“我們的數字替身距離真身太遙遠了”[3]181。這種距離的產生,是因為數據產業自動化生產和利用痕跡,剝奪了我們解讀自身持存和預存的可能性——不管在精神還是集體層面。
為了改變這一情況,這一實際的狀態,并為建立一種新型法治狀態創造可能性,正如魯夫羅伊所呼吁的,我們必須根據數字技術系統中包含的潛力來發明一種器官學——盡管目前這個系統確實處處表現為一個巨大的技術個體,一個在全球肆虐的數字巨獸,它能夠代表頹廢、野蠻和自我毀滅性的寡頭政體來超越一切事物——因為它自身就是一個絕對腐敗的寡頭政體,意即它是完全虛無主義的。
這個當代利維坦是全球性的,它是全天候資本主義網狀交互可追溯性的結果。現在,大多數人都對這種境況有了大致了解,因此這種可追溯性并不是“在意識的背后”運作,如同黑格爾對于精神現象學的說法(精神的頓悟作為一種外化);而是通過超越產生這種意識的預存,也即通過提出和替代預制的預存——并且,這些預存是預制的,即使它們也是“個體化的”或“個性化的”。所有這些都代表著與胡塞爾對智性意識時間活動描述的徹底的、前所未有的決裂。
后者由體驗發生時、意識所選擇的原級持存組成(這種選擇是無意識的),選擇的基礎是意識所包含的二級持存。因此,二級持存構成了這些選擇的標準。此選擇所產生的原級持存構成了個人生活體驗的“記憶印痕”,并促成積累過往經驗,然后自身也變成了二級持存。原級和二級持存之間的交互產生了預存,它們本身是原級的,也是二級的(盡管胡塞爾沒有對此做出區分)。原級持存與生活經驗的對象聯系在一起,因此通過習慣、推理、生理自動作用,或者通過感知主體對感知對象積累的知識,這種“原級持存”的特征導致了“原級預存”的特征,即期待和預料的特征——無論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識舉動。
這些原級和二級持存和預存構成了記憶的痕跡,就像弗洛伊德的《科學心理學大綱》(ProjectforaScientificPsychology)中的“神經元”,充滿了“預存電荷”而且“趨向于”預存,通過這些記憶痕跡之間形成的電路和通道(弗洛伊德稱之為“接觸勢壘”),它們作為行動的潛能,也作為構成對這些潛能實在經驗的期待。[注]關于這些問題,請參閱石田英敬(Hidetaka Ishida)在2014年“pharmakon.fr”夏季研究會發表的論文。這種持存與預存記憶痕跡的交互作用,受到三級持存所形成的那些記憶減退痕跡(hypomnesic traces)的制約和多因決定。
在數字和網絡三級持存的情況下,也就是通過速度接近光速的自動組織來安排精神持存和預存,持存選擇(經驗通過它作為原級持存和預存的產物而發生)已被預制的三級持存和預存所超越,后者通過“用戶分析”和“自動完成”技術“量身定制”,通過實時處理及其相關網絡效應帶來的所有可能性——并通過這種施為性得到增強。
考慮到神經的速度和光纖的速度相差400萬倍,這種思考在呼喚一種關于速度和意志的器官學和藥理學。因為正是意志以其最基本的形式被清空了所有內容,并被可追溯性所超越。
我們必須闡明一種關于意志的器官學,而不僅僅是關于欲望的——關于意志(自主)(volition),包括各種動機的產生,其中意志力(volonté)作為一種刻意和有意識的產物只是其中一個例子——這并不意味著我們應該淡化它們各自的特異性,而恰恰相反。
我們必須努力建立一種意志的器官學,其目標將是通過準確地重新思考與這種器官學有關的實際問題,提出關于人類紀和負人類紀的挑戰。這是必要的,因為這種器官學物質所包含的超物質(hyper-matter)使我們能夠控制那些制約意志和意志力的物質過程,從而使它們在各個維度上短路,用自動化的預存取代它們。
當一個智性個體經歷了一段時間的體驗,在二級持存的基礎上選擇原級持存,他便同時反過來在這些二級持存形成集合時對其進行闡釋[注]關于這種“震蕩回歸”(shock in return)及其與黑格爾“思辨命題”的關系,參見Bernard Stiegler:《震蕩狀態:21世紀的愚蠢與知識》(States of Shock: Stupidity and Knowledge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Cambridge: Polity, 2015)。。
此類集合充滿了先前經驗所產生的預存。有些預存是超個體的,并轉化為共同的規則,也就是說,轉化為各種習慣和公約,在這些經驗相關的精神個體與集體個體之間達到亞穩態(公約即適合于多數人、使他們聚到一起的習俗)。然而,其中的一些預存仍在等待著超個體化,也就是說,它們等待著進一步追求超個體化現存電路的表達和標記。
對于一個精神個體來說,在當前的經驗中解釋構成其過去經驗的二級持存集合,就是使這些集合包含的潛在預存成為現實。[注]我將通過柏格森來再度詳細地論述這些問題,參見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第6頁。[6]通過將精神個體與集體智性個體的預存投射短路,通過吞噬吸收與之相關的環境背景,通過消除個人和集體經歷交織在它們之間的超個體化電路,通過所有這些,算法統治消除了可能造成負人類紀劇變的一切預存的典型創傷潛能。這就是當代人類紀的計算虛無主義。
當智性經驗在現實中“完全”實現時(在亞里士多德所謂原始潛能的充分實現中),它構成了對典型創傷表達的支持,這些創傷類型參與將智性特異銘刻到超個體回路中,知識便是通過這種回路由以往經驗積累編織而成的,只要它是原創的,并且被承認和確定。因此,智性經驗是負人類紀層面分歧的經驗。
因此,問題是如何重建一個具有數字網絡三級持存的真正超個體化過程,帶來一個精神和集體個性化的數字時代。我們面臨的挑戰是,產生具有所有多義多音的深厚三級持存,衰退記憶痕跡(hypomnesic trace)能夠做到這一點,反映出精神與集體持存之間編織不可思議與奇特各異預存的闡釋游戲。
為此,我們必須構建和實行專門用于個體和集體解釋痕跡的系統——包括使用自動化系統來優化分析轉換,以及為合成活動提供新材料。這就是我們正在努力實現的目標,從器官學的角度來說,這目標是重建萬維網的架構,并以此回應伯納斯-李(Tim Berners-Lee)2018年9月在倫敦提出的“我們想要的網絡”吁求。對我們來說,我們想要的是屬于負人類紀的網絡,我們期待以它來開創負人類紀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