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選擇恐懼”的泥潭

孔沁剛

舉棋不定是病嗎

我的朋友宋先生是一位中學物理教師，因教學水平高，找他補課的人絡繹不絕。他有一個女兒，上高一，我們姑且叫她小霞。同許多教師家長一樣，宋先生對女兒的學習抓得很緊，唯恐被妻子抱怨“別人是近水樓臺，你是燈下黑”。好在小霞爭氣，各科成績都不錯。但是，小霞在學習以外出現問題，宋先生就沒轍了。前不久，他打來電話，說要預約咨詢。

剛見面，宋先生就嘆息連連，說：“不是我重男輕女，養女孩就是麻煩，還總是出些讓我手足無措的問題！”原來，讓他手足無措的問題，是小霞沒主見，遇事舉棋不定，“比如，去文具店買水筆，挺簡單的事，她能半個小時不出來。我在外面等急了，進去一看，見她拿著四五種水筆發呆，而且雙手顫抖，頭上冒汗，像是發了急病。我問她怎么了，她像等到了救星似的，央求我幫她選擇。”

我問：“是不是筆太貴，閨女舍不得花你的錢？”

“哪兒啊！價格一樣。”宋先生瞪著眼急道，“還都是一個品牌，無非外觀不同，手感有差異罷了，隨便買兩支不就行了嗎？實在不行全買下，慢慢用，值得在這種小事上花費時間嗎？要我說，女孩子就是沒主見！”

宋先生告訴我，說小霞沒主見絕不是冤枉她。每次上街買衣服，她都能把媽媽氣得半死，因為她面對琳瑯滿目的衣裙、運動鞋，同樣拿不定主意。“盡管小霞不贊同媽媽的審美標準，最后還是聽媽媽的，否則只有空手而歸。但是，還沒到家娘兒倆就得鬧翻臉，因為小霞會抱怨一路，后悔一路。”宋先生的語氣越來越不屑，“大概女人都這樣吧，小霞媽媽年輕的時候也這樣，買東西時舉棋不定，說是貨比三家，其實是等著我替她抉擇。等東西買到手了，她往往還要看同類商品，看是否買虧了。這不是找別扭嗎？所以，年輕時我們沒少吵架。”

我笑著問：“那你是不是起過跟她分手的心？”

宋先生迅速點頭，很解氣地說：“當然想過，實在難以忍受。”

我接著問：“結婚后后悔過嗎？”

宋先生又瞪大眼睛，說：“后悔過無數次！”

我打趣道：“看，你也有選擇恐懼癥，20多年都沒有決定一件事，還好意思說人家女孩沒主見？”

宋先生愣住了。半晌，他咽了口唾沫，轉移了話題：“你剛才是不是說到‘選擇困難癥？真的有這種病嗎？”

我怎么這么矯情

我告訴宋先生，選擇恐懼癥，也叫選擇困難癥。臨床表現為：患者面對選擇無法做出自己滿意的選擇，如果被要求必須選擇，患者會驚慌失措、汗流浹背，最后還是無法選擇，導致對于選擇產生某種程度上的恐懼。

“現實生活中充滿了選擇，小到午餐吃什么、回家走哪條路，大到學什么專業、報考哪所大學、選擇哪個異性做伴侶。你能想象不需要選擇的人生嗎？”我說，“既然選擇無處不在，就有必要學會選擇，否則寸步難行。”

當天下午，宋先生就陪小霞前來做心理測試。結果證實了我的判斷，小霞患有中度選擇恐懼癥。

“選擇恐懼癥究竟是一種什么病？屬不屬于抑郁癥？會不會精神分裂？”小霞慌亂起來。

我告訴她，選擇恐懼癥是一種情緒障礙，與抑郁癥、精神分裂無關，可以通過心理輔導和行為訓練來矯正，甚至不需要服藥。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進一步解釋道：“選擇恐懼癥包括兩個方面的表現，選擇之前的猶豫不決和選擇之后形成定勢的病理性執著。前者是選擇恐懼的直接表現，后者是選擇恐懼的后繼表現。”

小霞問：“什么是形成定勢的病理性執著？”

我說：“就是后悔，總覺得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的，越來越斷定自己錯過了正確的選擇。比如你買水筆時有紅色和藍色兩種可選，你斟酌再三，最后閉著眼睛選擇了紅色的，可是從文具店一出來你就后悔了，去學校的路上越想越難受，最后斷定藍色的筆才是你應該選擇的。事實上，如果你當初選了藍色的筆，同樣會后悔沒有選紅色的。”

“我怎么這么矯情啊！”小霞被我的描述逗笑了，“那做出決定之前的猶豫不決又是怎么回事？”

我解釋道：“比如，當你面臨A和B兩個可選項，你稍稍傾向于選擇A，在做出決定之前你會依次受到5種念頭的阻礙：第一，不能接納A的缺點;第二，不能容忍失去B的優點;第三，A的優點減少，缺點增多，因為得到某種事物時會更加關注其缺點;第四，B的優點增加，缺點減少，因為失去某種事物時會更加關注其優點;第五，永遠無法肯定所做的選擇是否正確，永遠后悔沒有做出另外的選擇。無論你選擇A還是選擇B，無論你強迫自己走到哪一步，這5種念頭都會折磨你。因而你唯一的方法就是回避選擇，處于一種選擇前暫時的心理平衡當中。但是，你不可能回避所有的選擇，所以問題還是問題，苦惱還是苦惱。”

“這種病的病因是什么？”宋先生急不可待地問。

我告訴他們，心理學研究發現，選擇恐懼癥的致病因主要有以下4個：

1.完美主義心態。選擇恐懼癥患者幾乎都是追求完美的人，而且是極度苛刻的人——他們要求自己必須做一個單選，而且這唯一的選擇必須最大限度地理想化。他們不僅追求完美，而且賦予選項太多的意義。可以說，選擇恐懼癥患者也屬于強迫癥人群。

2.心智不健全。從小在蜜罐中長大的人，從來沒為自己做過主，遇到重大的人生抉擇時自然手足無措。其實，不敢選擇是不確定自己內心最重要的需求，因而任何選擇都無法讓患者獲得心理平衡。

3.害怕承擔責任。一些重大的選擇可能會影響人生軌跡或具有深遠的社會意義，這就使選擇者陷入無限的焦慮之中，因為害怕承擔選擇導致的出乎意料的后果。

4.選項太多。自從人類發明現代化標準生產線后，大量物品被生產出來，差別卻越來越小，這也從客觀上折磨著人的選擇。

宋先生和小霞扳著指頭對號入座，最后一致認為，以上4項小霞全部符合。

取舍有賴價值觀

小霞用無限擔憂的眼神望著我，問：“這種病會惡化嗎？”

“不排除越來越嚴重的可能。”我說，“如果總是被選擇恐懼折磨，你會產生強烈的消極情緒，從而陷入困惑和苦悶之中，甚至頹廢和絕望，無力自拔，不但會影響你的正常學習，還會給身心健康帶來嚴重的威脅，甚至使你的精神趨于崩潰，乃至行為失常。”

小霞被嚇得臉色蒼白，聲音顫抖著說：“我要治療，馬上開始吧！”

我對小霞的心理輔導主要包括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淡化完美主義意識。

我告訴小霞，追求完美固然有其積極意義，但凡事都追求完美就是一種病態，其根源是幼兒式的二分法思維模式。幼兒思維的特征是“非好即壞”的二分法思維，而成人世界的價值判斷要復雜得多。當一個人用幼兒的思維模式面對現實世界，必然無從抉擇，因為好與壞無法確定。因為“完美”在事實上不可得，而人卻頑固地追求完美，于是，患者只能以內部平衡的方式營造某種完美的假象。但是，當患者再也無法在現實的沖擊中維持自欺欺人的完美假象時，將無可避免地滑入另一個認知極端：全盤否定一切。

我說：“對于完美主義者來說，幾乎沒有任何進步和收獲能持續地提供激動人心的滿足，這樣，也就不可能在他們身上發現激動人心的自我激勵。因而，堅忍不拔也就不可能成為他們的風格。相反，半途而廢、功虧一簣、自暴自棄、自怨自艾是他們的例行遭遇和心境。你想成為這樣的人嗎？”

我要求小霞恪守一個信條：世上不可能好事都歸我，壞事都歸別人，況且世上也沒有絕對的好事和絕對的壞事。好事中有壞事，壞事中也有好事。

經過3次認知療法訓練，完美主義意識在小霞心中開始松動和淡化。

第二，建立積極、清晰的價值觀。

選擇恐懼，根源是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換言之，是價值觀不清晰。所以，選擇恐懼要想標本兼治，必須從建立積極、清晰的價值觀入手。

小霞問：“價值觀究竟指的是什么？”

我說：“孟子說：‘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是在說他的選擇恐懼，最后‘舍魚而取熊掌者也……舍生而取義者也就是根據他的價值觀做出的選擇。”

小霞略有所悟：“明白了，就是什么最重要，什么不那么重要，什么無所謂。”

“沒錯！”我舉例道，“以你買水筆為例。你可以事先制訂幾個選項：質量、款式、顏色、價格等。如果考試用，那么質量為重，其他不必強求;如果平時寫作業用，價格低為首選，其他無所謂;等等。你可以舉一反三，用同樣的程序選擇其他，比如專業、大學等，就會減少許多煩惱。”

經過6次各兩個小時的心理輔導，小霞的選擇恐懼癥基本得到遏制，她學會了用理性分析的方法為自己的選擇尋找依據，甚至開始享受選擇的樂趣。但面臨重要選擇時，她還是會舉棋不定，并感到痛苦，說明她還沒有完全走出選擇恐懼的泥潭。

我約見宋先生，為我的治療補上最后一塊拼圖。

我告訴宋先生：“小霞之所以患上選擇恐懼癥，一個重要原因是內心的安全感不足，以至于不會自我欣賞。”

“如何改善？”宋先生迫不及待地問。

我直言相告：“多關注她，給她無條件的愛，多贊賞少批評，用溫暖的親情融化她的防范之心。當她有了充足的安全感，感覺到來自親人的贊賞，就會啟動自我欣賞的程序。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但為了她未來的幸福，值得你堅持這樣做。”

“當然值得！我一定做到！以前，我確實對她有所忽略，真對不起她！”宋先生羞愧難當，連連答應。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