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唯：未到五十，早知天命

曹吉利

竇唯終于又開口唱歌了，這次是為了老朋友臧天朔。

2018年9月28日，臧天朔去世，告別儀式上，竇唯給老朋友送了一個花圈。10月9日零點，竇唯發(fā)布單曲《臧公安魂》。與竇唯近幾年的作品類似，這首《臧公安魂》依然是空靈縹緲的曲調(diào)，聽不到任何流行元素。唯一的不同，是時隔多年，竇唯自己終于開口唱歌。他反復吟誦經(jīng)文的聲音含混綿長，其中寄托的究竟是哀思還是平靜，每一個聽者都有自己的體悟。

1969年10月14日，一個叫竇唯的孩子在北京呱呱墜地。到今天為止，已經(jīng)過去整整49年。古人說五十知天命，但早在49歲之前，竇唯就已經(jīng)活成了一個傳說。他出沒在北京的胡同里，出沒在舊日演出的影像里，出沒在文藝青年的傳說里，出沒在90后甚至00后的朋友圈——盡管這些年輕人，從來都沒見過竇唯風華正茂的年歲。

但對于這一切，竇唯想必都是不大在意的。2017年，同樣在10月，竇唯罕見地在網(wǎng)絡平臺親自發(fā)文，其中寫道：“外界貼給了我諸多標簽，這些，我都無法拒絕。我只是個音樂人，一個專注做音樂，專注做我認為的，真實的音樂的音樂人。”一年過去了，在這篇文章下面，有6萬多個網(wǎng)友點贊。

其中有多少贊是出于盲目跟風，又有多少是因為真正的理解？騎著電瓶車趕著去吃炸醬面的竇仙兒多半會一笑置之。

未到五十，早知天命。

過去的49年

對于中國人來說，1969年是一個燥熱的年份。10月，北京的天氣漸漸轉涼，竇唯在一個普通家庭出生。他父親竇紹儒是樂手，母親是工人。竇唯從小跟著父親學吹笛子，很早就展露出音樂天賦。

那時候的年輕人都喜歡穿軍裝，竇唯也喜歡。但這個清瘦的少年，畢竟不是姜文那樣的大院子弟，不能像《陽光燦爛的日子》里的馬小軍一樣，穿上軍裝就可以橫行無忌。

時間來到1985年，英國的威猛樂隊來華演出，取得空前反響，臺下狂熱的觀眾里，就有16歲的竇唯。

在這種剛剛闖入中國不久叫做“搖滾樂”的音樂形式里，竇唯得以充分揮灑他的才氣，還有顏值。以至于多年之后高曉松還忍不住感慨：“人一上臺，全場都炸開了，我和老狼那時候都是給他墊場的，我就在底下想我什么時候能這樣。”

對于年輕時竇唯的照片，文青一定不會陌生。

6年后，讓高曉松羨慕的竇唯和他的黑豹樂隊一起南下，紅遍香港。“也許是我不懂的事太多，也許是我的錯。也許一切已是慢慢的錯過，也許不必再說……”在那首經(jīng)典的《Don't Break My Heart》里，年輕的竇唯嗓音清澈，沒有理由不讓人著迷。

后來，黑豹樂隊回到內(nèi)地，所到之處山呼海嘯，另一首《無地自容》人人傳唱，但這時候的竇唯，已經(jīng)選擇離開。走的時候，約定竇唯不再唱黑豹的歌，一去二十多年，他真的沒有再唱過《Don't Break My Heart》和《無地自容》。

上世紀90年代初，經(jīng)歷了最初的萌芽，隨著整個國家的轉型，搖滾樂也迎來最蓬勃的時期。

在海峽對岸的臺灣，流行音樂已經(jīng)相當成熟，臺灣音樂制作人張培仁卻來到大陸搖滾圈“挖寶”。第一次看到崔健蒙著雙眼唱《一塊紅布》時，他被深深打動，忍不住失聲痛哭。后來，張培仁相繼簽下了張楚、何勇和竇唯，這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魔巖三杰”。

離開黑豹3年后，竇唯參加了一場在香港紅磡體育場舉辦的中國搖滾樂勢力演唱會。這場演唱會日后被譽為中國搖滾最輝煌的一夜，但沒人料到，這會是一蓬火焰最后一次跳動。

在紅磡的舞臺上，竇唯、張楚、何勇和唐朝樂隊盡情揮灑，獲得香港觀眾的熱烈回應——他們似乎暫時忘了演出之前這幾個內(nèi)地搖滾歌星對四大天王的出言不遜。

在何勇當晚演唱那首著名的《鐘鼓樓》時，背后有兩個人為他伴奏，一個拿著笛子，一個操著三弦。三弦前奏響起，何勇介紹：“三弦，何玉生，我的父親。”唱到高潮處，笛聲婉轉，何勇大喊：“笛子竇唯，竇唯！”中國搖滾最耀眼一刻，竟是這樣的溫情款款。

直到多年后，地鐵上的竇唯、電瓶車上的竇唯、出現(xiàn)在小飯館的竇唯又被發(fā)現(xiàn)，進而引發(fā)關注。但這和音樂，似乎已經(jīng)沒有太多關系了。

大隱于市，冷暖自知

大約過了10年，當初演唱會后一走了之的張培仁才再度回到大陸，表達了當年的一些無奈和如今的一些感懷。只是最該聽到這些話的那群人，早已經(jīng)星散四方了。

紅磡演唱會之后，一幫搖滾少年風流云散。人們爭相傳著一句話：“張楚死了，何勇瘋了，竇唯成仙兒了。”

從第二年的專輯《艷陽天》開始，到后來的《山河水》《暮良文王》《殃金咒》等等，竇唯距離流行音樂和通常意義上的搖滾樂，都越來越遙遠。也是在這個過程中，竇唯的音樂漸漸放棄了歌詞和人聲，越來越叫普通人聽不懂，也就逐漸淡出了公眾的討論，只存在于一代又一代文藝青年的傳說里。

公眾關于竇唯的關心，一大部分來自于他的愛情，而這又繞不開一個名字：王菲。這段感情最大的遺產(chǎn)，除了英氣逼人的竇靖童，恐怕就是音樂。至今仍有不少樂迷執(zhí)拗地認為，竇唯給王菲寫的歌，是天后最好的歌。

今天的竇唯更像一個隱士，騎著電瓶車瀟灑地穿過人海，服飾和發(fā)型雜亂，隨隨便便靠坐在地鐵上，大馬金刀地坐進一家小飯館，專心吃面。

總有新的搖滾青年來到北京，聽他的老歌，回味他的故事，卻覓不到他的蹤影，面對大片胡同，有了古人般“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的感覺。

“你們神化竇唯很幼稚”

傳說當初竇唯燒掉卓偉的車以后，是臧天朔伸出了援手。

2015年，出獄后不久的臧天朔接受鳳凰網(wǎng)的采訪，談到竇唯因為“落魄”的地鐵抓拍照再度引發(fā)熱議時，顯得十分淡然。年長5歲的他直接稱呼竇唯為小竇：“曾經(jīng)的‘小竇在他們心里，應該是很英俊瀟灑，很幽默，但是看了這張照片以后，很多人愿意把這個事情做成一種文章。（我們）特別容易把一個做藝術的人太神化了，這種神化，跟媒體和大家的幼稚心理有關系，其實他也是一個人，他也得長大，他有一天也會變胖。”

竇唯有沒有被神化？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答案也許是肯定的。

今天的竇唯一再強調(diào)自己是個音樂人，但真正關于他音樂的談論則少之又少。人們喜歡圍觀他的現(xiàn)狀，咀嚼他的人生態(tài)度。在房價飆升、三句話不離消費的2018年，還有昔日的搖滾明星自愿過安貧樂道的日子，這太容易引起人們的轉發(fā)甚至追捧。當然，大多數(shù)人談論竇唯，都保持在一個安全的范圍內(nèi)，無論他們多么推崇他，都絕不會踏進竇唯式的生活半步。

如此說來，竇唯是一個符號，是浮躁年代里，許多人精神世界中的世外桃源。在我們面對庸庸碌碌的生活時，還能想起在北京的某個角落里，有一個超凡脫俗的竇唯。

在那次采訪里，臧天朔還說起記憶中的小竇：“以前是個非常快樂的小伙子，很幽默，很聰明。”曾經(jīng)舞臺上氣度翩翩的少年，變成寡言獨行的大叔，這是一個很符合中國傳統(tǒng)的故事。

只是在這個故事的后半段，49歲的竇唯朝著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方向越攀越高，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