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捷
沈從文是20世紀中國最為優秀的文學家之一,代表作有《邊城》《長河》等。沈從文14歲時投身行伍,浪跡湘川黔交界地區,《邊城》正是以20世紀30年代川湘交界的邊城小鎮茶峒為故事背景,描述了湘西特有的風土人情,講述了渡船少女翠翠與船總家兩個兒子天保與儺送的愛情故事。
還記得念高中時,學校里組織看《邊城》,印象最深刻的是祖父死去的那個夜晚,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清晨起來,水腳快到茶缸邊了,白塔也已經坍塌,祖父躺在床上不作聲,在雷雨將息時死去了。
而后便是那句十分著名的話,讓所有看過這個故事的人都念念不忘的話:可是到了冬天,那個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里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青年人還不曾回到茶峒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很多年后,故事里的許多情節都已經忘了,可是少女翠翠在渡船旁日日等待的身影卻無法忘記,那種憂愁與哀傷也經??M繞在心頭,老大天保死去,老二儺送離開,祖父死去,只有翠翠在那里,日復一日地等待著明天,等待著一個也許永遠也不會回來的人。這是一種堅硬的悲傷,可是被美麗無邪的少女翠翠演繹出來,卻更有一種令人心痛的柔軟。
故事所發生的小鎮茶峒是美的,它的美不具有任何取悅的色彩,而是一種自顧自的美,正如沈從文在《邊城》所提及的,這本書寫給那些足夠寬容的人,去了解小人物在變動中的憂患。這部作品不是為了迎合讀者華麗的口味而寫作的,它講述的是湘西的農村,那里貧乏而枯燥,甚至只有“一點兒懷古的幽情,或者只能給他們一次苦笑,或者又將給他們一個噩夢”?!哆叧恰帆I給的是愿意沉下心來去靜讀的讀者們,他們跟隨著沈從文的筆觸,來到了這個叫茶峒的地方。
這里的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少女翠翠和她的祖父在河岸邊當著擺渡人,祖父五十年如一日做著擺渡的工作,卻從不會覺得枯燥。這里的所有人都過著同樣的生活,他們已經學會了從這單調的生活中調取生命的樂趣。這樣的山水和環境中養育出來的是“好人”,讀《邊城》時,會忍不住為這淳樸的民風莞爾,擺渡船是公家的,祖父就絕不肯收取任何費用,有時甚至會因為對方執意要給自己錢而生氣。他制作好了茶峒生產的上等煙草,過渡的有需要就會慷慨贈送。這樣淳樸的擺渡人,誰不喜歡呢?
在這種環境里長大的翠翠,也必然是天真而可愛的了。有關翠翠最初的描述,總是喜歡讀了又讀,那可能已經成為了許多人對湘西女孩美好的向往——翠翠在風日里長養著,故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又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一只小獸。人又那么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這樣的翠翠,難怪會讓天保和儺送一見鐘情,也正因為這樣,才釀成了后來的人間悲劇??晒适麻_始之前的翠翠是那樣的天真,豆綠色的河水或者砰砰作響的鼓聲都能把她逗樂,這樣的美好恐怕只有在湘西鎮上長大的人才會有的了。
《邊城》主線里講著愛情故事,沈從文也樂意用大量的句子去描繪平常人家的生活。春水漲起來的時候,河街上吊腳樓的人家帶上包袱、鋪蓋和米缸從梯子進城去,有些年份發了大水,總會有一些沿河的吊腳樓被河水沖了去,大家都站在城上呆望,總有熱情的農戶拯救著上游漂來的牲畜或者載著婦人的船。沈從文說,“這些勇敢的人,也愛利,也仗義,同一般當地人相似”,寥寥幾筆,就寫出了湘西人的性格。
走在城里,眼前總是擁擠而熱鬧的景象,紅薯帶著藤掛在檐口下,屋角各種大小雞叫著,男人在屋前門口鋸木,中年婦人弓著腰在日光下一面說話一面做事。小城里的生活平和而安靜,本是流水賬一樣的生活,在沈從文的筆下卻有了特殊的吸引力。這樣的小城里,遇上了節日,必定是熱鬧而歡喜的,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過著單一生活的人們,會用盡一百分的熱情去對待這種盛事,而在節日里風光無兩的人,也必定是遠近聞名的“明星”了。
在茶峒,這個被水流包圍的小城,端午的劃船自然是人們觀賞和社交的好活動,全城的人都擠在岸邊,看著結實如牛犢的小伙子們帶上香燭鞭炮,撐著船,像迅疾的箭,向下游長潭射去。在這比賽中名列前茅的天保和儺送自然都是城中姑娘們暗戀的人,其他觀眾們也因為這歡呼和擂鼓聲,十分沉浸且投入,在這之中,位于遠方的翠翠在山頭上聽了許久,只能聽到迷人的鼓聲,被這聲音帶到一個“過去的節日里去”。
翠翠注定是不同的,她遠離熱鬧,被山水養育著,如同純凈的水中花,天然而拔萃的氣質一下子就牢牢吸引住了天保和儺送,未經世事的翠翠在遇到儺送時,也有了初開的情竇??墒歉鵂敔旈L大的翠翠并不十分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她會覺得羞澀,會惴惴不安,會在看到儺送到來時突然跑進竹林,可從沒有人教導她如何去處理這一份感情。同樣的,懷著一份好心的爺爺,因了翠翠母親的悲劇,也希望能夠給翠翠帶來一份真正的愛情,可是造化弄人,越是謹慎小心,卻越辦了壞事。
于是在漫長的等待里,一切都慢慢走向悲傷的結局,“黃昏照樣的溫柔、美麗和平靜。但一個人若體會到這個當前一切時,也就照樣地在這黃昏中會有點兒薄薄的凄涼。”這個故事在結尾時,也依舊是慢慢的,年邁的祖父問翠翠,我來慢了,你就哭,這還成嗎,我死了呢?那一刻,我們多么希望祖父永遠不要死去,翠翠永遠不要長大,天保和儺送在山頭唱著情歌,不要變得沮喪和偏激。
可結局在開頭就已經是注定了的,故事里所有的人早已有了血肉,在這湘西的風情里,在湘西居民淳樸的性格里,如果再來一次,也依舊會變成這樣的結局,否則,她就不是那個翠翠,他們也不是那個天保和儺送了。
故事結束了,翠翠依舊在等待著,那個儺送,他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