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玄 重慶郵電大學傳媒藝術學院
布勒東在《超現實主義宣言》中指出,所有的超現實主義藝術家都應當感謝弗洛伊德的歷史發現,由于相信這些難得的發現,一股尊重人類潛意識的資源匯聚在一起,形成有意味的藝術思潮,進而開辟出藝術的一片新天地。[1]超現實主義受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影響,注重對人的性力、夢境和幻覺的分析,以此為基礎探討人類的潛意識世界。《邪不壓正》這部電影中有著諸多弗洛伊德理論的體現,主要通過如下幾個方面的視覺符號進行表達。
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一書中提到:夢完全是一種心理現象,是內心渴望的實現。[2]這正與他對藝術創作的理解相應:在他看來,藝術表達是藝術家心理受抑制的結果,藝術的產生不是為了藝術,它們的主要目的是發泄那些大部分已被壓抑的沖動。[3]因此在姜文這樣個人風格強烈的導演手中,夢境成為了不可或缺的電影元素,從視覺上看,在《邪不壓正》這部影片對夢境的表現也具有符號化的特點。
影視劇對夢的表現,經常是通過異常的光影或者特定的視覺元素,對于噩夢,多以冷光、暗調進行表現,對于美夢,常以暖光、明調、過曝手法等進行表現,《邪不壓正》對于性愛、暴力場面的刻畫也多采用了這樣的手法。光影的使用正是影片第一個明顯的超現實主義視覺符號。
影片第一個場景中,朱潛龍為了霸占師父的山莊種鴉片殘忍殺害師父一家。室內主要光源來自于桌案上閃爍的蠟燭,由于這種光源范圍狹窄,使得室內呈現出大面積的黑暗,閃爍的燭光更增添了場景的不安定感,這種視覺效果會令畫面傳達出一種壓抑的情緒。
而對主人公白日夢、春夢的塑造則是通過柔光、暖光來實現。這部影片講述的是一個男孩的成長,青少年時期性欲是成長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唐鳳儀在影片中扮演的就是這樣一個性對象。在李天然與她的幾場對手戲中,畫面都帶有輕柔朦朧的夢幻感。第一場是李天然在診所里給唐鳳儀打針,兩人之間的挑逗的神態和言語、半遮半掩的身體還有以打針模擬性愛場面都在適度過曝的柔光下呈現出一種虛幻縹緲的美感,加上白色窗紗和紅色絲綢底褲在風的吹拂下飄飛,更使畫面脫離寫實而側重于寫意。下一場打針戲則發生在黃昏的暖光里,唐鳳儀主動爬上床和說的那句“說干就干,come on”都好似女性求愛的場景,激情和曖昧的視覺表現更加明顯。在隨后的對手戲里,唐鳳儀綁架李天然,與他發生了性行為,在室內的暖光里,李天然裸露著美好的軀體沐浴,浴室的窗紗柔化了窗外的日光,最終他披著女人的紗衣躍出窗外,脫離了那一片朦朧的暖光,代表著潛意識中對性的渴望被達成,夢也就該醒了。
弗洛伊德在《自我與本我》中提到:潛意識,也就是“被壓抑的東西”……實際上潛意識本身的努力無非是打破加載它身上的壓力,并且努力做到有意識或者通過一些真實的動作來實現釋放。[4]在影片當中,主人公李天然受壓抑的除了性本能,還有對復仇的渴望,李天然為了打破這些壓力所作出的一系列人物動作,都是在通過造型來象征潛意識狀態。
例如,在以下這個片段里就得到體現:亨得勒大夫之死讓關巧紅對李天然不敢去報仇產生不滿,兩人發生了爭執,之后李天然試圖和好,來找改錐替關巧紅修理自行車腳踏板,途中被打暈帶到唐鳳儀家中,并與之發生關系。被打暈這個動作意味著李天然失去了意識,潛意識開始在他身上占據主動地位。本來,他在兩名女性之間搖擺不定,他的身體渴望著唐鳳儀,他的精神上又需要關巧紅,終于在與關巧紅發生爭執后,他潛意識里的被壓抑的性欲占了上風,于是偏向了唐鳳儀,讓自己的性欲得到釋放。值得玩味的是,當李天然重新回到關巧紅的住處,自行車的腳踏板看起來十分完整,到底是關巧紅自己修好了車,還是車本身就沒有壞?被打暈是否又是李天然主動的選擇?這個謎使得這一段的情節更加虛實相交,充滿著超現實主義的迷幻色彩。
俄狄浦斯情結是弗洛伊德性學理論中的核心內容,“殺父娶母”四個字可以看作是對俄狄浦斯故事的概括,在男性身上體現為親母反父的復合情結。弗洛伊德認為,小孩的情感以及對照料者的尊敬中有可能帶有性愛的意味......當與他的主要看管者互動時尤為如此,這個人通常會是他的母親,她本身就是用來源于自己性生活的感情對待他:她撫摸他,親吻他,拍打他,很明顯是將他完全取代了性對象。[5]同樣地,在影片對女性角色的塑造上,通過幾個明顯的視覺符號將這種戀母情結充分的體現出來。
值得注意的是,在影片第一場戲中出現了一個類似于母親的形象——師娘,她所有的言語都用了咿咿呀呀這樣的聲音來代替,沒有說出過一個完整的詞句,這就是一個明顯的標志,通過這一點可以看出在李天然的成長里,母親這個角色是缺失的,而根據弗洛伊德學說,性驅動的對象(母親)總是缺失的,所以男孩會在青少年時期把性需求投射到其他的女性身上。這類人的戀愛對象確實就是母親的替身。[6]在李天然的世界里,母親的替身就是唐鳳儀和關巧紅。從二者的外形和內在都有著類似母親的符號,例如關巧紅被稱作“關大娘”,唐鳳儀初次見面時稱呼李天然為“boy”,從年齡上就十分吻合。而關巧紅為李天然做衣服,也可看作是一種類似母親的動作。
與戀母情結相對的是仇父,在戀母情結之下會獨立衍生出一種“拯救動機”:當孩子聽說是父母賜予了自己生命,或者是母親給了他生命,他的親切感中便會夾雜著一種想要長大后獨立自主的念頭,而且會戰勝一種期望,想要用同等價值的禮物來回報父母......然后他就會形成一種幻想,要拯救自己的父親于危難,要救他的命,這樣一來,他就能償還自己所欠下的債......如果這樣的拯救應用在男孩子的父親身上,這種拯救想法中所包含的最主要就是挑釁之意。[7]李天然有師傅,有養父,但在故事里,他背后的“父親”只有藍青鋒。他起初屈服于爸爸,但隨著與關巧紅羈絆的逐漸深入,他的“拯救動機”開始萌生了,影片高潮部分與朱潛龍進行一場生死對決,是解救藍青鋒的必經之路,也是他完成成長擺脫爸爸的最后一步。這是他在整個故事最大壓力下所作出的終極選擇,“決戰”這個動作也是拯救動機的體現。最終李天然打死朱潛龍濺出的一滴血,與十五年前朱潛龍打在師傅臉上的槍眼一模一樣,因果循環,達到了一種有始有終的圓滿。而在此之后,藍青鋒對他說出:你救了我一命,我不再是你的爸爸了。在這里李天然整個人物完成了一場徹底的“弒父”,達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成長。
通過以上種種符號,《邪不壓正》隱秘地完成了一場對人性的刻畫。姜文的電影是中國少見的真正意義上具有超現實主義色彩的作品,在他六部電影作品中,常常可見他個人的人生經歷、情感變化,其個性的創作更使電影具有了一定的“姜文風格”。雖然在新生代導演中也有超現實主義風格的嘗試者,但姜文幾近成熟的風格作品無疑為所有這方面的探路者提供了絕佳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