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小鞋子”

我和父親之間隔著一部《小鞋子》。

那是一部伊朗老電影，獲得過奧斯卡獎提名，父親向我力薦：“別不看書就知道捧著手機(jī)，來，看點(diǎn)有營養(yǎng)的！”一半父命難違，一半哄他開心，我只好拋點(diǎn)光陰陪他看電影。

雖然電影惹得父親一個勁兒地擦眼睛，可我真有點(diǎn)看不進(jìn)去，感覺就像一只小公雞被按著頭吃大米。沒有相似的苦難經(jīng)歷，在蜜水中泡大的我，怎么能理解窮孩子的小鞋子呢？哪像父親觸景生情，一看就不由得講起了他14歲那年的經(jīng)歷。

14歲那年，父親念初二。爺爺已經(jīng)辭世兩年，沒留下什么財(cái)產(chǎn)，除了一間茅草房能勉強(qiáng)遮風(fēng)擋雨外，家徒四壁。茅草房摟著奶奶一家人，不忍看著孤兒寡母的棲身之所變成葬身之地，在一個風(fēng)雨飄搖的下午，忍痛斷掉了一大塊房角發(fā)出警告。奶奶措手不及，但也不得不翻蓋。

好在小山村的人古道熱腸，沒有袖手旁觀的，有人的出人，有車的出車，全村總動員。一撥人挖地基、拉沙子和水灌地基，一撥人挖土、攪拌、脫泥坯……連續(xù)幾天的幫忙沒有一分錢工錢，奶奶滿懷感激，唯有竭力張羅好中午的那頓酒菜。父親人單力薄，干不了啥重活兒，沽酒買菜便成了他的重要職責(zé)。因?yàn)榧揖侈讚?jù)，錢要一分掰成兩半花。打酒找鎮(zhèn)上的釀酒作坊批發(fā)，菜肴去農(nóng)貿(mào)市場選購。

刻骨銘心的是那一次。父親買好酒掛在自行車車把上，然后推車去市場選魚。挑那種剛死掉的白鰱，因?yàn)閮r(jià)格相對便宜點(diǎn)。他蹲在魚攤邊，佯裝很內(nèi)行的樣子，盡量找毛病跟魚販殺價(jià)。魚販子早就看透了他的底牌，就是一口價(jià)；他身心投入，以至于忘記了一切。買下魚，回頭的瞬間，他腦子里便轟的一下子——自行車車把上空空蕩蕩，那桶酒呢？酒！他欲哭無淚。不但酒要重新買，還要買個一模一樣的酒桶，因?yàn)槟嵌际菑泥従蛹医璧摹俅纬霈F(xiàn)，酒作坊的主人無比驚訝，弄清原委后也忍不住咒罵：“誰這么缺德，順走一個孩子的酒！”

父親一路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騎回家的，那輛車不僅載著酒菜，還載著很沉重、很沉重的東西。該怎么跟家里交賬呢？也許是忙暈頭了，只比父親大兩歲的大伯并沒察覺出異樣，把找回的零錢往兜里一揣，就又忙去了。父親傻愣在那里，顧不上饑腸轆轆，因?yàn)橛斜瑞I更難受的感覺。《小鞋子》中的那個9歲男孩可以期望通過賽跑贏回一雙鞋子，而14歲的他連這樣的機(jī)會都沒有。至今，他也沒能彌補(bǔ)上那一桶酒的巨大損失……

聽了父親與我同齡時的遭遇，我不勝唏噓：苦難，像一泓水潭，逼迫蝌蚪長大，收起快樂的尾巴，跳上岸去，捕蟲活命。“生于憂患”啊！回頭再看那部老電影，竟然入境。

我和父親之間連著一雙“小鞋子”。

【亮點(diǎn)精評與素材解析】

苦難是最好的老師，在人的成長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時代，閱讀別人同齡時經(jīng)歷的苦難，也能讓自己的心靈得到震撼、得到凈化，這也是本文選材的精妙之處。影片中9歲少年丟失的一雙鞋、父親14那年丟的一桶酒，成為“我”成長的教材。將電影中的情節(jié)和現(xiàn)實(shí)相連，雙重的素材，更有說服力。題目有雙關(guān)含義，語言樸實(shí)無華，敘事委婉動人，這是本文的亮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