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
【一】
也舍喜歡爬高,即使在山上,也要爬到亭子頂,吹著習習涼風,看著遮天的密葉,愜意地打哈欠。
過了這座山,就到毛城了。
一伙地痞來到涼亭里歇腳,沒有人發現也舍。一群人滿嘴粗話地談天說地,韓也舍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睡意愈濃。
若不是底下有人大吼了一句“你找死”,她估計真的就睡過去了。
原來是路過的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子,被地痞們招來倒酒。地痞們好捉弄人,言語輕浮,男子一言不發,誰也不搭理,低著頭要繼續往前走,其中一人粗魯地拽住他罵娘,他竟打了那人一拳。地痞們怒了,穿得跟個乞丐似的,還敢打人!于是一擁而上。也舍趴在飛檐上瞧,那男子起初還能耍幾招自保,直到地痞們抄起了武器,他才招架不住,被踩在地上揍,真是可憐。也舍喊道:“你們欺人太甚!”
眾人聞聲紛紛抬頭,見到也舍都笑了:“小女娃子要路見不平呢,下來跟爺玩玩。”
也舍點點頭:“好哇。”說著縱身一躍,跳到男子面前擋住眾人,手里拎著把綁了鐵鏈的銀錘子,一甩,呼呼作響,把地痞們嚇得退了好幾步。
也舍手一揮,錘子劃出弧線飛過亭子一角,堪堪落在地痞頭子腦袋上方。若不是掛在飛檐上,地痞頭子早就腦袋開花了。
也舍笑瞇瞇地說:“我最喜歡玩砸頭了,你們排好隊一個一個來。”
銀錘至少有十斤重,亭子很高,也舍能輕輕松松地拋起來,且算得恰到好處,多一厘就要死人,要真掄起來,他們的頭怕是都要與鳥齊飛了。地痞們連滾帶爬地下山去了,也舍叉著腰沖他們喊:“不是要玩嗎,別跑啊!”
地上那人依舊躺著不動,也舍尋思著不會被打死了吧,用腳尖試探著踢一踢,再踢一踢……那人一直望著天空的眼睛突然轉動,目光落到她身上,帶著三分不耐煩七分警告,也舍后背登時一涼。
這人打架不怎么樣,眼神倒很有殺傷力。
“傷得重嗎?能起來嗎?你叫什么啊,我送你回去?”
這人生得俊俏,身上衣裳雖然破舊,但看得出原是暗紋錦繡,大概是個沒落貴公子吧。也舍蹲下身扒開他的衣襟,摸摸他的臉,又把手往下伸。男子終于忍不住,一把抓住她,咬牙切齒地瞪她。
“哎呀,我看你動彈不得,好心看一下你傷到哪兒了……你瞪眼做什么,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也舍有些氣了,甩開他的手,大步往山下走。
男子繼續躺在原地看天。
不一會兒,也舍又回來了,大錘子在他臉前晃啊晃,像銀色的月亮,墨綠的樹蔭是夜空,他是月色下的一潭死水,不起波瀾。
“那群人在山腳下等著你呢,你若是不跟我走,怕是真的要被打死了。”也舍把銀錘往下又降了一分,“再不起來,我打爆你的頭。”
毛城的牛肉羹天下聞名,大街小巷到處是賣牛肉羹的店鋪,香氣飄滿了整座城,也舍在這一片肉香中迷失了自我,吃完這家吃那家,荷包里的銅板越來越少,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到最后,只能扶著身邊人慢慢地挪,“哎喲哎喲”地叫著肚子疼。
“葉瑭,我走不動了,你背我吧。”
葉瑭白她一眼。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也舍哭喪著臉,“我還買新衣服給你穿呢,你看你換上后,街上小姑娘都朝你笑呢。”
“多謝了。”
也舍不走了,蹲在街邊捧著肚子:“我要吐了。”
葉瑭抱胸冷冷地等她吐。
她歇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手又搭上葉瑭的胳膊:“要不是看你傷還沒好又無處可去,我才不愿帶著你,又悶又壞的人,活該被揍。”
葉瑭撥開她的手,道:“那就此告辭了。”
也舍急忙扯住他:“不行,你答應過幫我背行囊的,尤其是這個錘子,重死了!”
拉扯之間,身邊忽然呼啦啦跑過一群人,還不停地呼喚著同伴:“快走,劍圣解牛,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也舍跳起來:“劍圣也在這兒,我們快去!”說著拉起葉瑭就要跑。誰知被葉瑭反扯一把,她踉蹌一下跌到他懷里。
也舍揉著腦袋抬頭要罵,卻見葉瑭臉色極其難看,就好像……好像剛生吃完豬大腸……
“你怎么了?”也舍擔憂地踮腳要去摸他的額頭。他卻突然焦躁無比,一掌重重地拍掉也舍的手,眼神冰冷如寒冬飛雪,聲音卻是微微發抖:“要去你自己去。”
【二】
劍圣和他的夫人路過毛城,他的夫人愛吃牛肉,也愛看解牛,劍圣于是在城內最大的酒樓前擺了臺子,用高超劍術切割牛肉,轟動全城,萬人空巷。
也舍多想去看看啊。可是葉瑭不去,不僅不去,還怕得發抖——雖然他死鴨子嘴硬不承認。也舍問不出什么來,只好隨他出了城。
“你要去哪里?”
也舍正在低頭思考葉瑭是不是被劍圣揍過,所以留下了心理陰影,聞言抬頭茫然地“啊”了一聲。
葉瑭已經恢復了平靜:“你要去哪里?我們還是往北走?”
“對,往北走,師公說了,要找到師父必須往北。”也舍望了望前方灰蒙蒙的天,想起以前也是這樣的天氣,師父曾帶了自己到河里捉魚,用泥土在小溪中截出一段,把水舀掉,踩在軟糯溫暖的泥巴里,彎腰認真地摸魚……師公找來時,兩人都已經累得雙頰通紅,還要撒著沾滿泥水的腳丫子跑,被師公抓到了要挨罰的。
“我的師父兩年前離家出走了,還把師公辛苦煉制了一輩子的藥也帶走了……在那之后師公就病了,臨死前囑咐我一定要把師父找回來。”也舍的眼底一向如跳躍的星子般靈動,但說起往事時,眼神黯淡許多,像是被濃霧遮住了光芒。葉瑭想伸手摸她的發頂,但手剛要伸出便忍住了,只是說了句:“要不要雇輛馬車?”
也舍踢了踢發酸的腿,訓斥道:“要勤儉持家知道嗎?我們并不富裕,不能浪費銀兩。”
于是勤儉的也舍堅持走到了下座城,夜里宿在最差的客棧,被褥散發著潮濕發霉的氣味,她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脫下鞋,果然起泡了。
不能停下啊,師公交代的事要趕緊做完,做完后她就可以無牽無掛地去闖蕩江湖。要去一睹劍圣風采,要去拜劍仙為師,要尋一把玲瓏輕巧的劍……這大錘子雖然威猛,但女孩子家掄大錘,到底不雅觀。正想著,門被推開了,葉瑭端了盆水進來,放到她跟前:“泡一下。”
也舍被他的舉動嚇一跳,忙把垂著的腳縮到裙子里,揮手趕人:“出去出去。”
葉瑭不耐煩地皺眉,一把抓住她的腳腕,往水里一按。也舍“嘶”了一聲,一抬腳踹在葉瑭胸口,弄得他滿身水漬。
葉瑭“噌”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怒視她。也舍不敢和他對視,只是說:“太痛了沒忍住,抱歉抱歉。謝謝你一片好意,我自己會……”話未完,葉瑭已經摔門而去了。
也舍把腳重新伸進水里,往后一躺,重重地嘆了口氣。
走了那么遠,怎么自小習武的自己腳廢了,葉瑭反而跟個沒事人似的?真是蹊蹺。
次日,葉瑭拉了輛馬車在客棧門口等候,也舍才真正意識到葉瑭不是尋常人。
出了城,便是百里荒涼曠野,放眼望去,都是草。也舍頭天晚上因腳疼一宿沒睡,此時正好補覺,馬車顛啊顛,比不得床,她卻睡得很香。醒來時日光已不似睡前刺眼,她爬到車外,葉瑭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似乎一整天都沒動過。
也舍灌了一壺水,舒服地伸腰,不小心手撞到葉瑭的側臉,惹來他一頓白眼。
也舍好奇地湊近他:“初次見面,我看你比畫的那幾招,就知你不是普通人,現在又憑空變出輛馬車,嘖嘖,你到底是誰?”
“不是變出來的,是買的。”葉瑭松松地握著韁繩,懶懶地說,“我是誰和你無關。”
也舍抱膝望向前方,日將西落,天空卻越發地亮,滿天晚霞流淌,熱鬧繁忙,像黑暗前拼命燃燒的一團團火,吵啊滾啊發光啊,天地都被火光映紅了,連青草綠樹也沾了擦不去的紅。也舍沉浸在霞光里,愜意地瞇起眼睛,心里塞滿了幸福。
“我很快就可以找到師父了,但是不知道找到師父后我還能不能活……我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你看,有很多事就是無理可講,明明那些事不是我故意要知道的,但我還是得因此喪命。葉瑭,如果我能活下來,我帶你去找劍仙,我們可以一起拜他為師,劍仙你知道吧?‘衣袖藏風云,一動鬼神驚的那個,不過他行蹤不定,找他可能比找師父還難。等我學會了劍仙的劍術,我也要在毛城擺臺解牛,旁邊再放一口大鼎,你把牛肉煮熟了分給大家吃,吃東西就是要熱鬧嘛……葉瑭,我要是能活下去就好了。”
前面有條小河,葉瑭勒馬停車,走了這么久,馬兒需要休息。
晚上便在河邊將就過一夜。葉瑭飲馬,也舍去撿樹枝燒火,不一會兒就跑出了視線,好一會兒都不見她回來。葉瑭拴好馬,左等右等,此處偏僻,多匪賊出沒,也舍不會……或者不小心跌到河里了?他等得心焦,正打算去找時,遠遠地望見也舍跑來了。
也舍找到片野果林,抱了滿懷的果子回來,興奮地跑到葉瑭面前,紅彤彤的笑臉和晚霞一樣紅。不等葉瑭說話,她直接塞了個大紅果子到他嘴里,眨著眼睛期待地望著。葉瑭一咬,酸得直想皺眉。
“甜嗎?”也舍問,“我找了好久只找到這一顆紅的。”
葉瑭咽下果肉,想到是她辛苦摘的果子,點頭道:“很甜。”
也舍開心地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哇,酸得臉都變形了,連忙吐出來:“騙人,明明好酸!”
“你那個不紅。”葉瑭笑了。
今天天氣真好,晚霞很美。
【三】
那天晚上在河邊,葉瑭說了許多事。也舍從沒想過葉瑭的往事如此豐富多彩,她一直以為葉瑭是沒落權貴子弟,抑或是心向江湖獨自逃出來的名門之后,所以性情孤傲了些。她萬沒想到,葉瑭也曾是多情之人。
葉瑭曾奮不顧身地愛過一個人,葉瑭喚她姣姣。
他和姣姣相遇于暮春,城中綠柳依依,枝上鳥雀鳴叫跳躍,萬象欣欣,正是出游的好時節。初見是在河畔,姣姣挽著一籃剛買來的魚,穿著水紅色短衫,像一團緩緩而來的花簇,輕輕地拂過葉瑭的心尖。她長得很白,水汪汪的眼里漾著醉人心扉的春水,叫人溺死于其中也心甘情愿。來往行人都看癡了,葉瑭倒是還把持得住,多看了幾眼后,把目光移開了。姣姣路過他身旁時忽然停下,伸手要摸他腰間的劍,他警惕慣了,反手制住姣姣,將她抵在柳樹上,一對視,就淹沒在她一雙柔情的眼里。
姣姣眉尖微蹙:“你的劍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劍,我只是想湊近看清楚。”
葉瑭松了手,姣姣蹲身去撿籃子,里面的魚已經跳回了水中,氣得她一跺腳,拉住葉瑭的手惱道:“你賠!”
她的手軟若無骨、光滑細膩,葉瑭也不急著掙開,低頭含笑道:“好個無理取鬧的姑娘,明明是你先招惹我。”
他們的相識充滿了盎然春意,發展也似春末的草木般瘋狂,不要命地長啊長,很快就陷于感情中無法自拔。葉瑭四海為家,姣姣便隨著他離開家鄉去浪跡江湖,葉瑭待她極好,旁人也羨慕他能尋得如此美嬌娘。美嬌娘愛他風流年少、容顏俊俏,愛他意氣風發、武功卓然,愛他溫柔體貼、懂得憐香惜玉。
聽到這里,也舍目瞪口呆,將眼前的葉瑭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難以置信。
葉瑭不理會她的目光,撥了撥柴火,繼續說往事。
后來他們遇到了一個比葉瑭還風流溫柔,還年輕貌美的男子,姣姣很快移情別戀。葉瑭是個聰明人,很快便曉得了,一時氣不過,打了姣姣一巴掌。這巴掌把姣姣對他僅存的情意也打沒了——有的人就是這樣,縱使你對她千般好百般疼,只要有一回不如她的意了,你就成了仇人。
葉瑭醉在酒樓,頭暈目眩時,還思考著要不要殺了那對偷情的賤人,不想姣姣哭成個淚人來找他了,跪在他面前懺悔求饒。醉醺醺的葉瑭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慢慢地抽出劍,倚著桌子站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心軟地搖搖頭:“你走吧。”
姣姣抽抽噎噎地站起來,去搶他手里的劍:“我沒臉活了,你殺了我吧!”葉瑭一面阻止她一面說:“你再不走,我將那奸夫也殺了!”兩人爭奪時,一道劍光自樓外飛來,葉瑭忙側身躲避,姣姣搶到了劍,三兩步跑到樓梯口,卻見一人隨劍光入樓來,落到姣姣身前。
好一會兒,林葉傾臉上才重現笑意:“倒像是他會做的事。”說著彎腰去撿那小金球,放在掌心看了又看,心中無比歡喜。
恰在這時,小金球忽然裂開,幾支小金箭朝林葉傾眼睛射去。林葉傾大吃一驚,揮袖掃開,正要怒叱,指尖忽然針扎般一疼。她低頭一看,是條黑白相間的蛇,正死死咬著自己。
“師公養的這條蛇,劇毒無比,師父你怕是活不成啦。”
林葉傾一咬牙,抽劍、剁手。修長嫩白的一只手,掉落在木板上,血滴滴答答地流,也舍退后幾步,免得被濺到。
“我知道你打師公不僅因為奪藥,還因為你喜歡師公,但師公不要你,他覺得你配不上他。師父,你心腸歹毒、背叛師門,師公臨終囑托,我不能不照做。”也舍說完,轉身便要走,卻被門口的人嚇了一跳。
葉瑭站在門口,臉上光影交疊,表情復雜,越過也舍看著林葉傾,雙唇緊抿。
也舍拉住他:“你怎么跟來了?快走吧,趁著她還沒緩過來。”
葉瑭不走,擋著她的去路:“給她解藥吧。”
【五】
姣姣。
也舍聽見葉瑭這樣喊師父。
“姣姣,別來無恙。
“也舍,乖,饒她一命吧。”
也舍放開他,笑起來:“我之前覺得你可憐,現在卻有點看不起你了。”
葉瑭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她死了,你也要死,你知不知她的情郎……”
“她不死的話,會來殺我。”
葉瑭不說話了。也舍推開他,獨自走在橋上。林葉傾的呻吟回蕩在湖邊,厲鬼哀號般瘆人。
走到橋中央的時候,葉瑭又來了,無聲無息地飛過大半個湖面,落在也舍跟前。她嚇了一跳,抬頭道:“原來你會輕功啊。”
“我和她說了,只要你把解藥給她,她不會傷你半分的。”
“你怎么這么喜歡她?師公說,世上男女都逃不脫美色,看來是真的。”也舍推他一把,不耐煩地說,“我沒解藥,你別擋著了。”
葉瑭呆呆地看她扶著欄桿,一步一步摸索著往前走。星光不夠亮,她是怕摔著。
他也怕,不知為何,心里無比懼怕著什么。
他往回跑。屋內那個痛苦呻吟的人不能死。
也舍快要餓死了。
她終于走不動,手腳軟得沒力氣,倚著竹子隨便一坐,艱難地喘氣。竹林里涼快,她隨手折了嫩竹咬在嘴里,屈膝用力掀開裙子,已經結痂的傷口被扯到,又開始流血。
林葉傾的情郎追了自己一天一夜,不肯罷休,看來她是逃不掉了。本來還以為能多活幾日呢,至少師父傷養好之前沒人會殺她,沒想到。也舍包扎好傷口,閉眼仰起頭,死在這里也不錯呀,就是肚子好餓,要變成餓死鬼了。
迷迷糊糊間,她似乎睡著了,但沒做夢,有人來到她跟前,她馬上驚醒,一掌拍出去,被扣住手腕。
“葉瑭?”
她看清來者,舒了口氣。葉瑭臉色很不好,遞了水給她,看她喝完,又在她面前蹲下:“上來,我背你走。”
也舍搖搖頭:“走去哪里?我萬沒想到師父的情郎是劍圣……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那條蛇明明沒有毒。”
“對呀,我把蛇換掉啦,我也是師父帶大的,師恩大如天,我怎么會殺她呢?只是師公的話也不能不聽,算是給她一個教訓吧。”也舍又閉了眼,面色困倦,“不管怎樣,我騙她自斷一手,以她的心腸,定是要我拿命相抵的。況且,我又知道了她最不愿外人知曉的事。”
葉瑭索性將她打橫抱起:“你能從劍圣手里逃出命來,也算不易。”
也舍虛弱地笑笑:“小時候做錯事要挨打,我就滿山地逃,本事都是練出來的。”她推了推葉瑭,“你放我下來,我有話問你。”
“日后再問。”
也舍嘆了一口氣:“你沒遇上劍圣吧?”
“沒有,我看姣姣沒事,就來找你了。”
“那劍圣還是比你厲害的,他先你一步找到我,還刺了我一劍。”也舍的手攀上葉瑭的肩,“我覺得你比劍圣好看呀,師父怎么就不要你了?”
葉瑭似乎咬了咬牙。
林間飛鳥驚起,葉瑭停住腳步,目光凌厲地巡視周圍。反觀也舍,一臉輕松:“等他殺了我,你死了心,就走吧。你救不了我的,你連地痞都打不過……”
一道劍光破竹順風攻來,葉瑭往后一仰避開,同時抬腿一踢,將劍踢了回去。
劍圣單手接住劍,笑容滿面地望著他們:“喲,葉瑭,好久不見。”他又看了看葉瑭懷里的也舍,笑得更歡:“要玩英雄救美?昨晚她害姣姣的時候,你怎么不去救?”
也舍感覺到葉瑭渾身緊繃。
劍圣手一揮,腰間一把白劍落到葉瑭跟前:“你的劍,還給你了。這兩年我可不像你,整日游蕩街頭意志消沉,這回你沒喝醉,再比試一回?”
葉瑭放下也舍,拔劍。劍圣哈哈大笑:“你還真要和我打?當年是誰失了美人青睞,敗在我劍下,最后爬著出酒樓,立誓這輩子再不動武?看來你的話和你的劍一樣,都是狗屁不如。”
葉瑭握劍的手青筋暴起,低吼一聲:“閉嘴!”他足尖一點沖向前去,和劍圣糾纏在一起。一時間,竹林里刀光劍影,遮天蔽日的竹葉紛紛被劃成碎片落下,日光慢慢透下來,照著兩道纏斗的身影。借著竹子的韌性,兩人如飛燕般穿梭于林中,刀劍相接之聲不絕于耳。也舍此時已經很難集中精神,看不大清他們的打斗情形,只隱約辨出葉瑭日久不用略顯生疏的劍法慢慢落了下風。劍圣招招狠戾逼人,葉瑭落回也舍面前時,右手已受了傷,劍一揮,換到了左手,不肯退半步。
劍圣往前一步,嘲諷地看他:“若說上一回比試,是姣姣搶了你的劍,又亂了你的心神,才害你輸的,這一回可是你技不如人。葉瑭啊葉瑭,你年少成名、不可一世,因情傷自甘墮落,如今還敢說自己是什么劍仙嗎?我現在看你,就跟見了鬼差不多,哈哈哈哈!”
也舍一臉錯愕,拉了拉葉瑭的衣角:“你是劍仙?厲害啊。”
葉瑭不理她,只是死死盯住劍圣,等著他下一步動作。
也舍站起來,又拉拉葉瑭:“你以后會更厲害的。”她又看向劍圣:“他打不贏你,但你要殺他也不容易,這樣僵持下去沒意思。你要我的命,我給你,你放他走,如何?”
“啪”的一聲,也舍踉蹌一下,差點摔倒。葉瑭的手不停地顫抖,血一直往下滴,也舍的臉也沾了他的血,紅紅一片。
也舍捂著臉,好疼。
葉瑭的聲音也在顫抖:“你不許死。”
劍圣看夠了戲,擦擦自己的劍,搖頭道:“我以為憑你對姣姣的情意,此生不會再喜歡上別人了呢。可惜啊,你愛上的人,都留不住。”
葉瑭忙閃身到也舍面前,誰知也舍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他,他防著前面沒顧后面,竟真被推開了。
也舍沖向劍圣,劍圣卻是早有防備,一舉手,正刺穿也舍胸口。也舍往前一傾,倒在他身上。
也舍死死抱住劍圣,劍圣一用力,將她的五臟六腑震碎。
葉瑭怒吼一聲提劍刺來,劍圣一掌將也舍拍飛,葉瑭不得不收劍接住。也舍的七竅慢慢流出血,可嘴角掛著笑意。
劍圣這才發現自己著了也舍的道。就在剛才,她把毒蛇放到了劍圣的后頸處,那毒蛇死死咬住不肯松口,劍圣發力一扯,竟將蛇身子扯了下來,而蛇頭還死死釘在脖子上。
“現在去找……大夫……你還有得活……”
劍圣不是林葉傾,他能明顯感覺到頸部發麻,“啊啊”地叫著,一眨眼就沒了人影。
他也是怕死的。
葉瑭抱著也舍,怕得直落淚。他從沒哭過,姣姣背叛他時,他也只是憤怒,并不曾流半滴淚。他忽然無比悔恨,若是這兩年不如此墮落,若是不敗給劍圣,也舍就不會……世事可笑,他因姣姣失去了他的劍,又因荒廢劍術害也舍丟了性命。他想用力抱住也舍,抱住她不讓鬼差勾去她的魂魄,又怕弄疼了她,最終只能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把她攬在懷里。
“小騙子,”他說,“不是說要一起去找劍仙的嗎?你不是想看解牛嗎,我也會,我解給你看……”
也舍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不眨眼地看葉瑭,目光清澈安寧。她有好多話要告訴葉瑭。她仰慕劍仙,葉瑭就是劍仙,實在太好了,可惜她活不成了,以后江湖上還會有許多關于劍仙的傳奇,但沒有也舍了。葉瑭喜歡師父,喜歡到可以舍棄聲名舍棄劍,她不敢與師父比,雖然有時想想,心尖和鼻尖都酸酸的,她有一句喜歡就埋在一片酸意里,不敢教人窺見。現在她想說出來,不顧一切地,卑微也好,癡妄也罷,因為以后就沒機會說了呀。她要告訴葉瑭,還想再吃毛城的牛肉羹,想學銀錘之外的兵器,想看晚霞燒天,世間處處好景,她要慢慢去看,葉瑭既然日子清閑,不妨同她一起。
她勉力張了張嘴,葉瑭低下臉,薄唇落在她的嘴角親了親。下雨了嗎?滴答一下,水滴落在她的臉頰上。
葉瑭柔聲問:“你要說什么?肚子餓了嗎?我這就帶你去吃飯,你說過,人活著,一定要吃飽,不然做了餓死鬼……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可不能這樣死了……也舍,你要快快好起來,我教你劍術……你放心,我也會勤用功,到時為你報仇,把劍圣狠狠打一頓……我帶你去云游四方,我們坐馬車,我有銀兩,隨便你浪費……”
眼前的綠慢慢被黑暗吞噬,葉瑭的話也慢慢聽不見了。也舍用盡最后力氣,只說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字。
葉瑭聽得很清楚。她說的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