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地之城（五）

天如玉

上期回顧：一行人追回了另一節玉璜，言蕭脖子受了傷，關躍幫她處理傷口，又因為“不會鑒寶，失意潦倒”言蕭上了微博熱搜，跟關躍聊起了國寶幫的事。二人之間的關系似乎有了些變化。

第十三章

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誰也沒說話，各懷心思。

直到關躍要走，言蕭才開口：“明天是不是就要離開這兒了？”

關躍腳步停了一下：“對。”

“真不夠憐香惜玉，我這還受著傷呢，為什么不多留兩天？”

“多留容易被窩子里的人發現蹤跡，越早走越好。”

說完這話他就走了。

言蕭其實也只是說說，不過看他這模樣，“憐香惜玉”這四個字跟他這個人還真是半點兒都不沾邊。

回到房間，她把那兩節玉璜拿出來，按亮床頭燈。

暖黃的光照上去，玉石被照出溫潤的色澤，她在燈光里一點點觀察，足足有五分鐘，才找了塊干凈的布分開包裹，收起來，仰頭躺到床上。

關躍肯把兩節玉璜都放在她這里，讓她很滿意。

不是高興，也不是得意，就是滿意。很滿意這個態度，這代表他還算信任她。

言蕭是對這份信任很滿意。

在這地方，還有人信任她的能力。

第二天一大早，還沒到七點，石中舟第一個起床，拉開旅館的大門。

外面在刮風，清晨的天不明凈，灰蒙蒙的一片暗淡，云連在一起就像是塊浸了水的抹布。

他心里念叨了一句“不好”，回過頭，正好看到關躍下樓。

“關隊，天氣不怎么好啊，走晚了恐怕會變天。”

關躍朝門外看了一眼，說：“嗯，那就盡快走。”

石中舟剛上樓叫人起床，關躍的手機響了。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一串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簡短的兩個字：換藥。

是言蕭。

他先把號碼錄了名字，然后去叫梅姐。

十分鐘后，言蕭從樓上下來，大家已經一切都準備好了。

越野車停在路口，男人們整裝待發。

石中舟等在門口，看到言蕭出來，說：“言姐，你手還沒好吧，要不你的車還是我來幫你開吧。”

言蕭想了想，把車鑰匙拋給他：“路太長，你跟小王輪著開。”

王傳學在西安挨揍留下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正想試試豪車的手感，俏皮地應了一聲“好嘞”，跟著石中舟一起上了紅色小轎車。

關躍隨后上了越野車，就看到言蕭坐在副駕駛座上。

早晚天涼，她身上穿了件薄薄的套頭毛衣，水綠的顏色，露出鎖骨，把她的臉映得鮮亮白嫩。車外西北，她在江南。

關躍沒多意外，也沒說什么，轉頭坐正，一只手扯了安全帶扣上。

車鑰匙剛擰下去，言蕭說：“你還真是貫徹作風，說叫梅姐來換藥就叫梅姐來。”

關躍回答說：“帶隊的人就該言行如一。”

還挺有道理的，她都無法反駁了。言蕭想。

“梅姐的手藝可比你好多了，換藥的時候一點兒都不疼。”她動了動脖子說。

關躍系上安全帶，像是不太明白她這話的意思，偏頭問：“難道我換藥會疼？”

“你是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手勁吧？”言蕭忽然伸手過來，抓住了他的手。

關躍手指一動，看著她。

他的手很大，溫熱干燥，言蕭撥開他的掌心，低頭看上面的紋路。

“難怪，你這三條線都連在一起了。”她低著頭，像在仔細研究，“通貫手，又叫斷掌，這種手做什么都很有力，就連打人都比別人要疼。”

關躍說：“你還會看相了？”

“我不會看相，但我熟讀歷史，聽說過嗎，據說唐太宗李世民就是這種手。”

殺伐果斷、利落決絕的手，有這樣手的男人，多半是雷厲風行的。

言蕭伸出一根手指，順著那紋路輕輕地描摹上去，指尖在他的掌心里翻山越嶺，眼睛慢慢抬起來，落到他臉上。

手掌里微微地癢，關躍看著她的視線，她沒有回避，坦坦蕩蕩地和他對視，直到那根手指在他生繭的地方刮了一下，忽地一麻，他一把抽回了手，坐正。

“關隊，怎么不開啊？”外面喇叭聲響了兩聲，石中舟開著言蕭的車先超了過去。

言蕭看著關躍，他目視前方，側臉繃緊，嘴唇抿得略緊。

“通貫手的男人據說招惹不起，這會兒好像看出來了。”她意有所指地說。

關躍嘴里笑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言蕭不禁看他一眼，總覺得他這聲笑得無端的邪氣。

關躍已經把車開出去了。

她又瞄瞄他的手，被她碰過的手指正穩穩地握著方向盤，他臉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緒來。

出了縣城沒多久，太陽就從云后面露出了微薄的水紅的光，天還是暗的。

車上了公路，兩邊是大片的黃土地，遠處是屏障一樣連綿的山，大片的楊樹林從車窗外倒退過去，眼里的顏色漸漸單調。

關躍在這條路上一言不發。

言蕭也不說話，一只手撐在車窗上，支著額頭看他。

過了很久，關躍終于開了口：“你看什么？”

“你說我看什么？這車里還有什么值得我看的？”

關躍的眼睛始終直視著前方，油門踩下去，很快趕上了前面的紅色小轎車。

石中舟從車里探出臉來跟他們揮手：“言姐，你這車開著太爽了，真不愧是豪車！”

言蕭笑彎了眼：“那你再爽爽。”

石中舟嘴里興奮地“嗷”了一聲。

言蕭轉頭看關躍：“你看看人家，開個車多開心，關領隊，你學著點兒。”

關躍說：“你想要開心可以不用坐我的車。”

言蕭托著腮認真地想了想，說：“不，我還是挺開心的。”

雖然消遣他沒什么回應，但挺有樂趣的，有樂趣到就快讓她忘了杭州的事了。

車速減緩，關躍倏然停了車，解了安全帶下車。

言蕭往外看，原來是到了城鎮。

她下車時，看見前面石中舟和王傳學也一起下了車。

“言姐，我們要在這兒采購點兒生活用品，你要是有什么要用的就一起買了，不然到了隊里沒地方買，很麻煩的。”石中舟匆匆說完，就去追關躍了。

王傳學慢走一步等言蕭。

言蕭說：“不用等我，你們先去，我自己逛逛。”

“那行。”他也跟著跑過去了。

這地方不大，沒看到名字，但很特別，一條街就在路邊，賣什么的都有，店鋪外面還擺了攤點。往來的車打這兒過都在這里停，人來人往很熱鬧，儼然是個補給站。

言蕭還真需要買點兒東西，不知道隊里有沒有別的女隊員，至少衛生棉她是一定要提前買好的。

街上店鋪雖然多，卻幾乎全是賣特產的，言蕭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賣日用品的店，一口氣要了七八包衛生棉。

往包里塞的時候，她忽然停了一下，這么多，難道還打算在這鬼地方待上很久？

于是她又退了幾包回去。

出來的時候，她正好看到石中舟他們從附近過來，一人手里捧著個大紙箱子往車那兒走。言蕭轉了轉頭，看到了關躍，他就站在一家小賣部前。

小賣部門口橫著一個玻璃柜臺，里面擺著各種各樣的煙，上面扯根繩子，懸了五彩斑斕的絲巾披肩。

關躍站在那里買煙，他出來的時候外面穿了件黑皮衣夾克，合身的短款，腰身和長腿展露無遺，堪稱完美。臉頰邊上就是那些五顏六色的絲巾，把他黑漆漆的頭發和寬闊的肩背都襯了出來。

有一瞬間，言蕭覺得他根本不屬于這里，可他站在這里，看久了又一點兒都不違和。

言蕭走過去，抬手扯了一條絲巾在手里。

關躍正在付錢，轉頭看了她一眼，拿了煙就走。

“哎。”言蕭叫他。

關躍回頭，看她把那絲巾疊了疊，包在頭上系起來，然后從包里掏出墨鏡戴在臉上。

“知道摩納哥王妃嗎？”

關躍說：“知道。”

“那看來你還涉獵挺廣的，連那么久遠的海外明星都知道。”言蕭說著，托了一下墨鏡，“你覺得我這造型跟她比怎么樣？”

摩納哥王妃格蕾絲·凱利以前也是好萊塢巨星，喜歡自己駕著車到處旅行，經典造型之一就是用頭巾包住頭發，臉戴墨鏡，曾世界風靡。

關躍看著她，言蕭無疑是個美人，頭巾鮮艷，掩著她的臉，墨鏡遮擋了雙眼，黑的眉和鮮紅的唇一眼沖進眼底。

格蕾絲美得像水，而她更像是酒，表面溫而綿長，或許后勁十足。

他把視線收回來：“不怎么樣。”

“不怎么樣？”

“你覺得蘿卜跟青菜比怎么樣？”

言蕭聳肩：“又不是一樣東西，怎么比？”

“外國人跟中國人也不一樣，怎么比？”

言蕭一只手扒下墨鏡看他：“那你是喜歡吃蘿卜，還是喜歡吃青菜？”

見他沒有回答，她揚長語調：“嗯？”

關躍面無表情，嘴唇抿著，下巴的線條剛毅得不近人情。

“無聊。”他忽然丟下這兩個字就走了。

王傳學正好過來，一眼看到言蕭就驚呼：“哇，言姐這樣真好看！”

言蕭悶笑一聲：“總算還是有眼神好的。”

“啊？誰眼神不好？”王傳學莫名其妙。

言蕭瞄一眼關躍走遠的背影，拿下絲巾還回去。

小賣部的老板說：“美女帶一條吧，這天說不定就要來風沙，可以防風的，你戴著又這么好看。”

“不了，沒聽剛才那人說不怎么樣嗎？”

她撥了一下肩頭的包，往停車的地方走。

王傳學又趕著去找石中舟了。

言蕭還沒到地方，先看到自己的車，本來那鮮紅的顏色也實在惹眼。

有人側身站在那里，探著身子，像是在打量著那輛車。

言蕭盯著那個人看了兩眼，走了過去。

那是個小青年，背著大大的登山包，板寸頭。

她走到對方背后，倚在車上，摘下墨鏡，叫了他一聲：“看什么呢？”

小板寸猛地回過頭，一臉驚喜：“嘿，還真是你啊！”

第十四章

誰能想到會在這里遇到西安民宿里的小板寸。

言蕭上下打量他，他看起來風塵仆仆的，顯然也是剛趕路過來的。

“你不是去沙漠探險了嗎？”

“是啊，本來我要去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但是在路上聽到了個消息，就往這兒過來了，沒想到撞見了你的車，剛才還以為看錯了呢。”小板寸比在西安那會兒還熱情，拉她一下說，“走走，請你喝點兒東西。”

言蕭拗不過他，被拽去路邊小攤。

小板寸點了兩杯自榨的甘蔗汁，遞一杯給她。

塑料杯軟趴趴的，果汁上面浮著一層白泡沫，汁水化到舌尖不太甜，反而微微的澀。言蕭叼著吸管喝了一口，問小板寸：“你剛才說聽到個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把你吸引過來的？”

“哦對，我正想跟你說呢，你是做鑒定的，肯定有興趣。”小板寸神神秘秘地左右看了一眼，低聲說，“我聽說從這方向一路過去，要么在戈壁，要么在沙漠，有寶貝！”

言蕭聽了就好笑：“怎么著，你還要去尋寶啊？”

“我是想去，可是也要有專家在才行，你不是會鑒定文物古董嗎？怎么樣，要不我們一起去？上次看了你地圖上圈的那個地方，就是同一個方向。”

言蕭本來不以為意，聽到同一個方向才留了點兒心，心思轉了一下，笑著搖頭：“算了吧，我不信這些，你也別太聽風就是雨，這世上到處有寶貝，但真找到的人又有幾個，你當這是拍尋寶的電影呢。”

“我聽人家說得頭頭是道的，說是找到什么玉璜就能找到寶貝，可又不知道玉璜長什么樣，只能靠你這樣的專家啊。”

言蕭看他一眼：“玉璜？”

“好像是叫這個。”

她想起包里收著的玉璜，難道是巧合？

“聽說現在不少雙眼睛都盯著那兒呢。說真的，好不容易遇到你，咱倆可以結個伴一起去試試運氣，你想一下，就算什么都得不到，這種經歷多有意思啊！”看來他也不是為了錢，純粹是為了刺激。

“你小說看多了。”言蕭當頭澆了盆冷水。

“嗨，我也知道不太現實，但出來一趟總得找點兒刺激啊。”說到這里，小板寸手里的吸管都快被他激動地掐斷了，忽然想起什么，“哦，對了，到今天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

一只手拍在他肩上，他的話戛然而止，扭過頭，身后多了個高大的男人。

“不好意思，”關躍指指言蕭，“她還有工作要做，如果你要找人結伴，請去找別人。”

“是你啊。”小板寸一下認出了他，看看他，又看看言蕭，沒什么意義地壓低音量，“你不是甩開他先走了嗎？怎么又走到一路來了？”

言蕭看一眼關躍：“因為他跟我結伴了啊。”

小板寸明白了，原來專家被提前組走了，他撓一下頭上板寸，干脆舉手提議：“要不你們也帶上我一起好了。”

“不行，我們帶不了其他人。”關躍拉一下言蕭胳膊，“走。”

“哎……”小板寸后面的話沒來得及再說，言蕭就被關躍拽走了。

路邊幾間小餐館，夾著一堵半開的圍墻，墻上刷了粉白的兩個字：公廁。旁邊打了個箭頭，寫著向內五十米。

言蕭一直被關躍拉到這地方才停。

已經徹底見不到小板寸的蹤影，他也松了手。

言蕭在墻邊找到垃圾桶，扔了手里的塑料杯，看向他說：“你至于嗎？不帶他就不帶，急著走干什么？我還有話沒問完。”

關躍說：“沒必要多聊。”

“為什么？有什么是不能聊的嗎？”

關躍指一下頭頂的天：“天氣不好，隨時可能會變天，再不上路就難走了。”

言蕭跟著看一眼天，看不出什么門道，就覺得陰沉沉的，點點頭：“行，你有道理，那你是不是給我解釋一下那個玉璜的玄機？”

關躍眼一垂，手指拉起身上的皮衣拉鏈，再抬起眼，立起的領子擋著下巴，才說：“現在說不清楚，等到了地方再說。”

言蕭盯著他的臉左右看了看：“那你告訴我，這一路上能太平嗎？”

“什么意思？”

“那個小板寸說了，很多雙眼睛盯著這兒，都想往這路上來尋寶，這條路到底太不太平，你得讓我有個數。”

關躍的眼睛落在她身上，仿佛有了分量，有一會兒才說：“再不太平也有我們三個在，至少能保證你的安全。”

言蕭笑一聲，撥一下后頸的頭發：“來，你自己來看，我這兒的傷還沒好呢，你可別自己打臉。”

他表情不變：“你放心好了。”

“算了，我還是去跟那小板寸再聊幾句，也許還能知道得更多。”

言蕭是做鑒定的，觀察力沒得說，關躍這個人乍一看每一句回話都很認真，可是回味一下就會發現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沒有，他根本就是無形中在打太極。

她剛要走出去，胳膊就被抓住了。

“我說了，該上路了。”關躍低聲道。

言蕭甩一下沒甩開，回頭發現他整個人就貼在自己身后。

這人的力氣是真大，四平八穩的，還有種氣勢在，莫名就要壓人一頭。

言蕭試了兩次沒掙開，干脆也不掙扎了，一只手摁住他握著自己胳膊的那只手，身體一轉，主動貼去他身上。

這一下讓關躍沒想到，要抽出手，她偏緊抓著不放，貼著他越來越緊。

他往后面退，她就步步緊逼，一直到背后抵上路邊的墻，身體還緊貼在一起。

“你不是挺一本正經的嗎，原來還會主動抱人啊，抱啊，接著抱。”

關躍算是明白自己遭了她的道了。

言蕭的五官明艷、柔和，只有眉眼里總藏著些許的凌厲，身體卻軟，靠在他身上像黏住了一樣，抓著他的手因為被風吹久了有點兒發涼。

關躍對著她的臉看了兩秒，手腕一轉，不知道制住了她哪里，她手不自覺地一松，他就掙開了她的手，還順手扶了她一下。

“上路。”

簡潔明了的兩個字，干脆低沉，連個尾音都沒有。

言蕭看著他的背影走遠，再瞄一眼遠處，早沒那個小板寸的影子了。

難怪走得這么干脆。

石中舟和王傳學等在車邊上，一直望天，正焦急，看見關躍過來了。

言蕭就跟在他后面，她走得很快，直接越過關躍到了他們跟前，伸出手說：“鑰匙。”

石中舟一愣，把車鑰匙放進她手里：“言姐，你要自己開嗎？”

“嗯，后面我自己開。”

言蕭坐進車里，點火啟動，車在眼前開了出去。

關躍邊往越野車那兒走，邊叫兩個人：“上車。”

三個人上了車，越野車馬上跟上去。

“關隊，言姐剛才上車前瞄了你一眼，你們剛才干什么去了？”石中舟在后排問。

關躍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瞄過自己，他倒注意到了：“沒干什么，遇到個路人，耽誤了點兒時間。”

“就這樣？”

“嗯。”

石中舟朝前面的紅色車尾看一眼：“言姐這人我摸不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關躍心想：是有點兒捉摸不透。

王傳學在旁邊說：“根據我的觀察，我覺得一個詞很適合言姐。”

石中舟忙問：“什么詞？”

“笑面虎啊！你看她表面挺愛笑的吧，其實可不然啊，我有時候覺得她壓著件不痛快的事兒在心里似的，最近倒還好點兒了，今天這是怎么了，又跟剛見面那會兒似的了。”

“別說，你這么一說還真是。”石中舟覺得王傳學難得說在點子上。

關躍給她清洗了后頸，重新包扎。言蕭的脖子縮了一下，他就想起了她的話，不動聲色地看一眼自己的手掌，三條線連在一起。

很疼？他以前從來沒注意過。

處理好了，他順手拿了皮衣搭在她身上。

還在下午，可是感覺就像天快黑了一樣。

關躍走到門口，給石中舟打了個電話。

石中舟跟王傳學到底是本地人，對西北的天氣再熟悉不過，不用他說，已經開著越野車去前面避風了。

關躍簡單問了一下情況，告訴他們說：“你們先找地方等我們，等風沙過了我們就過來……”

話還沒說完，電話就突兀地斷了。

是手機的信號斷了。

他收起手機回頭，看到言蕭坐在炕上，毛衣被他拉扯過后松松垮垮地耷拉著，露出她半邊肩頭，胸口深深的溝壑若隱若現，他的皮衣在她肩后搖搖欲墜。

白的臉，黑的衣，她像是剛從沙里鉆出來的，狼狽、疲倦，臉上沒有表情，沉靜得像個影子，蒼白又艷媚。

關躍的目光收回來：“你好點兒沒有？”

言蕭緩了一會兒，西北她是第一次來，久居江南，從沒體驗過這樣撲頭蓋臉的風沙。

她伸出手指勾著他的皮衣攏了攏，開口聲音還是嘶啞的：“你問什么？是被灌了沙子，還是先前被你抱了的事啊？”

“……”如果沒記錯，那明明是她抱了他才對吧？

才剛受了罪，還能開口拿他開涮，了不起。

但關躍還不至于閑到跟她爭辯這個，手伸進口袋摸出了煙，想了想，這窯洞里密不透風的，就又收了回去。

他淡淡道：“今天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也不是要瞞你什么，有些事情很特殊，等到了隊里你都會知道。”

言蕭眼一動，看著他。

難得他肯開口，她干脆就等著他說下去。

關躍看到她眼神，往下說：“那地方不是說話的地方，有很多散客停留中轉，也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你跟那個人談話的地方五十米不到就是個派出所，如果被警察聽到你們說什么結伴尋寶，別說那小子，連你帶整個考古隊都要被查。”

言蕭當時倒是真看到有個派出所，也聽說過邊疆地帶的派出所都查得嚴，不過怎么看都不至于這么嚴重才對。

“你這再怎么說也是支考古隊，怎么被你一說好像還怕警察查似的，你們可是有正規工作證明的人，就是真被警察問兩句又怎么了？”

關躍看她一眼，走到門口，背往門上一靠，才說：“那好，讓他們來問，你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剛上了一次熱搜，進個局子就又可以再上一次新聞了。”

言蕭頓時沉了臉，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哦，那這么說，我得謝謝你才對啊。”

門外面風沙呼嘯，從門縫里鉆進來，把關躍的襯衣吹得鼓起來。逆著光，看起來他的臉整個都是陰沉的，短發下面一雙眼睛看著她。

兩個人就這樣互不相讓地對視了很久，到后來，言蕭甚至忽視了自己到底在看什么。關躍臉轉了一下，目光移開了：“當我沒說。”

他有數，戳人的傷疤，沒人會痛快，但總得戳她一下，她才會知道厲害。

屋里一安靜下來，外面的風聲就聽起來特別劇烈，像是要掀翻大地。

這風沙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不會停的樣子，窯洞里的光更暗了。

言蕭坐在炕上，跟他斗了幾句嘴，竟然有點兒餓了，但是喉嚨里還殘留著不適，并沒有食欲，只是單純機械地覺得餓。

瞄一眼關躍，他已經離開了門口，走到角落里摸索了一下，那里放著兩個袋子。他撥了兩下，回頭問：“你餓不餓？”

言蕭說：“餓啊，不過沒事，你再多說幾句剛才那種話，我就氣飽了。”

關躍發現她總能找機會扳回去就對了。

窯洞不大，四個角落都轉過了，柜子也看過了，沒有吃的。

關躍干脆不找了，這陣強風沙來得突兀，肯定很快也會過去，干脆忍一忍好了。

他站在桌邊上手指撐著桌面，眼睛盯著門縫。

言蕭起初以為他在看外面的風沙，看了他有一會兒，才發現他的眼神并沒有著落點，就像是在發呆一樣，忍不住問：“你干什么呢？”

關躍看她一眼：“我在想從這兒回隊的最近路線。”

“用腦子想？”

“嗯。”

言蕭有點兒驚奇，她印象里去考古隊的路線復雜得很，當時看地圖都沒太看明白。雖然現在道路工程給力，可架不住周邊彎彎道道多，用腦子記？機器做的腦子吧，那得多難？

難怪裴明生夸他有本事，要說這點，是挺有本事。

“那你想到了？”

“想到了，等風沙過去就走。”關躍說話的時候卷起了袖子，兩條肌肉線條結實的小臂一露出來，顯得整個人特別剛勁有力，連話說出來都胸有成竹。

言蕭“哦”一聲，目光從他的身上轉過去。

男人長得好看確實占優勢，他不氣人的時候，光是這么沉沉靜靜地站著，就能吸引人的視線。

思緒亂飛了一下，肚子忽然不爭氣地“咕”了一聲，言蕭連忙用手捂住，關躍已經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她瞄著他，不知道他聽見沒有。

外面風聲似乎轉小了，不再有呼嘯如嚎的可怖動靜。

兩個人正大眼瞪小眼，門外面忽然傳來了聲響。

下期預告：惡劣環境下，言蕭對屋外的動靜相當警覺，門外的聲響是什么呢？難道是狼？敬請期待下期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