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巴士
在溫州的群山中它
又變成沉重的臍帶
顫栗著運送孩子
吸取集鎮的養分
那些源自工業世界的物品
使村寨變得更加立體
我有這樣的底色
我也曾是這眾多孩子中的一個
在更破舊的臍帶中帶著血衣出走
幼小的鼴鼠睜開好奇的雙眼
而今我們依戀故鄉的磚瓦
它在心中豎起永恒的城墻
巴士們穿梭其中
帶著流動的溫情
泅渡的心愿將得以晾曬
像小時候的冬夜
裹在被陽光親吻過的棉被
科學斷言它將失去纖維的力度
而在孩童的世界是最初的溫暖
在湖州這座被農業眷顧的城市
褪下羞澀,如母鹿吃掉新生的胎盤
隱藏這個秘密:杜絕肉食動物利齒的進軍
在翌日我仍將從祖屋中騎走單車
去數公里之外的鄉鎮學校
一輛輛巴士將重回山的搖籃
而我的路途將是棄絕故事的注腳
我頻頻回頭卻無法阻止逝去的風物
成為車窗中老去的黑白相片
小鎮的雨
在一個陌生的小鎮
雨滴像不請自來的親戚
拍打在被寒風吹皺的臉龐
它在祈禱上帝撒下的分幣
為燦爛的季節購買休止符
然后,你走進陌生的旅館
被復制的寒冷,仍在刻苦地
鉆進鎖孔。諾曼底的紀錄片
正在重復人類蕭瑟的極致
而你到達孤獨的頂端了么?
你彌望窗外被遺忘的街道
像在哀悼巷戰后的余生
雨成為慣偷,扔在蠶食你
僅存的睡意。在翌日的晨曦
到來之前,它的權柄閃耀著寒光
杼山行
——兼致小雅
何山賞春茗,何處弄春泉
——皎然
在去皎然塔前,我們端坐于三癸亭
用桑葉的明亮洗滌昨夜殘酒的余威
路旁快要成竹的老筍,在向我們展示
青春的胳膊。罔顧桑葉的古老敵意
爬山是魔法學校的訓練,一次踩踏
就能影響萬物的蔥蘢。腳步的頻率
將長久地改變生態系統。一顆夢子的
汁液,被傳遞進彼此生活的食譜
可長眠于此的茶圣,又將如何消解
孤獨歲月的火焰所鍛造的孤獨
一杯長久的香茗,換來顏刺史
雄渾的字體。它在修復腹中的秩序
謝靈運的子嗣,用詩句的磚塊為他
搭建形而上的圣殿。何以他的墓地
緊鄰皎然的坐化之地?我們在討論
這是哪一個命題?人們的善意往往
帶有假托的嫌疑。梅堯臣的挽聯
爬滿墓地的絡石,都無法解答
當看到虔誠學茶的女子,在采摘
快要枯萎的老葉。暮春的氣息
氤氳于她們的頭頂。我們才確信
朝圣的意義,遠大于庸常的踏青
當刺史的音訊已在千里之外,依然
有知音,匍匐在秒西的茶葉腹地
童 年
被淚水腌制的童年。仍能用
一小塊泛著星光泡沫的鮮肉
訴說自己的純正性
被擠干水分的毛巾
并行于失去朝露的黎明
仍能用鏗鏘的漢語
用抑揚頓挫的四聲節
宣示生命真諦的降臨
而無處不在的進行曲
并行于這個被閹割的清晨
最后散播于四周
那些受傷的音節,組成
童年殘酷真相的完美拼圖
如果說孩子是花朵
現在大街上行走的人們
無非是無花果的果實
剝開誘人的果肉
掩藏的鹽堿地仍有
樹葉搖晃。而無法
抓住彩虹的顴骨
他們也曾在操場的一角
默默地表演著偉大的故事
最后變成被蒸熟的朝露
他們的犄角,也被音樂
酸性的膽汁洗滌腐蝕,最后
丟失了雄性第二特征
江南嗜睡的少女
在江南天鵝絨般的夢中
想象的天花板不曾被鑿穿
麥芽糖的叫賣聲隱遁
小鎮綿軟的清晨手掌
掠過她們因岑寂而低垂的臉
四月。被祝福的晨曦
穿透窗欞和墻壁構建的小王朝
被的確良襯衫熨帖的鎖骨
連著昨夜縫制的荷花香囊
像分封制一樣蠶食著帝國的領土
幽蘭的香味變成氣體的春藥
在春季最高的神廟,睡眠被
變成蒲團上光滑的印痕
精心準備的信女才能擁有
等待著玻璃彈珠制造的摩擦
在夢的吳國,接見異邦的來使
最后用軟語讓他們臣服
而版圖的消失源于建筑群的失落
像阿茲特克部落開始融入拉丁體系
消失在露珠的睡眠值得被祭奠
像懷念被地宮埋葬的夜明珠
它曾陪伴在她們夢中的偏殿
而母親也曾是這樣的少女
作者簡介:趙俊,青年詩人,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生于浙江湖州德清莫干山鎮,畢業于浙江傳媒學院,定居深圳。出版詩集《莫干少年,在南方》。曾在《詩刊》《中國作家》《上海文學》《解放軍文藝》《紅巖》等刊物重點欄目發表長詩、組詩及詩歌隨筆。莫干山國際詩歌節發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