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八首）

康雪

草 香

——給女兒

我在這田野里

走了無數次。

早晨的草香，是內向的，帶著

一丁點霧氣。

傍晚呢，很像回憶――

噢，我該如何向你描述

這種像回憶的草香：

些許模糊的、百轉千回的甜

它總讓我想起你的父親

我新婚的丈夫。我們相隔千里

卻又仿佛，只隔著

這傍晚的草香。

敘利亞

——給女兒

四月的大馬士革玫瑰

葉片上布滿水珠。

老天也有特別難過的時候

他的小女兒

正在學習以美麗表達痛苦。

真相讓人恐懼。但我仍要你

珍惜這玫瑰的莖刺

我不能為你祈求平安

幸運的人死于戰火，不幸的人

正活在今天的新聞當中。

忍 冬

九月末，忍冬又開花

不是大片的，就一小株，在田埂邊的

草叢里。

這樣也好，我們能共度一個假期

帶著自身一丁點良好的固執。

興許我們還能交換記憶

孤獨與孤獨還能融洽相處。

興許我也能從白色慢慢變成暗黃

像一個愿望率先被自己理解和完成。

最重要的，是我和一株忍冬

建立了珍貴的友誼，我們互相證明了

這世間的確有太多牽絆。

必 要

真正的痛楚，是告訴你了

你也無法寬慰。

是再愛再親的人，確實有無限的愛

永恒的親，也無法證明

是不需要證明

我什么都懂

但我仍要獨自哭泣一小會兒。

獵 人

針葉林覆上新雪前，他要找到

一塊好木

做滑雪板。嚴冬沒有讓人深陷困境

祖輩傳下來的狩獵方式

只要掌握一種，

就能捕獲松鼠、駝鹿和紫貂……

但傳統的陷阱，并不能對付兇猛之物

一個出色的獵人，除了巧妙地避開

熊和狼群

還要能從自己手中逃走。

樹 葉

它很快就要掉下去了。從樹枝上

從空中

從我毫無準備的脆弱里

掉下去。它將第一次體驗

分離之痛

并將永久呈現，這個灰燼般的吻

曠 野

滿是露水。像所有植物剛從同一個

惡夢中哭醒。也許是相反的

想到生命中很多幸運，至少有一次

我是喜極而泣。

我如此依賴這片曠野，空無一人

我只管低頭走路，緩慢地走。草葉和

石子

讓一雙光著的腳板，感覺到安全

甚至被愛――這就夠了。

鳥

燕子，麻雀，喜鵲……叫什么都好

叫什么都不是它們真實的名字。

在電線上，它們站姿優雅

不過除了站著，還能怎樣呢？我不可能

在另一個早晨

看到一兩只鳥，優美地躺在高空。

我們有相同的疲倦。或者對世間

相同的憐憫。

我們日復一日趨于冷靜，甚至毫不介意

這短暫的靜止

比飛翔，更像一個美麗而危險的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