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群華
說啥也不會遺忘這個院子,四四方方的土墻屋,背靠一面百米高的青山,院子外是一條游魚可數的小河。院子內,木柵欄圈了三四分坪地,坪上有一棵杏、一棵梨、一棵桃,花草也不少,有彼岸花,有蘆薈,有野蘭。
春天來到院子的時候,桃花便光著枝頭先孕育花苞。一簇一簇的花苞長到有玉米粒那么大時,它會在一束陽光中不經意地綻放了。自然,這個時間的杏樹梨樹也不甘示弱,開得粉紅一堆或雪白一片。
有幾只蜜蜂不知是從哪里來的,可能也沒有籍貫,或者是前面一家養蜂鋪里的,甚至是四壁荒山的野蜂,見到一處風景,留連至此不走了。
有一年,父親還住在這個院子,他用他的木匠工具在三棵樹下釘了三張長木椅。做好的那天上午,陽光明媚,他站在院子里朝我們喊:“快出來啊,每人一張長椅子,可坐可躺,可觀花可讀書可睡覺。”
坐在椅子上觀花,是我最喜歡的。我拿本書坐在椅子上裝樣子,嗅著桃花的清香,有一股甜甜的味兒。有時,這些花兒羞澀得像鄰居的小女孩,被一只小鳥兒驚了,倏地掩面緋紅了。有時又像村里的小男孩,滾落一瓣花兒在書頁上,跳一跳,踩一踩,頑皮極了。
再仔細去看桃花的花蕊,真像桃樹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在微風中不斷地眨啊眨啊,水靈靈的。母親說,桃花蕊像我的酒窩。這時,我就美得高聲大叫,在院子里奔跑,在椅子上爬上爬下。
能安靜下來,大多是散學后,老師布置了不少作業,必須完成。當時陽光稍偏西,從木柵欄上落下來,拉了一條長長的影子。春陽很柔和很暖,像一只貓的爪子在撓我的身子。我索性脫下一件冬天的罩衣,趴在椅子上寫字。
其實,真要靜下心來也不容易,像梨樹上的那只雀兒,只要它翹尾揚脖地一叫,我的注意力便被分散。目光穿過梨花之間的鏤空,尋找小雀兒站立的位置,欣賞它漂亮嬌小的身姿。
這時,父親會把我趕上木閣樓,關在窗口的桌子前,避免我分心。但只要外面的鳥還在叫,我還是會從窗口探出窺視的小腦袋。
春天來到院子里,院子就變了樣。枯黃的土墻上,好像也有了一點一點的綠色。那是幾株野草的嫩芽,在風的滋潤下搖曳、動人。門前的河和背后的山,似乎也生動起來。那些浸透了墨汁的青衣,淺淺的,透出雨水的鮮亮,又嫩嫩的,杵著水靈靈的赤腳,丈量著時光的溫暖。
母親對春天的欣喜,莫過于豐富了單調的菜肴。她把一枝枝粉紅的桃花摘下來,漂洗后,和豬肉一起文火悶燉,便成了一道香氣滿溢的桃花肉湯。桃花肉湯有桃花的香鮮,也有肉的濃郁。
如果把桃花放熱油中一炸,掌握好火候,則焦黃酥脆,像一片片卷起的魚鱗,又是一道桃花小吃,可當零食,邊吃邊讀書,別有一番春天的朝氣與嚼勁。
在春天,母親的廚房盛滿了春天的氣息。灶臺上有黃褐的春筍,籃子里有紫紅的椿芽,還有青青的野薺菜,還有嫩嫩的野蔥。更有一味艾葉粑粑,讓母親的廚房飄蕩著二三月的詩意。
二三月的艾草開始發芽抽苗,嫩嫩的,綠茸茸一簇。院子里的右側墻邊,艾草爬滿了幾個平方。母親細心地把嫩艾葉摘下,像采擷一顆顆茶葉,然后清洗,搗爛成泥,拌和著糯米粉,揉和均勻,做成一個個半手掌大的糖粑粑。
大火猛蒸,一個時辰后,這些春天的粑粑也真怪,就有了艾葉的綠色,通體綠得發亮,散發出清新的鮮味甜味。輕輕咬一口,糖汁四溢,鉆滿了口腔的角角落落。
院子里的春天,是春風不敢怠慢的地方。每年二三月,我就會感覺春天準時登門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