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31日深夜,南京寂靜無聲,通過飛機窗外看不到燈火。作家遲子建匆匆從北國趕赴南國,迎來2019年第一場雪。2019年1月1日是遲子建作品《偽滿洲國》再版發布的日子。這是她從事文學創作以來篇幅最長的一部小說,長達70萬字。在南京先鋒書店五臺山總店舉行的分享會上,遲子建與作家格非、畢飛宇,批評家何平、《鐘山》雜志副主編何同彬等人一起參加了這場文學討論。
“中國很少有真正意義上的長篇小說”
遲子建認為,《偽滿洲國》是她一本“跨世紀的小說”。這部長篇的籌備起始于1998年,寫完以后正式出版是在2000年,初版是在作家出版社,后又在人民文學出版社有一個版本。在后續的十多年里,這始終是她個人寫作歷史上格外看重的一部長篇作品。
在格非看來,《偽滿洲國》稱得上是一部歷史長篇小說。“我覺得中國很少有真正意義上的長篇小說。很多人覺得20萬字以上30萬字以上就是一部長篇小說,我從來不這么看。” “比如說《追憶似水年華》,從我個人意義上,它不是長篇,因為它的主題非常單純,它沒有托爾斯泰式的構架。現代中國文學史里面最有長篇氣息的作家是茅盾,他的篇幅其實并不長,但它的構架是長篇的構架。”
什么是長篇的構架?在格非眼里,遲子建是一個非常典型的長篇小說作家,尤其是她對具體人物情感的描述,和當地東北那么多的風土人情,所有的地理、氣候,所有的全部集中,構筑成一個龐大、瑰麗、神秘的地方風俗史和社會史。 “歷史小說寫作跟寫一個虛構性的長篇小說完全不同,因為歷史就擺在那里,你需要做大量的功課,需要建立一個規律的規范。”格非說,他發現,遲子建在寫作時做了大量的案頭工作,讀了非常多的書。她整個寫作的過程中關注了很多重大歷史事件,視野非常開闊。 “跟歷史學家最大的不同是,作家會更多地關注普通人的情感和生存方式,不僅關注宏大敘事,更關心小人物跟歷史之間的關聯。這個是我讀她這本書的時候特別有認同感的地方,這也讓我肅然起敬。”格非說。 “將小說的每一個細節凝練成一朵花”
寫《偽滿洲國》的時候,遲子建居住在哈爾濱,每天完成寫作后她離開房間,有一種恍惚感,她突然覺得自己變身成筆下的人物:李香蘭、沈雅嫻……她分不清自己是在那個年代還是現在,周圍游動的好像都是那個年代的影子。
歷史小說涉及到的細節繁多。遲子建關注宏大時代背后的每一個細節,大到煙館和妓院,小到秧歌的扭法。她寫當鋪,寫人們什么時候來,當票什么時候開,死當怎么處理;寫來當鋪的人如何心事重重,典當的物品又如何通過高高的柜臺,從下面遞到上面,里面的人又是用怎樣的眼神,俯瞰著來當鋪的蕓蕓眾生…… “每一個細節的背后,一朵花的背后都是一棵大樹,要把這些樹葉都看到了,才能從你的細節里面凝練成一朵花,放到我的《偽滿洲國》。”遲子建說。
在畢飛宇看來,《偽滿洲國》宛如一曲描摹歷史的史詩。在中國,史詩可以分為兩種類別,一種是《三國演義》,一種是《紅樓夢》。在他看來,《紅樓夢》式的史詩更有價值,因為《三國演義》里面所處理的事件,所處理的人物在歷史上已經被命名過了,作家所做的不過是組裝,這樣的史詩的作用是呈現歷史。但《紅樓夢》里面的任何一個人,任何—件事情,除了園子里的樹木以外,石子以外我們看不見,它的歷史文化,需要作家憑空命名,并使用文字模擬和重塑。換句話說,《紅樓夢》的價值不在呈現,而在于創造歷史。
“小說家最大的榮耀就在這里,他不能創造一棵樹,不能創造空間和時間,但他可以創造歷史。”畢飛宇說。“歷史為什么要創造?因為歷史特別容易被淹沒,特別容易被遺忘。” “在我看來,《偽滿洲國》最出彩的地方不在于它呈現了什么,而在于她通過大長篇,史詩般地創造了只屬于她的歷史,就這一條.《偽滿洲國》就了不起。”畢飛宇對遲子建的作品給予了高度評價。
“文學伴隨我,跟隨我,安撫我”
今年,遲子建已經55歲了,距離她的寫作生涯開始,無數歲月已經飛逝。在畢飛宇看來,她的寫作宛如拿一把榔頭或者鑿子在那里打石頭,把石頭一塊塊打落下來后,再打再落。通過一個一個漢字,一個一個作品,把自己落威了一個豐碑。
遲子建回憶,她的童年在故鄉北極村,世界就是這么一片方圓之地。當她成年以后到過了很多的地方,見到了更多的人更絢麗的風景以后,回過頭來看世界還是那么大,它真的是一個小小的北極村。
“我只不過一步一個腳印這樣走,我最后歸于我的土地。至于任何的評價體系對一個作家來講完全是不重要的,因為一個人要活著,尤其像我這樣的女人活著,是需要文學作為伴侶的。我對這個伴侶的要求只是陪伴我的人生,它能陪伴我好好地到80歲,我會說生命萬歲,文學萬歲,其他的什么都沒有都挺好。” “在我生命中,有一支無形的筆伴隨著我,跟隨著我,安撫著我,我覺得遠比外界的榮譽來得更為美好。我頸椎不好,戴任何的桂冠對我來說都是負擔。”遲子建坦言。
據澎湃新聞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