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直率,不茍言笑。戴著標志性黑框眼鏡的劉慈欣像他筆下的“科學”一樣,總是以“超然物外”的理性態度示人。這種理性還反映在今年春節的電影票房上。春節檔兩部熱賣的電影《流浪地球》《瘋狂的外星人》,—部是畫面宏大的視效大片,—部是借科幻寫現實的喜劇,盡管風格不同,但都改編自科幻小說作家劉慈欣的作品。隨著電影《流浪地球》的爆紅,這部“現象級”電影不僅讓這位亞洲地區首位獲得雨果獎的中國科幻作家被再度關注,更點燃了人們對中國科幻電影的無限期待。“中國正處于陜速的現代化進程中,科技已滲透到方方面面,生活中充滿未來感,而未來感就是科幻小說成長的肥沃土壤”,劉慈欣表示,但另—方面,科學神奇感的消失對科幻小說的打擊也是致命的。“既然我們已經生活在科幻小說里了,還看什么科幻?”對于科幻小說及未來人類文明的前景,劉慈欣的態度基本一致——保持理性樂觀。
東方紅一號
幾年前《三體》剛走紅時,劉慈欣就開始頻繁面對外來的“麻煩”。當時他拒絕了記者們前往娘子關,因為“在單位上影響不好”。一個記者的擅自來訪曾讓他非常生氣。
1985年從華北水利水電學院(現華北水利水電大學)水利系水工專業畢業之后.他被分配到山西陽泉的娘子關發電廠任計算機工程師。娘子關發電廠距離陽泉市區39公里,四面環山。在上世紀80年代,它是全國裝機容量最大的火力發電廠,之后幾十年也一直是陽泉人眼中的“好單位”。因為計算機技術,劉慈欣很陜成為山西電力系統—個知名人物。很多人都認識他,一說起什么問題解決不了,“找劉工”。有時他會跟同事打牌、打麻將。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想,得找點別的事兒干填滿晚上的時間。“就算不能掙錢,起碼不賠。”他想到了寫科幻小說。
為什么是科幻小說?這一想法的源頭,可以追溯到他7歲那年。在2014年出版的《三體》英文版第一部的后記中,劉慈欣回憶了1970年的—個夜晚:他在河南老家村莊里和很多人—起仰望夜空,看到漆黑的天幕上一顆小星星緩緩飛過,那是中國剛發射的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號”。他擔心衛星會撞上其他星星,后來通過《十萬個為什么》才了解,人造衛星距離群星還非常遙遠。看那套兒童科普叢書時他發現自己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像光年之類遠超人類感官范圍的概念,能在他心中“產生栩栩如生的宏大圖像,激起一種難以言表的宗教般的震撼和敬畏”。
7歲時那個夜晚留下的記憶不只是對星空的好奇和向往。他還記得自己當時腹中饑餓,身后破舊茅草房透出煤油燈昏暗的光,旁邊的小伙伴很多沒有鞋穿。
地球上的經驗
劉慈欣當年剛決定用科幻來填滿夜晚時間時,并沒有完全按自己心意來寫。
他在1990年完成的《超新星紀元》初稿已經有意識地迎合了市場。當時中國科幻出版陷入低谷期已好幾年,科幻小說很難發表。于是他想到加入當時的熱門話題,比如中國孩子與日本孩子相比太嬌氣、不懂事的議論。
這篇小說里,超新星的輻射讓地球上所有13歲以上的人都死去,留下一個只有孩子的世界。在他筆下,那并不是一個純真美好的世界,孩子們殘忍野蠻的天性在其中暴露無遺。
不過,這一作品經過了五次修改,直到2003年才出版。小說最后的皈本仍然保留了孩子們發動世界大戰、用尖端武器互相殘殺的內容。劉慈欣認為孩子往往更殘忍,并不是們平常歌頌的那樣善良、愛好和平。這殘酷沒想里已經潛藏善后來《三體》中黑暗森林的影子。
劉慈欣表示,人類現在還不知道有沒有外星人,所有科幻小說對外星人的想象能依托的都只是人類自己的經驗,包括人類不同文明之間的經驗,以及人和地球上其他生物之間的關系。他想到自己小時候經常拿彈弓打鳥玩,覺得外星人和地球人的關系很可能與人和鳥的關系類似,因為兩者之間肯定有技術和智力差別。
不過,劉慈欣另一些作品中的外星人也有溫情。《朝聞道》中,外星人在3億年前就在地球放置了監測器,發現地球人的行為可能造成宇宙災難時才化作人形勸止。《鄉村教師》中,一個高等文明為了自己的安全必須毀滅一定區域的叵星,下手前他們定了規矩:如果一個星系中有一定發展程度的文明存在,這個星系就可以保留。劉慈欣說,溫情也好殘酷也好,他都是根據不同故事的需要來設定:“黑暗森林法則只是小說中的隋節,不應被看作對宇宙規律的科學理解。”
遠離群星的生活
畢業三十多年來,劉慈欣經常看物理、天文學和宇宙學方面的書作為消遣,這些書也為他的寫作提供了科學基礎和靈感。比如《三體》中三顆恒星系統的基本設定,就來自一本討論這個問題的天體力學專業書籍。
他不會像書中科學家們那樣做。“我只是個普通人而已,普通人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不可能為了什么形而上的東西把自己的整個生活都搭進去。從來沒有(那樣的內心沖動),我不是那樣的人。”
過去幾十年,現實中的劉慈欣每天在被煤灰覆蓋的山區發電廠里,盡職盡責地作為“劉工”維護著各種機械系統的運轉,與同事關系融洽,和大家聊一些“所有人都感興趣的話題”。下班后,他去學校接女兒,回家做飯,和妻女共度家庭時光。在那個污染嚴重的地區,并不能經常看到星空。對科幻小說常描寫的地球毀滅,以及眼前環境惡化、海平面上升等問題,他都完全“不操心”,理由是“我有生之年不會出現那種事”。日常生活中,理想主義被他深埋在心底,只是偶爾有一閃念。這天他說,科幻小說中描寫的那種為科學不顧一切的人,在現實中他一個都想不出來。停頓一下,他又想到,前段時間去火星單程航行在招志愿者,美國就有8干多人報名。“我不會去。”他說。沉吟一下,又補充:“我要是去,可能也出于一種很現實的想法,現在去了可能回不來,但是如果能在那兒生活足夠長的時間,隨著技術的發展,有可能后來就來個飛船把你接回去,這個是有可能的。”